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迷路
春天到了,紫砚崖上到处可见一簇簇的山花,在风中摇摇摆摆,很像罗君颂那灿笑的脸颊。谷安鸿懊恼地甩甩头,想甩掉脑海中的影子。不过很快他就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有人正向他靠拢,他缓缓转过身,道:“来了?”
来人是风影旗掌旗使李骏。“谷护法,沈幸已经找到了。”
“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大致清楚了。沈幸本人对那件事确实一无所知,他被赵永平临时调走,就一直没有回总坛。属下也暗中调查过赵永平的手下,他们都不知道假冒沈幸的人是谁,此人的身份十分神秘,恐怕只有赵永平本人才知道。”
“嗯,我知道了。教主那里如此回复就行了。”
“是。”李骏微微欠身,隐入树林中去了。
天气渐渐变暖,林间的鸟儿也渐渐热闹起来,唧唧喳喳的很像罗君颂爽朗的笑声。谷安鸿用力拍了拍额头,恼恨自己老想起这个人。看来他是太清闲了,得找点儿事情做做才行。周世琪不是说跟罗君颂很熟吗?他那里应该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吧。
烈火坛总管李维揉了揉眼睛,刚才眼皮跳个不停,好像有种不好的预感。自从坛主万占豪被软禁到太阴阁之后,这里就形同废墟,无人问津了。万占豪的儿女和心腹手下都被教规处置,没有自由,只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徒弟侥幸被忽略,整天东晃晃西荡荡,害得他老担心这个花花公子惹来麻烦。他年纪已经大了,再过两年,他就六十岁,可以退休了。在这种时候,他要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出一点差错。
“李总管,叫周世琪来见我。”谷安鸿一进烈火坛大门就看见正在门口晒太阳的李维,正好省得他到处找人。
李维一下子跳了起来,结巴道:“谷、谷、谷护法,您老怎么来了……”
谷安鸿的两道俊秀的眉毛几乎要纠结在一起了。这个李维老糊涂了吧?居然叫他“您老”?“李总管,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吗?”
“知道知道,当然知道。谷护法虚岁二十九,生肖属虎。属下记得不错吧?”李维笑呵呵道。
谷安鸿点点头,“记得很准确,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最近总有人不停地喊我‘您老人家’,我还以为我真的已经很老了。”
李维脸色顿时一僵,他似乎听出点什么,干笑道:“哪里,您老……不不,谷护法风华正茂,年轻有为……”
“咳咳……”谷安鸿很后悔跟他计较年龄的问题,赶紧转移话题,“周世琪呢?叫他马上来见我。”
“周少爷听说教主的表妹罗姑娘病了,去映雪堂问候罗姑娘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他话还没说完,谷安鸿已经转身走了。李维摸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昨天没来得及警告他,今天居然还敢去骚,扰罗君颂!谷安鸿恨恨地想,几个阔步又回到了映雪堂。
玉凤正在罗君颂的房门外探头探脑,听见脚步声,一回头,高兴道:“谷护法来了……”
屋子里立刻冲出一个瘦高的人影,险些撞上谷安鸿。谷安鸿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冷冷道:“站住,我有话问你。”
周世琪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道:“师师师叔,我没没没做什么……”
“师父,”罗君颂清脆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你在外面吗?”
看来这丫头精神好了许多,声音都变得这么洪亮了。谷安鸿心里微微舒坦了些。“跟我来,我有事情要问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回答。”
“是是是。”周世琪点头哈腰地跟在谷安鸿的身后,往外走去。
罗君颂出了房门,早不见谷安鸿的身影。“玉凤,我师父呢?走了吗?”
玉凤笑道:“走了,把周少爷给拎走了。”
罗君颂忍不住笑起来。刚才周世琪又跑来跟她套近乎,非要说他们以前关系很好。她问怎么个好法,他又说不清楚,含糊其辞,态度暧,昧,真让人难以忍受。幸好谷安鸿来了,要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那个家伙给赶走。
蓝济带来的药真是管用,中午她的胃口就恢复了,吃了点东西,体力恢复了不少。“玉凤,我找沈教习练功去了,要是我师父问起来,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没有偷懒哦。”
果然健康是福哇!罗君颂愉快地想。身体舒服了,人的精神都抖擞起来了。她想起学过朱自清的一篇文章《春》,一年之计在于春,可不能荒废了这大好光阴。
沈英来正在新月坛指导女弟子们练功,看见罗君颂跑来,奇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来做什么?”
