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伤情处高城望断 第1章)

十一月的塞外,空旷而料峭。“久在樊笼中,复返得自然。”远离公私琐事的喧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情在大地上自由驰骋,康熙骤然年轻了许多,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孤鹰,雄劲的翅膀划破天际,只留下点点的碎云。

八爷走后不久,康熙就吩咐拔营回京。此次行围康熙所获颇丰,众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赞:“皇上雄姿不减当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总是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年富力强,康熙也不例外。闻之龙心大悦,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宫休整时,特举行宴会,君臣同乐。

众人正谈笑不断,王喜进来奏道:“八贝勒爷派人来给皇上请安!”康熙笑喧他们进来。一个老太监和一个年轻随从一人提着一个黑布笼罩的大鸟笼进来。跪下向康熙回道:“贝勒爷向皇上躬请圣安!因来不及赶来,贝勒爷说‘在汤泉处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们带来两只海东青,进献给皇上。”

冬狩的季节,怎能没有满人最喜欢的海东青呢?“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康熙对雄鹰的赞美,未尝没有孤芳自赏的蕴意。还是胤禩体贴啊,在康熙意兴勃然的时候,送来了两只鹰。

当太监呈上来时,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康熙的笑容也凝固了:胤禩所送来的,竟然是奄奄一息的将死之鹰。

满堂刹那间如死一般寂静,人人脸色煞白。我瞪着趴躺在笼中,奄奄殆毙的鹰,脑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动。瞬时后,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过震惊恐惧,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脸色。

惊恐中,时间过得份外慢,实则也许只是一会,可仿佛却过了很久,久得我觉得自己已经盯着两只海东青有一世纪之久。一声巨响,康熙身前的几案掀翻在地,随着乒乒兵兵杯盘落地的声音,呼拉拉满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会有发怒之时,可从未如此气急败坏,一般都会有阿哥或大臣奏劝皇上息怒,宽解康熙。如今满地所跪之人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劝。

康熙虽然豁达,可将死之鹰的背后寓意让胆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说话。我跪在地上,脑中只一个念头,八爷绝对不会如此做!绝对不会!虽然康熙对他不喜,但他绝不会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会这么蠢。

康熙一字字地对跪于地上簌簌发抖地八爷随从道:“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两人身子直抖,没有反应,康熙怒喝:“滚!”两人惊恐万分,磕头后,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话彻底抽干,软软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梦就此断了!彻底断了……以父子反目终结。

康熙扫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梁九功备笔墨传旨,三阿哥代拟,康熙缓缓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金口玉言,白纸黑字,连基本的查询也无,康熙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八阿哥!一道圣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扫了一遍头贴地而跪的大臣,你们,你们满口赞誉着“八贤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却无一人说话。

“……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己耳。朕深为愤怒,特论理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后临终时,必有将朕身置乾清宫,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

我一咬牙,心一横,欲站起向前,侧旁王喜立即握住我胳膊,低声道:“你还有阿玛和兄弟,他们可不是皇子皇孙!”我一下顿住,盯着康熙背影,脑内思绪杂乱,身子直打寒颤,他低低道:“你上前,只会让皇上更恨八贝勒爷!你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你!”怎么办?我沉思了片刻,觉得王喜说的在理,康熙此时处在盛怒之中,任何人劝阻都只会激起他更大的怒气,说不定还会害他更倒霉。我的心彻底冰透,低头紧闭双眼,眼泪颗颗垂落。

康熙心情突变,塞上行围时的欢快愉悦荡然无存,气氛极为冷肃。五爷、十四爷前来接驾,两人都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五阿哥慎重地回报道:“八弟病倒在汤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绝了。其他侍从被遣散,只留了几个日常服侍的。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问十四:”你派人去看过吗?”十四回道:“儿臣也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见。”

康熙冷声道:“心怀不坦荡之人,行踪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祯,你亲自去带他回来!”十四阿哥躬身应是。康熙吩咐起驾回宫。一说完侍卫环绕着立即离去,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几眼,上车而去。

八爷随十四爷返回后,卧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时,康熙定常慰问,吩咐太医时时上奏折呈报病情,如今对八爷却不闻不问。八爷尚未从失去额娘的痛苦中完全恢复,就遇上这么大的劫难,他如何吃得消,铁打的人也会倒下,我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好怨怪自己当初离开他。如果留在他身边,多少能帮他排遣苦痛;而且如果未曾离开贝勒府,也许不会失去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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