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此情可待
陆隐川把罗君颂径自抱到自己房中,叫来一名侍女来给罗君颂换衣裳,然后掩上房门亲自守在门口。闻声赶来的谷安鸿吃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隐川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刚刚在路上不慎撞到了一个女子,我把她带回来救治,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师叔不必担心。”
谷安鸿狐疑地看着那紧闭的房门,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赶来的郭子乾见此情形,索性就不开口了。
陆隐川见众人都是惊疑不定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夸张,但此时又不能多做解释,便沉下脸道:“已经没什么事了,大家都退下吧。”
谷安鸿对众人摆摆手,众人连忙散去。谷安鸿走了几步,忽又转身道:“教主专程去见罗君颂,可曾见到她?”
陆隐川脸色微变,道:“没、没有,我半路就回来了。”
谷安鸿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陆隐川见他确实是走了,长吁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已经湿透,凉风吹来,竟有些冷飕飕的。等到给罗君颂换衣裳的侍女出来,他才进到屋里。
罗君颂无力地倚在床头,她换了一身白色的绸衫,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张小脸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陆隐川心头一热,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冒着大雨跑出来,还差点……”
罗君颂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拂了拂额前的头发,柔声道:“你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着凉。”
“君儿,我……”
“你快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罗君颂怕他说出一些令人尴尬的话,连忙催促他离开。
陆隐川感受到了罗君颂的疏离,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休息,有什么吩咐就叫人来,外面有侍女守夜,你不必害怕。我……我去了。”他颇有些不舍地离开这屋子,嘱咐外面的侍女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罗君颂听得陆隐川的脚步声似乎远了,这才松了口气,暗暗责怪自己不该跟陆隐川过于亲近,让他误会了什么。
外面已完全没有了雨声,大概雨已经停了。不知道蓝济和老怪物他们回去没有,回去以后若是没有看见自己,他们会不会担心呢?想到这些,罗君颂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心里很着急,恨不得赶紧回去才好。等了一会儿,外面静悄悄的,大约已经很晚了,人们都已经歇下。罗君颂轻轻起身,只见床下只有一双柔软的拖鞋,自己的鞋子似乎被拿走了,只好赤脚靸着拖鞋在屋子里慢慢踱着。
这屋子不是很大,但家什齐全,物品都摆放得十分规整,堂屋里还有书架和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看到桌上的纸笔,罗君颂忍不住想写几个字。她坐下来,想到和冷秋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纠葛,想到和谷安鸿的朦朦胧胧似有若无的情愫,不禁百感交集。她曾经读过李商隐的一首《无题》诗,很喜欢“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但就是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此时想起来,竟有种豁然开朗的领悟。她提起笔把两句诗写在纸上,写完之后默念了几遍,不禁长叹一声。屋子里烛光摇曳,罗君颂环顾四周,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她伏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画着画着竟睡着了。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谷安鸿慢慢走了进来。桌上的烛台依然亮着,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桌上睡着的女子。这女子一身素衣,长发完全散开,遮住了她的脸庞。她的手中还握着笔,手掌下压着一张黑鸦鸦涂满了潦草字迹的纸。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凝神细看那纸上的内容。纸上有两句诗,虽然一笔一划甚是工整,但实写得在不怎么好看。诗句周围画满了奇怪的符号,这符号又像字又不像字,大大小小的,但似乎都是同一种符号。他辨认了半天,心头不禁一震。这符号看起来竟似一个“谷”字。整张纸上都是这种极潦草的“谷”字,“谷”字下边的“口”被画成了圆圈,活像一张张圆圆的嘴巴。他盯着女子看了良久,伸手轻轻撩开她脸上的头发。女子娟秀的双眉微微蹙起,一边脸颊因为受到了挤压而使得她的小嘴微微撅起,好像生气的样子。
谷安鸿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不由得痴了。女子似乎睡得有些不舒服,脑袋动了一下。谷安鸿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往后退了两步,见女子没有醒来,才又靠近她一些。又看了好一会儿,谷安鸿才轻轻抽出这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袖子里,然后退出房外,将房门掩好。
就在谷安鸿离开这房间不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这次进来的竟然是老怪物。老怪物凑到女子跟前,确认这女子就是罗君颂,不禁疑惑地想:“这是怎么回事?罗姑娘怎么在这里呢?”他看这房间并无特别之处,罗君颂身上也无任何不妥,摇了摇头,一闪身便出去了。
我们的罗大小姐哪里知道,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居然有两个人进来过,当她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烛台中的蜡烛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堆凝固的烛泪。罗君颂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突然想起自己此刻是在朱雀堂里,才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哎呀,糟糕,蓝大哥他们肯定在到处找我了。”她自言自语道。她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然后打开房门,轻声唤道:“有人吗?”
不一会儿,一名侍女匆匆走来,道:“姑娘起来了?”