“我已经好了,就不能再偷懒了。沈教习,今天我接着练功吧。”
沈英来看了看正在练功的弟子们,“我现在走不开……”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练好了,反正也只是扎马步,也不怕别人看见。”
沈英来点点头,让她到一旁去练基本功,然后自去指导其他弟子。
罗君颂看着这些女弟子一个个身手矫健,舞刀弄剑姿态潇洒,心里无比羡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个程度。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两名女子正在较量剑法,她们斗得十分投入,招招凶狠,仿佛把对方当成了敌人。其中一人挡住对方大力的一荡,手中长剑顿时被磕飞。那剑在空中翻卷着,只朝罗君颂头顶落去。众人忍不住惊呼起来。罗君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抬起眼四处张望,冷不丁地看见一柄剑直直地朝自己坠下,顿时吓呆了。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破风而来,在半空中接住了剑,就着旁边的一棵树轻轻一点,翻身落了下来。
众女子不禁鼓掌叫好。罗君颂惊魂未定,呆呆地望着救了她一命的人——新月坛主许青玉。
许青玉慢慢走到罗君颂跟前,道:“你的反应太慢了。”
罗君颂惭愧地点点头,道:“谢谢许坛主。”
许青玉微一点头,转身便走。罗君颂忙叫住她道:“许坛主,你刚才使的是轻功吧?我能不能学到这样的功夫?”
“功夫人人都可学,你当然也可以。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学到高深的功夫,就得先把基本功打牢。我在学习正式的武功招式之前,基本功练了整整一年。你也好好努力吧。”
罗君颂心里很是感动。许青玉虽然看起来不容易亲近,其实是个很热心的人。她应该算是紫砚崖上第一个诚心与她交流的人了。她琢磨着许青玉的话,暗想: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让许坛主对我失望。有了这个念头,她练得更加起劲了。
一连几天,罗君颂都积极地往新月坛跑,和那里的女弟子们一起练功,一起吃饭,俨然把自己当做新月坛的弟子了。相处日久,大家对罗君颂也改变了态度,最初曾“暗算”她的那几个女子如今反而和她格外熟稔起来。其中一个叫孙慧的女孩子性情最为豪爽,胆子也特别大。她要罗君颂打探一下谷安鸿的生活习惯,大家一听,都极力撺掇。罗君颂暗想:我师父在这里大概也能算是个偶像了,帮“粉丝”们打听一下偶像的生活习惯应该不算过分,便爽快地答应了。
这天一早,罗君颂偷偷躲在谷安鸿的练功房外想看看他在做什么。谷安鸿平日里除了处理教中事务外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在练功房。罗君颂在练功房养病的日子,他则在事务房睡觉,如今已经搬回来了。
罗君颂猫着腰蹲在门口探头探脑,盘算着要不要直接进去。正在犹豫中,就听见里面一声冷喝:“进来!”她吓了一跳,赶紧进去,朝谷安鸿鞠了一个躬,道:“师父早!”
“这么早跑来干什么?”谷安鸿冷冷道,眼睛依旧闭着。
“我几天都没跟师父问安,觉得太失礼了,所以今天一早来给师父请安。”古人的礼节就是多,罗君颂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算是学了不少。
谷安鸿倏地睁开眼,道:“撒谎!请安就进来请安,蹲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半天不做声想干什么?”
