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星沉河底当窗见 第1章)
回宫后,康熙又重新让我做回奉茶女官,从三品降为七品。当初升职时我莫名其妙,如今降职,我仍然不得其解,康熙这么做的目的是惩罚我?还是觉得我的心仍在八爷身上,所以不放心让我代写诏书?不得而知,反正,我对这些也并不在意,不过是银子的多寡而已,第二次入宫后,我仍然和玉檀住在一屋,这些年,有她陪着我,我才不那么寂寞,才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令人煎熬的几年,尤其是毙鹰事件发生后八爷病倒的日子。
好在八爷如约定期给我送信,有时是口信,有时是一张纸条,内容无非是他的生活起居,他的身体情况,大概是怕康熙知道,所以内容都很简短。可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有时也回信给他,让他放心,我一切安好。十月,八爷终于病愈,康熙命将其所停之俸银米仍照前支给。我也松了一口气,康熙这样做总算是保全了父子间的情份。
康熙五十六年,八爷重新回到了朝堂,他虽低调谨慎,可局势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少原先远离他的朝臣,重新又聚拢过来,可见八爷的声望,早已深入人心。皇上不知是尽释前嫌,还是顺应众人的意愿,八爷又重新执掌政务,开始了每日的忙忙碌碌,而我们见面的机会反而不多。如今,朝中势力也开始慢慢分化,原先并不起眼的四爷,竟然在这几年里蓄积了自己的力量;十四爷本是紧跟八爷,可因为这些年八爷被打压,一些原先的八党转而支持十四爷。
为获得胜利,十四爷广泛联络士人,李光地是康熙宠臣,在建储问题上,曾屡受垂询。为和他拉上关系,十四爷拼命讨好其门人陈万策,不顾皇胄身份,待以高座,呼以先生,以至“十四爷虚贤下士”的段子,在社会上流传。八爷对此好似并不介意。
康熙五十六年夏,发生了一件大事。准噶尔部大汗策妄阿拉布坦派将军大策旺率军大举进攻青海,长驱直入。现在正准备侵袭西藏。
准噶尔是我国西北厄鲁特蒙古四部之一,长期以来,游牧于巴尔喀什湖以东、天山以北的广大地区。17世纪初在其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统治时期,势力逐渐强大。其后,噶尔丹夺取了准噶尔部的统治权,继续向邻部扩张,成为清代西北地区强大的割据势力。18世纪的最初20年,策妄阿拉布坦继噶尔丹之后为准噶尔部的汗。
消息传到北京,皇上震怒!“策妄阿拉布坦野心勃勃,五十四年,他就曾东掠哈密、侵袭西藏,不过,看在他打败沙俄的份上,朕,当时并未处置他们,但这次竟然再次侵袭西藏……说说看,这次围剿,派谁领兵出征。”皇上扫视了一下端坐着的阿哥和朝臣。大殿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清楚。我站在一侧,默默地看着。“没人说话,嗯?”皇上的声音严厉起来。
“启奏皇阿玛,”四爷上前跪倒,“儿臣认为可以由兵部先商议人选,然后皇阿玛再定夺。”皇上说:“兵部尚书逊柱刚上任不久,这样的大事他也拿不定主意,最终还不是推诿到朕这儿,军情紧急,由不得拖延……四阿哥,你果是不通军务。”皇上思索着走下台阶。“启禀皇阿玛,”八爷也跪倒在地,“儿臣认为,由十四弟带兵出征最为合适。”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我立即明白了,八爷虽有军事才能,十六岁就领正蓝旗亲征,还受过康熙赠诗赞扬,可如今,康熙是不可能再让他去带兵打仗的,那么推荐十四爷,对八爷他们不会是坏事。十四爷初听有些诧异,须臾,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十四阿哥?”皇上抬眼看了看十四爷。“皇阿玛,”十四爷大步上前,跪下说:“儿臣愿亲率大军,赴青海平息叛乱,为皇阿玛分忧!”十四爷语气坚决。“嗯。”皇上的眼光在几位阿哥身上转了一圈:“能懂得为朕分忧,好!此事容后再议,你们先退下吧。”
……
尽管被现实打击,被痛苦折磨,遍体鳞伤,无所遁形,但八爷却从未放弃对理想的追寻,依然微笑着,坚定前行,他才是真正的勇者。如今,我终于认识到他的内心世界,是如此崇高、如此执着。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心灵的过程,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艰难在哪里?就在于思想本身,它需要从自己的思考和感受出发,去认识人,这本身就意味着动荡、不安、危险,但是,也有进步。就像一个被按在水里的人,你必须把头埋在水里面,学着呛水才能够学会思考。