罗君颂认得这名侍女是昨夜为她换衣服的那个,便道:“我……那个陆教主在哪儿?”
侍女道:“陆教主还没有起身,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罗君颂挠挠头发,道:“那个我要走了,麻烦你帮我转告陆教主一声,我就不跟他当面说了。”
侍女面有难色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陆教主昨天再三叮嘱一定要伺候好姑娘,如果姑娘突然离开,陆教主怪罪下来的话……”
罗君颂想想,觉得侍女的话确实不错。如果自己不告而别,陆隐川难免会生气,便道:“他现在在哪儿,我当面跟他说吧。”
侍女把罗君颂引到一处厢房外,道:“陆教主就在里面休息。”说完,连忙退下了。
罗君颂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敲了两下门。
“什么事?”里面确实是陆隐川的声音。
“是我。”罗君颂轻声道。
门很快打开了,陆隐川一脸惊喜地看着罗君颂,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罗君颂尴尬地一笑,道:“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我得走了,要不然蓝大哥他们会非常担心的。”
陆隐川脸色一暗,道:“你不住在这里么?蓝宫主不是特地送你回来的么?”
罗君颂一怔,想想事情却也是如此。她的确是打算回来,但是并不是要跟陆隐川在一起。她原本计划等蓝济他们和谷安鸿商量好了对付玉皇城的计策之后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的。因为整个事态扑朔迷离,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见罗君颂面露迟疑,陆隐川道:“你现在有何打算?”
罗君颂茫然地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但是我留在这里多有不便,名不正言不顺的……”
“你是我的表妹,投靠在我这里又有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陆隐川有些生气她的见外。
是啊,从名分上来说,她确实是陆隐川的表妹。罗君颂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随即又被一种担忧给掩盖了。她担心自己再次留在陆隐川身边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幻想,她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和陆隐川撇清关系的。那么她该怎么做呢?其实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但是她不敢轻易开口,怕遭到拒绝。“我……”
“罗君颂。”谷安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罗君颂吓了一跳,她刚想到谷安鸿,想不到这个人就出现了,真是太诡异了。
“师叔……”陆隐川面色尴尬地望着不知从哪里突然蹦出来的谷安鸿。
谷安鸿看了陆隐川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不知所措的罗君颂。稍微打量了她一番,谷安鸿板着脸道:“你就这副模样到处乱跑么?”
罗君颂不安地看看自己,素白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着,脚上靸着只在内室穿的拖鞋……这副模样就像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她知道谷安鸿向来一丝不苟,不禁嗫嚅道:“师……师……”她也不知道是称呼他为师父好还是师叔好,半天竟说不全一个称呼。
谷安鸿的脸色更加阴沉,“我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师父。”
“师叔。”罗君颂鼓起勇气喊道。
谷安鸿冷哼一声道:“我也不是你的师叔。”他特地把“你”字说得很重。
罗君颂难过得快哭了。陆隐川心头大为不忍,忙道:“师叔,君儿应该算是……”
“教主,这里是玄光教的朱雀堂,你是教主,我是护法,师叔之名我不敢当。”
“师……”陆隐川不禁愕然,一声“师叔”竟再也叫不出口了。
罗君颂噙着泪道:“谷……谷大侠,小女子多有冒犯,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要走。
陆隐川忙叫住她:“君儿……”
谷安鸿道:“教主昨夜带回来的女子就是她?”
罗君颂一听此言,生怕谷安鸿要寻陆隐川的不是,忙停住脚步,回身道:“谷大侠,昨天晚上是我要陆教主带我来这里的。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上,请你不要责怪他。”
谷安鸿冷笑道:“教主所为,谁敢责怪?我只是觉得来者便是客,这么偷偷摸摸的难免引人非议。教主若诚心要留下她,就该堂堂正正地宣告出来,让大家心中有数。”
陆隐川对谷安鸿的话似懂非懂,罗君颂也一头雾水,她忍不住问道:“谷大侠的意思到底是要我留下来还是要我离开?”
谷安鸿冷冷道:“要走要留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说完,竟扭头走了。
一直等到谷安鸿的身影看不到了,两人才收回视线,面面相觑。罗君颂道:“谷师叔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变成这样了?”
