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1章）
雍正元年十一月十七日，会副都统祁尔萨上了一个奏折，称：“满州俗遇丧，亲友馈粥吊慰。后风俗渐驰，大设奢馔，过事奢靡。”意思是满州人的丧事太过靡费，请旨削减。雍正皇帝却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向了八爷，并发上谕明斥：“允禩居母妃丧，沽孝名，百日后犹扶掖匍匐而行；而允礻我、允禟、允禵指称馈食，大肆筵席，皇考谕责者屡矣。”意思是说，八爷借着额娘的丧事，大事铺张，以博取孝顺的名声，增加个人的声望，而九爷，十爷，十四爷也从中推波助澜，连康熙爷当年都看不下去了，多次批评了他。
这本是陈年旧事了，雍正竟然把这件事翻过了，不知他是何居心？二十日就是良妃娘娘的忌日，良妃娘娘的死，本就是八爷心里未愈的疮疤，如今，被雍正再次掀开，其疼痛自是不可名状。
这几天八爷都心绪不宁，我变着法子逗他开心，他还是难以抒怀。十九日晚上，八爷告诉我，他要在佛堂给额娘敬香，斋戒三日，这几日都要宿在书房。我问他：“要不要，我和你一起敬香？”他摇头说道：“不用了，你身子一直不好，不能过于劳累伤心，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也好，就让他静心祭奠额娘吧。
……
三天过去了，到了晚上八爷还没有回来，我有些着急了，赶紧让未雨出去打听，未雨回来说，八爷还在书房。怎么还在书房？这几日睡得好不好？会不会过于伤心？我心里着急起来，简单打扮了一下，我提着灯笼就出门了。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寒风刺骨，前几日还下了点薄雪，寒气逼得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王爷昨儿睡得怎么样？”我问，李福摇了摇头，“曦主子，嫡福晋也在里面。您要进去吗？”我一愣，想想既然已经来了，还是进去瞧瞧吧。轻轻先开门帘的一角，只见八爷坐在书桌前的扶手椅上，而明慧则伏在八爷腿上，似乎在轻轻的哭泣，八爷右手轻轻拍着明慧的背：“我知道……我会尽力……”忽然，明慧站起身来，抱住八爷，嘴巴贴在八爷耳边说：“爷，谢谢你，妾身明白，爷心里会有明慧的。”听到这里，我惊得放下了门帘，转身离开了书房。“曦主子，您不进去了？”李福在后面叫道。“不去了。”我匆匆离开。
一夜都没睡好，也不知明慧跟八爷求了些什么，八爷才刚刚祭完额娘，她就缠住八爷……而八爷对她也……想想昨天看到的情景，我心里还是微微一疼，八爷对明慧还是有情的，毕竟他们也夫妻一场。吃完早膳，我让巧慧盛了一碗瘦肉薏米粥，放进提盒，再配上几样小菜，然后在提篮的周围，盖上厚厚的棉褥，因为天冷怕凉了。“二小姐，这是要送给王爷吗？”我点点头，巧慧笑道：“二小姐，王爷这几天恐怕都没吃好，您早该看看了。”
……
八爷没有坐在桌前，而是背对着门，站在窗户边，背着手，仰头看着窗外，忽然他轻声咳嗽起来，一边低头，一边抬手掩住咳嗽声。竟然生病了？我有些心疼，快步上前，把提篮放在桌上，接着又上前几步，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一边用手轻轻拍他的后背：“胤禩，怎么了？受凉了吗？”八爷转过身子，一把拥住我：“若曦……你怎么今天才来？我想你……”我心里一酸，眼眶也不禁发红了：“胤禩，对不起！”
“你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会咳嗽？”我问。他的头搭在我的肩上：“我没事，只是我……若曦，我心痛，这么久了，我还是心痛……”我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到椅子边，扶着他坐下，忽然我瞥见桌上的字纸，拿起一看，上面写着：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这是《诗经》里的句子，我心里猛地一疼：“胤禩，跟我讲讲额娘，好吗？这样，你的心里会好受些。”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额娘，年轻时是个美丽聪慧的女子，否则，皇阿玛当年怎么会喜欢上她？可她终究因为出身辛者库，而遭到别人的歧视，受尽了别人的排挤和冷落，就连皇阿玛，也很少去她那里。”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小时候，额娘总是那么落寞，直到我……为了额娘我努力读书，兄弟中，什么我都努力做到最好，终于赢得了皇阿玛的欣赏……额娘是那么开心。”许久以来，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八爷是不是从小就立下宏愿，为了良妃要登上那个皇位。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胤禩，你为了额娘，从小就有了那个……愿望吗？”八爷摇头：“不是的。小时候，我只想受到皇阿玛的赏识，我只想额娘能当上妃子，能不被别人冷落，我也做到了。至于皇位，那是后来，我看到二哥太过嚣张无能，我才有了打算，我相信我能做得比他更好。可是后来，我一心要争太子之位，皇阿玛为了打击我而那样羞辱她，她因此一病不起，我百般相求，她却拒不就医，竟是，惟愿一死……若曦，我对不起额娘，我对不起她……”
