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令人深思的距离
潘治源看着她孩子气的小动作微愣了下,继而哈哈大笑,先前对云琛迟到的诸多猜忌瞬间释然,理所当然地认为安然的小脾气,来自于被半路打断了游兴。。.抬起左手习惯性往后拢了拢花白的头发,笑道:“华良啊,看来我们这个东道主今天在待客之道上做得欠缺,慢待了我们的贵客啊。哎,欠安院长的债还没得机会偿还,这又惹人家的宝贝女儿不高兴了,这要是让峥岐书记知道了,还不得加足火力,把我轰鸭绿江对岸跟朝鲜人民作伴去啊。”
赵华良故意思考了几秒,认真地说:“直接把你轰过去可能性不大,估计开炮之前,必得做一番思想政治工作,什么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谁说债多了不愁?天地良心,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为泽宏老弟做点什么,可人家三个儿女一个比一个出息,个个名牌大学毕业,孙书记在眼目前都没派上丁点用场,哪轮得到我?寻摸着换个法子吧,几次邀请他带着老婆孩子过来认认家门,可人家泽宏老弟次次借口太忙,忙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人家压根不希得来啊,我总不能带着人过去把人给绑丹东来吧?”潘治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言语间颇为自嘲。
安然抬起头飞快地瞄了眼潘治源,她实在不记得爸爸与丹东市委书记有过什么交情,歪着头,眨着如水的大眼睛寻根求源地看向云琛。
云琛被她俏皮的小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心想如果在酒店一准把她扑倒没商量!不舍地收回目光,看着潘治源解释道:“潘书记这么说实在是冤枉我岳父了,岳父担任院长后业务一直没丢下,每天至少主刀两台手术,身边还带着几个实习生,有时候孙伯伯拎着棋盘找上门想和他杀两盘,十次有九次是安哲和我替补上场。.昨天在我们的订婚宴上,孙伯伯还借酒盖脸趁机发了他一通牢骚呢。”
赵华良笑道:“原来峥岐书记也不比潘书记好到哪里去嘛,这回你这心理该平衡了。”
潘治源唏嘘道:“你们哪里知道,这才是泽宏老弟的风骨啊,高不攀,穷不踩。你走背字了,他上赶着交你这个朋友;等你时来运转想报答他的时候,他却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你不及啊。”
云琛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合同文本说道:“我岳父那个人嘴严实着呢,过去的事只字不跟我们晚辈提。不瞒潘书记说,我到现在对您刚才的话也是一头雾水,我第一次知道他和孙伯伯之间有那么深厚的渊源,还是被外婆喊回家陪孙伯伯下棋,他无意间提起往事。”
潘治源答非所问地说:“居功自傲,那他也就不是安泽宏喽!你们这些做晚辈的很不理解他的行为吧?说实话,当年我也很不理解。这几年几次三番请不动他,我才真正看懂了他,就两个字——良知!他不像社会上的一些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和功利性,他什么都不图,就图一个良心安宁。”
云琛余光瞟着合同文本,眸色几不可见地暗了暗,说道:“这些年,坊间对我岳父的议论就没怎么消停过,有人说他是荆轲式的侠义之士;也有人说他有先秦吕不韦的先见之明,看透孙峥岐是奇货可居,于是押上自己的前途和一家老少的性命豪赌了一把;还有人说得更难听,说他是机会主义者,坚韧不拔的投机分子。”
对于那段过往,岳父岳母默契地三缄其口,似乎谁都不愿提及当年之事,他自然也不会有机会获取更多有关这方面的信息,偶尔大姨姐安心提起,岳父不是拿话岔开,就是疾言厉色地训斥她一身肤浅的市侩气。他能感觉得出来,岳父完全是在有意识地刻意淡化与之有关的一切。
有一次他训完安心,把自己和安哲叫进书房,语重心长地说:“人与人之间通常都有一段非常令人深思的距离,我们人类已知的所有情感都需要保持在一个恒定的距离内,朋友间如此,夫妻间也是如此。
自然界中所有的规则,都有其存续性、不可颠倒和不可逆转性,不要试图去挑战现存的规则,当你盲目地去拉近距离时,也是在相应地拉开距离。
康德说过:跟随而来或发生出来的事情,必须按照一条普通的规则,而跟随于包含在先行状态中的东西之后。换作通俗的说法就是:结果必须按照一条规则跟在原因之后,只有这条规则才能赋予这个顺序以必然性。
爸爸希望你们能够脚踏实地走好自己未来的每一步路,不要企图躺在长辈们并不存在的功劳簿上幻想着走捷径,那样不仅会成为自己心灵的负累,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对方心灵的负累。“
仔细品味这段话,会发现其中蕴含着睿智和豁达的人生哲学。世俗的一切情感最初或许是建立在纯洁的基础上,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心境和秩序的改变,一切都会背离初始的模样,再坚固的堡垒也有它的弱点,无法阻止末日的来临。
唯有遵循质朴的秩序,保持恒定的距离,情感之树才会持久常青。打破秩序的禁忌,最终会演变成互相掣肘的心灵负累,若干年后,横亘在两个人中间的,仅剩下一个久远得失去记忆的模糊符号。
坦白地说,在岳父与他和安哲谈话之前,岳父于他就像一个谜,他一度也狭隘地认为,岳父之所以对过去避而不谈,一定有其说不出口的私心。直到他说完这段话,他为自己的狭隘感到脸红,也豁然揭开了长期盘旋心底的谜底,那就是:受恩勿忘,施恩勿记。忘记自己曾经施予他人的恩惠,也是变相地为他人减轻心灵的负累。
安然和安哲姐弟俩或许正是长期受岳父这种思想的熏陶和影响,对谁都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看似冷漠,实则聪明至极,有的放矢地给自己,给他人,留出了自由呼吸的空间。而安心身处名利场,职务升迁和职称评定哪一样都离不开关系和捷径,不能说她急功近利不对,心境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