罗君颂吐吐舌头,“我怕打扰师父休息嘛……师父,你起得这么早啊,吃了早餐没有?要不要我给你做?你喜欢吃什么?”她一边说一边眨巴着眼睛,心里打着小算盘。
“无事献殷勤,一定有鬼。”谷安鸿不领她的情,冷哼一声道。
罗君颂嘻嘻一笑,道:“哪有什么鬼?古人不是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吗?为师父做点儿事是应该的。”
谷安鸿失笑道:“你还知道这句话,倒还真是不简单。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罗君颂心里嘀咕: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吗?肯定不是,要不然不会这么问。她挠挠额头,支支吾吾道:“大概是说做弟子的要为老师做事情吧。难道师父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谷安鸿轻哼一声,站起身道:“为师父做点事情只是最起码的。好,我就成全你的一片孝心,让你为我做点事情。”
这些只是一点事情吗?罗君颂感觉头都大了起来。洗衣、做饭、打扫居室、跑腿传话……她不就是一个全职保姆加外勤人员吗?不过,古时候的学生是没有现代的学生享福,谁叫她生在了古代……不,穿越到了古代呢?认命吧!罗君颂打起精神,决定先打扫居室,顺便“摸”点儿谷安鸿用过的东西拿去安慰一下新月坛的众花痴女们。
谷安鸿依旧练他的功,罗君颂则捋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先擦桌椅物件,这样顺手牵羊不显眼。可是这练功房里有什么东西可以拿走的呢?兵器架上搁着两把剑,这肯定不能拿,目标太大了。窗台前的案台上有本书,好像是武功图谱之类的,这可不能拿,拿出去就等于泄密。床上有被褥,是值得拿走的好东西,但是突然抱走他的被褥会不会引起怀疑?罗君颂盯着床看了半天,心里犹豫不决。
“床有什么不对劲吗?”谷安鸿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罗君颂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没什么,就是被子没叠。”罗君颂随口扯道。
谷安鸿皱起眉头,一早起来他就在练功,连早餐都没吃,更不用说整理床铺了。而且这些事本来也不用他亲自动手,都有仆妇负责打理。如今这个徒弟来了,也就该徒弟做这件事了。他咳嗽两声,装出很严肃的样子,道:“知道没叠,还不快去整理?”
罗君颂脑袋灵光一闪,笑咪咪道:“师父,今天天气这么晴朗,我帮你把被子晒一晒吧。”
“嗯。”谷安鸿随口应道,又去练功了。
罗君颂赶紧把被子一卷,冲了出去。沿途的弟子看见她抱着一床被子,都不由得好奇地盯着她看。罗君颂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赶紧就往新月坛跑。
新月坛的众女子看见罗君颂,都围了过来,笑道:“怎么,连铺盖都带来了?”
罗君颂得意洋洋道:“你们知道这是谁用的东西?”
“谁用过的有什么特别吗?不就是盖的被子?”
“这可是我师父用过的,而且还是昨天晚上才刚刚用过的,说不定上面还有他的气味呢。你们要不要闻闻?”
众女子既觉得害羞,又觉得好笑,竟都不敢上前。罗君颂抱着一大床被子已经好一会儿了,只觉得手臂都酸麻了,叫道:“你们都不要吗?那我可拿走了……”这些女孩子真是奇怪,偶像盖过的被子多么难得啊,居然连碰都不愿意碰。她们到底想要什么呢?难不成要他的内衣?那个难度可就太大了,而且她也不可能变态到去偷男人的内衣吧。算了,反正拿也拿出来了,就去晒晒吧。
罗君颂来到一处空旷的场地,两边摆放了些铁架子,铁架子上插着一些长枪长棍类的兵器。她一看,正好适合晒被子,便把被子搭在架子上,然后自己坐在一旁的长条凳上晒着太阳。
不一会儿,渐渐来了些人,都好奇地看着她和架子上的被子。罗君颂友好地朝他们点头微笑,用力拍打被子,好让被子变得蓬松一些。
“罗姑娘,你在这里干什么?”秦恭也来了,径直上前问道。
“哦,我帮师父晒被子。”
秦恭脸色尴尬道:“谷护法的?怎么拿到这里来了?这是演武场,马上会有很多人来练功。这里晒被子好像不太合适。”
罗君颂四下看了看,很多人都在看她呢。她赶紧道:“我马上拿走。”她踮起脚抱起被子赶紧开溜。
罗君颂抱着被子到处走到处看,一直走到紫林苑,发现树林里有许多扯起的绳子,上面已经晾晒了不少衣物。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被子往绳子上一搭,然后在树林里闲逛起来。