说完，他俯首埋在我的臂弯里哭了起来，我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胤禩，不要再内疚了！额娘不会怪你的，真的，相信我。额娘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你若如此伤心，岂不辜负了她吗？天下的母亲，为了孩子都是这样的，你看，十四爷的额娘德太妃娘娘，不也为了十四爷，宁死也不接受太后的称号吗？相信我，额娘在天之灵不会怪你的，额娘她只要你好好的。胤禩，你再这样伤心，额娘她在天上心里会不安的。”
在我的轻声抚慰下，他渐渐平静下来，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送到嘴边吻了一下：“若曦，有你，真好！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说完，他又犹疑着问我：“若曦，你昨天来过吗？为什么不进来？李福说你来过。”我这才想起昨天的一幕。我轻轻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过头，不再理会他。“若曦，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焦急。
“我看见嫡福晋在这里……有她安慰你，我又何必打扰呢？”我喃喃说道。“现今，你还说这样的话……”八爷迅速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攥紧，“疼……”我轻呼。八爷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住我的下颚：“若曦，你说这样的话，就不怕伤了我的心，就不怕我难受？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没有答应你吗？”
“昨天，明慧来求我，帮她舅舅吴尔占官复原职……几个月前，她已经求过我一次，我没有答应……因为当年吴尔占也帮过我很多，而且这些年，我对她也未尽夫妻之情，我对她也有亏欠，所以，我才答应了她。若曦，你明白吗？”见我还是沉默，八爷眼神里有些落寞，他仰头闭了闭眼，道：“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起额娘吗？小时候，因为额娘受到皇阿玛的冷落，那时我就想，如果将来我有了妻子，定会好好待她，定不让她那么寂寞。所以，我虽不喜欢明慧，却也做不到对她狠心决绝，你，可以理解我吗？”
八爷把我的手按到他的胸口：“若曦，你摸摸，我的心真的很疼！昨天，李福说你来了又走了，我就很伤心，我原以为你只是不想打扰我，原来是故意不见我！你知道，昨晚我一个人在这里，有多难受吗？我想额娘，想你……”听他这么说，我才猛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太过矫情了。我扑到八爷怀里：“胤禩，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小心眼！”
八爷的语气还是那么痛心：“皇兄他打击我，我不怕！我只要，你能理解我！我的心早已给了你，你让它开心，它就开心，你让它疼，它就疼。它一直掌控在你的手上，知道吗？”我扑到他怀里闷声说道：“胤禩，我不是不理解你！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想不开！我知道，你一直是个讲情分的人，明慧求你，你不会不帮。”良久，八爷才展开双臂，紧紧箍住我：“若曦……”
见他不再生气，我从他怀里挣脱，打开提篮，端出带来的那碗粥，笑道：“我是专门送粥来的，粥都快凉了。胤禩，快喝了吧。”他摸摸我的脸颊，眼里微露笑意，问道：“真的，不怪我了？”我摇头，然后舀起一勺汤羹，送到他嘴边，他这才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口喝了下去……
“若曦，你，有没有后悔过嫁给我？”喝完粥，他突然这样问道，“你后悔过吗？记得我以前许诺过，让你坐上皇后的位子。可我现今连家人都保不住……”我把碗放在桌上，用帕子轻轻拭去他嘴角的残羹：“皇后的位子，我想都没想过，即使你真的坐上皇位，我也不要当皇后！而且，我也没有后悔过嫁给你！”
“真的吗？真的吗？”他脸上笑意盎然，眉眼里也满是浓浓的笑意，“若曦，傻丫头。以后，再不许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一定会做到！”
突然我想起明慧的请求，我疑惑地问：“明慧的要求，你能办到吗？皇上最近不是一直找你麻烦吗？”八爷笑笑：“这件事我会见机行事，你放心，我自会找到法子的。”……“胤禩，我们回去吧，回云曦阁好好休息，我陪你。”八爷牵着我的手，穿过园子，往云曦阁走去，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云开雾散，几缕金色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了我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