第4章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感激

回到祥龙客栈,落身房门前,水玉烟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平复了被搅乱的心绪,她才轻轻推开房门。.

房里没有点灯,水玉烟关上房门,轻声迈步走到床边,却见萧白穿着中衣盘腿坐在上面,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出神,那向来温和的脸色此时荡然无存,看起来相当寂寥而凄凉。

见她走来,萧白回过神来,温和笑道:“你回来啦。”

水玉烟应了声,脱去沾了夜露的外衫,坐上床沿低头脱鞋袜,不经意间却见萧白那在月光斜照之下,轮廓分外清晰的黑靴。靴面上沾了夜露,靴底下则沾满了湿泥。她再看向自己的绣鞋,那湿泥多么一致,都是刚刚沾上的。

她心下一惊,抬头看向萧白的脸。

他听到了多少?他们虽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半夜三更出去会见旧情人,总是不妥,更何况她默许了仓行云的拥抱,还说了那么些话。

萧白察觉她的目光,温温一笑,道:“夜深了,你也累了,快睡吧。”

他性子内敛,心里想什么不常说出口,尤其是对水玉烟,从不愿从言语上给她施加压力。

水玉烟在内侧躺下,侧身盯着床幔,感觉萧白也躺了下来,将被子盖上,然后从背后拥住她。

她斟酌了一会,轻声道:“你看见了?”

“……嗯。”萧白沉默了半晌,然后模糊地应了一声。

水玉烟又道:“你不生气?”

萧白轻笑一声,那意味深长的尾音,带着浓重的自嘲。稍后,他不甚在意似的道:“我有生气的资格么?”

水玉烟心下一颤,垂目,道:“对不起。”

当初心绪不宁,被萧白使计一激,竟一时守不住自己坚持已久的无情。如果不是在当时对生命无比失望的情况下,水玉烟绝不会一时冲动,绝不会答应许他一年。

终究害了他啊。

却听见萧白淡淡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水玉烟不再说话。此时此情,她又能够说什么呢?

萧白又道:“玉烟,你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我们留在这里还有诸多风险,莫为别的事情分了心神。”

她若轻易地舍了仓行云,转头就爱上他,那就不是他所认识的水玉烟了。.他们相识本早仓行云数年,水玉烟若会爱上他,早就爱了,何苦等到被仓行云伤了之后才转头爱他。

他心中的水玉烟,一如她十五岁那个清冷少女。孤傲如兰,眸光流连之处绝不眷恋,世事在她眼里仿若尘泥,世人在她心中状似虚无。

她没有傲人姿容,对世人没有半点温情,却以谪仙之姿改变了他的一生,即使后来这些年,水玉烟逐渐长成了一个成熟的女子,甚至为爱失去了那份仙气,在萧白心目中却依然没有改变。

他区区凡人,又怎么可能与她并行呢?遇上水玉烟时,萧白就知道,这是一个,他穷尽此生也过不去的劫难。所以他从不争取,直到见水玉烟为情所伤意志消沉,才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怜惜,不顾一切想要守护她。

此刻能拥她在怀中,是自己使手段换来了一年的相守,水玉烟虽然看出,却未怪罪。她守着婚姻的枷锁,即使是面对自己曾经身心相许的旧爱,也没有失了分寸。这对于以往任性自我的水玉烟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束缚了啊。

他,还有什么不甘心?

水玉烟对生命已经慢慢不再眷恋,方才她几乎就要对仓行云坦白她的命不久长,她愿意对这个世上任何人坦言,也不愿意对仓行云说出她心中永远的痛,因为她不愿意让仓行云的心痛,为她多添一笔。

这是水玉烟爱仓行云的方式。

但方才她差点就说了,可见水玉烟即将支撑不下去,倘若任由她这么消沉下去,必然会看到她生命终结的那天。

如果只有仓行云才能激起她的求生意识,如果注定只有这么一条路,那么他萧白愿意放手啊。

水玉烟淡淡地叹了口气,许久后,才道:“萧白,谢谢你。”

她终于开口向他说谢了啊。萧白听言,几不可闻地低喃:“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感激。”

他没有像柳如修般与她生来的血缘,也没能像仓行云一样叫她倾恋,但是她肯将他视为自家人,将自己想做的事情让他陪着去做,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给予。

若非将他视为自家人,以她素来的冷淡薄情,岂容他睡在身侧放心入眠?