紫林苑的后面似乎是深谷,看不到路,只有丛生的荆棘。罗君颂好奇地往里面走,不知不觉走了很远。她蓦地想起来时,回头已经辨别不出来时的方向了。她暗暗责怪自己太冒失,有一次她去邯郸城外乱坟堆后面的树林里找银簪子时也迷路过,这次又重蹈覆辙,却不知有谁能来帮她。
罗君颂踌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冒险继续走,还是就留在原地,等着被人发现她。后者似乎也不现实,如果一直没有人想到到这里来找她,那可就危险了,所以还是冒险自己找出路吧。四周都是密林,看起来都一个样,到底该往哪里走呢?她闭上眼睛,转了三圈,然后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听天由命吧。”于是,朝着自己面前的方向走去。
林子越来越深,荆棘也越来越深,她的裙子已经被勾破了好几处,现在可不是心疼裙子的时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还是疑问,所以她也无心管裙子。看来老天爷一点也没有要眷顾她的意思,毫无疑问,她把方向弄错了。现在怎么办?罗君颂简直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还有力气,赶紧大声呼救。“救命——救命——”
喊了几十声,嗓子都喊哑了,肚子也喊饿了。罗君颂颓丧地倚着一棵大树,很想哭。她从小到大都过得很顺利,爸爸妈妈很疼爱她,老师们都喜欢她,朋友们都信赖她。虽然她的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但是也能读她喜欢的历史专业。她想读书,想当历史学家,想探究历史之谜,想……她想回到现代,过现代人的生活!她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罗君颂难过的抹掉眼泪,接着喊:“救命……”
应该早过了中午,树林里的影子似乎微微改变着方向。罗君颂泪眼朦胧地观察,但是不敢随意移动自己的位置,她担心自己越走越远,恐怕没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呼救声。她不放弃地继续大声喊,用尽全身力气地喊……
树林里忽然传来“哗哗”的声音,林间的鸟儿被惊得乱扑翅膀。好像有人来了!罗君颂顿时来了精神,放声大叫。果然,一个深色的人影快速朝她这边掠来。这一刹那,她的心狂跳起来,是冷秋吗?又是他来救她了吗?
谷安鸿飞快地掠到罗君颂的面前,却蓦地看到她微微失望的眼神,心里很不痛快。她看到他很失望吗?难道她在期望什么?
罗君颂知道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赶紧整理了一下情绪,高兴道:“师父,你怎么找来的?”
谷安鸿沉下脸,道:“你一个上午都做什么了?”
罗君颂暗暗吐了吐舌头,决定打死都不说实话。
“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么?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吧。”谷安鸿说完,转身就要走。
罗君颂赶紧抓住他的袖子,道:“师父别走,我什么都没做,就是晒被子。”
谷安鸿微怒道:“晒被子?你抱着一床被子几乎走遍了紫砚崖,去新月坛干什么?去演武场干什么?到这里来又干什么?”
“我在找合适的地方嘛……”罗君颂有些心虚道。
谷安鸿冷笑道:“还在狡辩!新月坛的弟子都已经跟我说了。你的胆子真不小,居然敢……”一想到自己睡觉的被子居然被这个小丫头抱着让整个总坛的人看到,气就不打一处来。以后他还怎么在总坛树立威信?
罗君颂心里恨恨地想:你们这些人真是太不义气了,我冒着生命危险偷师父的东西出来,一下子就被你们给出卖了……
“没话可说了?就在这里反省一宿吧!”谷安鸿冷森森道。
“师父,我错了,原谅我吧……”罗君颂低头哀求,手还紧紧抓着谷安鸿的袖子不放,生怕他会像老鹰似的飞走。
谷安鸿瞪了她一眼,脸虽然还板着,心里已经软了几分。“总算还知道自己错了。既然错了就要受罚,罚你去光明堂反省一宿。”
罗君颂虽然还觉得冤屈,但在光明堂反省比在这里反省可好多了,她赶紧答应。
谷安鸿领着罗君颂慢慢走出密林。罗君颂奇道:“师父,你怎么不会迷失方向?”
谷安鸿冷笑道:“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难道还不认得路么?”
罗君颂撇撇嘴,暗想:我是个路盲,走多少遍都记不住。她见晒着的被子没有了,惊道:“啊,被子被人收走了……”
“我叫人扔了,真是丢人现眼。”谷安鸿怒道。想起这事他就烦,弄不好他都成了紫砚崖的笑柄了。
罗君颂见他是真生气,再也不敢嬉笑,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