我和八爷的爱情,曲曲折折,有相遇时的怦然心动,追寻时的恍惚徘徊,别离后的思慕苦痛;更有不顾一切的披荆斩棘,也有心意相通后的反璞归真。也许正是因为历经磨难和风雨,我们的心意,再无隔阂,感情也愈加深厚。有时是一个浅浅的微笑,有时仅仅是一个眼神,彼此都会觉得暖意融融。我倒觉得,如今,我们是在享受恋爱的感觉。
……
当值回来推开院门,却见八爷背负着手立于院中,我先是一惊,八爷回朝堂后是第一次来我这儿。一身宝蓝色缂丝朝服,尽管惨遭过如此打击,可他的脊背还是挺得笔直,仿佛枝柯涌流日月精华,花萼里孕育出一朵尘世绝唱。
听到我推门的声音,八爷回转身,笑了。然后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代之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悲伤的感情,说:“这儿还是跟以前一样。若曦,我怎么觉得,好似我们又回到四十九年以前,那时我们尚未成亲……”我沏了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递给他:“八爷,往事不要再提,重要的是现在,现在的若曦心中没有别的,只有你……”
八爷接过茶,啜了一口,脸上又重新现出笑意:“若曦,你说得对,往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无论你在哪里,我们终会相聚;无论你在哪里,我的心就跟到哪里。”看我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八爷掏出帕子轻轻拭去,我一看已经旧得不成样,心想他怎么还不换新的,仔细一瞧,原来是十三岁那年递给我的那方帕子,我嗔怪他:“爷,已经旧得不能用了,你还留着,不怕人家看了笑话你寒酸。”八爷神色微赧:“你放心,这方帕子平常我都不掏出来……”我笑着说:“爷,回头我给你绣几方帕子,反正闲也是闲着。”八爷抿了抿我耳后的碎发:“好,求之不得,只是不希望你累着……”
我问:“八爷,刚才在朝堂上,为何要举荐十四爷?”他帮我理了下衣领,沉思着说:“十四弟不同于九弟十弟,他也不是泛泛之辈,如今皇阿玛如此打压我,他自然会起夺嫡之心。十四弟与四哥虽是一娘所生,但他自幼与我们亲近,十四弟若能夺得太子之位,对我们都有好处。何况,如今皇阿玛颇为宠信十四弟,他见我举荐十四弟,心里也必定欢喜,对我的恨意大概也会减弱几分。”我点了点头。
我想了一会儿,对八爷说:“我每日跟在皇上身边,他的一举一动我最清楚,若是告诉你,对你多少会有帮助。”他轻轻掩住我的嘴,静静地望了我一会儿:“若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这件事切切不可。他老人家虽宠爱你,甚至任你闹脾气,但你闹脾气的那些事都只是家事,而你若告诉我消息,这会牵涉到朝政和储位。你若参与,顷刻之间就有大祸。”
他想了想,又说,“若曦,我们兄弟间的这些争斗,你就当根本不知道。你只要做好你本分的事情,照顾好皇阿玛,这样皇阿玛说不定能早日答应你回府。”虽心有不甘,但我也知道自己能做的恐怕也不多,若是不知道夺嫡的历史结局,稀里糊涂地过日子该有多好。见我心事重重,他心有不忍,伸手抚住了我的脸,柔声细语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会出事。可你若是冒险,我只会整日提心吊胆,你明白吗?”我听他这么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若是出事,他不仅不能置身事外,而且还会把他拖下水。于是我轻声答应:“我都记住了,八爷你就放心吧。”八爷微笑了一下:“若曦,记住,现如今对我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
……
皇上并未派十四爷,而是选了传尔丹,祁得里为将军,会和富宁安军,严防准葛尔入寇,只派了西安将军额伦特带兵进藏平叛。想来十四爷若能继承大统,恐怕也是最好的选择,他本是八党干将,自然会照顾八爷,与四王爷又是亲兄弟,将来必不会手足相残。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八党似乎都在抬高十四爷的地位,康熙对此似乎并无异议。
四王爷与众兄弟仍旧是不亲热,独来独往,不过听说他的侧福晋年氏好似很受宠,我心想四阿哥此时是要拉拢年羹尧。“四爷吉祥。”我行了个礼。“起来吧。”他冷冷地看着我,脸上一如既往地冷峻:“若曦,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奴才不敢。”我低下头。他说:“十三弟与绿芜的女儿承欢,已经六岁了,哪天我把她带给你看看。”我心里一喜,说:“好。十三爷和绿芜他们现在如何?”四爷答道:“我去探视过,十三弟心胸豁达,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有绿芜陪着心情还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