水玉烟没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水玉烟半梦半醒的时候,萧白才轻轻地道:“玉烟,千万不要放弃啊。”

——

次日一早,仓行云坐在房中,他一夜未眠,百般辗转也想不透,水玉烟所说的每月一碗药是什么。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确实见她喝过几次,他不懂药理,她说是补药他就信了,更何况那时候她受重伤,身子确实需要进补。

为何她眼中有那么深的疲累?仓行云看得出来,那断然不仅仅是因为与秦鸣的争斗,秦鸣虽然打击了水玉烟的意志,却不足以将她击垮。

那也不仅仅是因为与他的分别,水玉烟对感情的克制功力很强,如果因为分别而绝望,她就不会嫁给萧白。她遵从无情不似多情苦,不愿害人。

那么,难道水玉烟患了什么病?足以见阎王的又是什么病?看她好好的样子,脸色也没有病态,这真叫仓行云百思不得其解。

“少主,你这早膳,究竟还用不用了?”索命站在门口,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这都凉了啊。

“索命,依你看,水宫主像是短命之人么?”水玉烟说得分明,他仓行云的对手不是萧白,是阎王。她虽然是假设,但仓行云可以肯定,那绝不是如果,水玉烟不是一个将希望寄托在如果上面的人。

索命听言微微一愣,但他还是答道:“不像。”

那个目中无人、毒术独步天下的水宫主,只会叫别人短命,她自己哪里像短命鬼?

仓行云又道:“你觉得对她的底细最为明白的人,会是谁?”

原来自家少主对心中最爱,还不是最为明白底细,索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依属下看,风宫主和云宫主是明白的罢。”

“萧白会不会知道?”仓行云的心绪,根本就没有跟索命在同一条道上,他刚问了这一句,自己又推翻:“萧白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我也绝不去问他!”

索命怔怔地看着自家少主,心叹水宫主的毒果然是天下无敌,竟能叫少主自说自话像个傻子一般。

他试探地道:“少主,林姑娘与水宫主交情匪浅,若要问些什么,去问她不就好了么?”

他的话点醒了仓行云,“你立刻将林晓双带过来。”

索命一愣,毒娘子虽然武功不济,轻功毒术却不凡,凭他一己之力,带得动么?

但是林晓双很快就来了,她若不想来索命请不动她,但是看在水玉烟的面上,她还是来瞧瞧,有什么天大的事仓行云居然派人请她。

见到林晓双,仓行云劈头就道:“你与玉儿多年交情,可知道她每个月十五,都要喝药?”

心下咯噔一声,林晓双顿觉事情不妙。这本是水玉烟的秘密,若是告诉了仓行云,会不会被水玉烟记恨啊?

见她不说话,仓行云微微皱眉,又道:“我总觉得,她离开我真正的原因就在这上头,秦鸣的诡计只是一个导火索。”

林晓双以前是见过仓行云无数次的,那时候他还没有爱上水玉烟,看着是多么狂戾霸气玩世不恭潇洒慵懒,如今却这般为情所苦。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下不忍,也就缓缓走过来寻了个位置坐下,才开口:“你说的没错,玉烟信奉无情不似多情苦,就是因为她自认命不久长,随时可能见阎王。”

听言,仓行云身躯一震,手中酒杯陡然被他捏碎,鲜红的血混在酒水里往下滴落,但是他似乎浑然不觉。

他这反应可真是大啊,这才刚刚开头呢。林晓双撇了撇嘴,看着仓行云受伤的手掌,喃喃自语道:“她要是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怕会剥了我的皮。”

说着,她又摇了摇头,道:“罢了,说都说了,还怕她有个屁用。”

“将情况说清楚。”仓行云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林晓双还是听得出压抑之下的狂风暴雨。

林晓双噘着唇,缓缓说道:“你知道她母亲是被人毒死的吧?秦鸣的老娘不止毒死了拂柳仙子,连带还害了玉烟一生。你以为玉烟去对付秦天梅是要报母仇?她不是,她是为自己。”

见她讲话完全没有章理,思维跳动太快,仓行云冷眼扫向林晓双,沉声道:“你只需告诉我,玉儿究竟怎么了。”

林晓双圆目一瞪,道:“你搞清楚,现在是你在求姑奶奶。”

仓行云忍着怒气瞪着林晓双,额上青筋暴起,受伤的掌也蠢蠢欲动,让林晓双觉得他下一刻就要一掌拍死自己,她不由得一颤,道:“好嘛,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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