陆隐川也不解地摇摇头,道:“昨天他还好好的,我一直都叫他师叔,他从来没说过什么。”
罗君颂沉吟道:“肯定有问题。谷师叔这个样子绝对不正常,他肯定是心理上受到了什么伤害,变得很敏感了。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得帮帮他。”
“那你答应留下来了?”陆隐川不禁高兴起来。
罗君颂牵挂着谷安鸿的状况,无心搭理陆隐川的心情,点点头道:“我当然得留下来。不过,我得先和蓝大哥他们打个招呼才行。”
“这个好说,我派人告诉他们便是。”陆隐川愉快地道。
罗君颂不知道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要她看着谷安鸿这个奇怪的样子而置之不理,她实在做不到。
中午,趁着众人都在的时候,陆隐川郑重地向大家介绍了罗君颂的身份。说到底,罗君颂只有一个身份——陆隐川的表妹。大家都知道教主有个表妹,自然也不奇怪。谷安鸿倒是异常的安静,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这种安静在罗君颂看来是不正常的,她觉得谷安鸿应该说点什么冷嘲热讽的话才正常。她与郭子乾等人见过礼,面对谷安鸿时她也不敢再称呼他为“师叔”,只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谷护法”。谷安鸿竟然微微地点点头,表示领受了。
郭子乾算是此间的主人了,笑道:“罗姑娘真是稀客啊,敝堂陈设简陋,恐有怠慢之处,还望罗姑娘见谅啊。”
罗君颂笑眯眯道:“郭堂主太过谦了,越是这样偏僻的地方越是卧虎藏龙,我可是有幸的很呢。”
朱雀堂众人见她如此随和,都愉快地笑了起来。罗君颂能感受到大家的善意,心里也十分轻松,之前的顾虑都被打消了。
此次陆隐川是只身来朱雀堂与谷安鸿会合的,其他三位护法都留在了紫砚崖上,一则以防敌人偷袭,二则怕总坛生乱。
罗君颂记得在绝命谷与谷安鸿他们分别时,许青玉是和他们一道的,便问起她们的情况。陆隐川道:“许坛主已经和我见过面了,她们都平安无事,你不必担心。八月十五洛阳大会上她们也会去的,这会儿她们还在南阳休整。”
从黄州到洛阳路途并不算近,众人商议决定八月初一就动身。此时尚有二十天左右,大家便在朱雀堂休息。罗君颂留在朱雀堂的第二天,蓝济和老怪物便来了一趟。罗君颂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留下来的真正原因,只是说想多了解些玄光教的事情。蓝济还想劝说罗君颂回去,老怪物拦住他,呵呵笑道:“罗姑娘本来就是玄光教的人,你瞎掺和什么。”
蓝济忿忿地看了看谷安鸿,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因为罗君颂的留下,陆隐川心情甚好,道:“蓝宫主可要去洛阳?”
蓝济轻哼一声,道:“武林大会人人都可参加,我当然是要去的。”
谷安鸿忽然道:“不知道夜魔会不会出现?”
一听“夜魔”二字,众人脸色微变。陆隐川虽然知道罗君颂是跟着夜魔去过贵阳的,但他没有亲眼见过夜魔,对此人心中还是有很多忌讳。陆隐川道:“夜魔做事诡异难测,如今江湖到处是血雨腥风,真的不知道此人会做些什么。”
谷安鸿道:“玉皇城打着夜魔的旗号挑起是非,夜魔难道就置之不理么?”他说着,眼光转向了罗君颂。
罗君颂表面上平静,心里却是百味杂陈。虽说她已经说服自己忘掉冷秋,但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可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她何尝不想知道冷秋的下落,何尝不希望冷秋能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如果冷秋选择了远离江湖是非,过着他向往的自由生活,她还是情愿冷秋不出现的好。
罗君颂兀自想着心事,不知道谷安鸿在看自己。老怪物把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呵呵一笑道:“如果夜魔也出来,那江湖可就更热闹了。不过,依我看,他是不会出来了。他连蛊奴都不要了,可见退出江湖的决心很坚定。”
罗君颂心头一痛,眉头微微蹙起。蓝济看在眼里,知道她心中还很在乎冷秋,不禁暗暗叹息了一声。
陆隐川对罗君颂与夜魔和谷安鸿之间的微妙关系全不知情,他原先只知道罗君颂与蓝济关系亲密,如今看他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心里十分舒畅,道:“不管怎样,如今君儿的身体已完全康复,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君儿,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洛阳?”
罗君颂只想能再见冷秋一面,江湖上的事情她并不是十分感兴趣,因此听老怪物的意思是冷秋不可能会去洛阳,她便有些迟疑。白玉皇如今是武林公敌,玄光教就不会势单力薄,她原先的担心也不存在了。思索片刻,道:“我想去别的地方走走。”
“你想去哪里?”陆隐川和蓝济异口同声道。两人彼此望望,都有些懊恼。
蓝济道:“陆教主是个大忙人,眼看武林大会在即,难道还有闲情出去游山玩水么?”
罗君颂也不想老是和陆隐川在一起,便接口道:“是啊,表哥如今全副心思都要放在对付玉皇城的事情上,不必太在意我。”
陆隐川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又无可辩驳,只好沉默不语。
蓝济道:“小颂,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可以陪你。”
罗君颂也不想让蓝济对自己心存幻想,便对老怪物道:“老洪,如果沿着长江一路向东,应该可以到达海边吧,你能不能陪我去海边?”
老怪物笑眯眯道:“那有何难?罗姑娘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