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且向花间留晚照第2章）
我正坐在院中读书，正是桂花盛开时节，有风吹过，一阵柔软的金色的桂花雨，清芬无声地飘然洒落。落在发间，落在眉梢，落在线装诗集的书页间。恍恍然，我步入如诗如画的梦境之中，想起张晓，想起外婆。我虽自小在西北长大，但外婆却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
外婆最喜欢用桂花泡茶，那时用的茶，自然没有现在宫廷中的茶名贵，于是，加上了桂花的茶，使普通的茶叶增添了香气和韵味。水杯里，碧绿的茶叶上，漂动着星星点点金黄色的桂花瓣。啜一口，醇爽的茶叶味中，带着甜丝丝的幽香，直透心脾。我最爱吃的点心，当然是外婆做的桂花栗子羹。鲜嫩嫩的栗子，送入嘴里就会化掉。桂花的味道却让人满口余香，弥久不去。
正暗自想着，耳边突然响起十阿哥的声音：“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喜欢发呆。”我唬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十阿哥，却见九阿哥、十四阿哥和八阿哥都立在我的面前，这么多人进来，我都未听见，看来我的桂花梦做得太入迷了。
我忙站起请安，十四阿哥笑着说：“别别别，若曦，该我给你请安了。”说着，恭恭敬敬地给我请了个安：“八嫂，十四弟给你请安。”我吓了一跳，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赶紧瞥了八阿哥一眼，见他脸上笑意盈盈，甚至还带着打趣的神色，并不阻止十四阿哥，我只好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哈哈哈，若曦，你也会害羞呀，这倒不像你了，小时候你可胆大了，你姐姐没少为你操心。”我正羞着呢，十阿哥却不识趣地笑话我，我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是小时候，其实骨子里我还是大家闺秀、温婉淑女，好不好？”
听我这么一说，几个阿哥笑得更欢了，连平常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的九阿哥也笑了。看我实在不好意思，八爷收住了笑容，问我：“若曦，刚才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我赶紧回答：“我在想桂花。”“桂花？不错，现在院里桂花盛开，香气袭人。”八爷笑着点点头。
“桂花，有什么好想的？”十阿哥诧异地问。这个不喜欢读书的草包，刚才笑话我，今天我要考考你，于是我说：“十爷，既然桂花开得这么好，那我考考你，你知道哪些写桂花的诗句？”十阿哥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若曦，别考我了，你知道，我对这个不在行嘛。”
“遥想吾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十四阿哥答道。“还有呢？既然你为十爷解围，就多答一点吧。”我接着问。“芙蓉泣露坡头见，桂子飘香月下闻。”，“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团夜雪明，叶翦春云绿。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吾爱山中树，繁英满目鲜。临风飘碎锦，映日乱非烟。影入春潭底，香凝月榭前。岂知幽独客，赖此当朱弦。”……
我还想考住十四阿哥，十四阿哥笑着说：“若曦，好了，怎么改行当先生了？……八哥，你赶紧回去多读点书，否则，若曦跟你成亲的那天，要考你，考不出不跟你成亲，成亲了也不跟你进洞房……”
我一听，更羞了，用手指着十四阿哥，“你……你……”，一时气急，随手抄起刚才读的书，作势要打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先是躲在离他最近的九爷后面，见我不依不饶地扑过来，又躲到八爷后面，还说：“若曦，你打呀，打呀……”我只好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低着头，撅着嘴，低声说：“讨厌……八爷，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弟……”
八阿哥也满脸笑意，看我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对几个弟弟说：“你们几个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要对若曦说。”九爷、十爷、十四爷笑呵呵地跟八爷告辞。
“若曦，别读什么诗了，想想成婚后，咱们几个玩些什么吧。你放心，八哥到时会让你跟我们一起玩的……”十阿哥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句。我瞪了他一眼，“就知道玩。”
……见他们走远了，八阿哥握住我的双手，看着我的眼睛，笑意盈盈地说：“若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奏请皇阿玛同意将若兰升为侧福晋了。”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可一想明慧，我不禁又怀疑起来：“可是，嫡福晋不是又要生气大闹了吗？”“若曦，”八爷蹙眉，“又是明慧……你真的害怕明慧吗？别怕，这些事我自会处理。明慧不高兴也是正常，我会给她娘家别的好处。你不用担心。”我点点头：“知道了，可你为什么要给姐姐升侧福晋呢？我也没有提过啊。”八爷笑道：“傻瓜，皇阿玛是要你以侧福晋的身份嫁给我。你和若兰既是亲姐妹，哪有姐姐身份低，妹妹身份高的道理？”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怕明慧要吃大大的醋了，她原先连侧福晋的身份都不愿给姐姐，可现在一下子八贝勒府多出了两个侧福晋，明慧岂肯委屈？即使八爷应允给他娘家好处，也未必能够消除她的妒意。见我还是有些愁眉不展，八爷说道：“若曦，你这么喜欢桂花，我回头命人在府中多种一些。明代高濂在《四时幽赏录》中说，‘秋时，策蹇入山看花，从数里外便触清馥。入径珠英琼树，香满空山，快赏幽深，恍入灵鹫金栗世界……’有空，我还会带你到郊外赏桂花，可好？”
“好啊，好啊，多种一些，到时我还可以做桂花栗子羹吃，我外婆做的桂花羹最好吃了……”突然想起自己说漏了嘴，我说的外婆，指的是现代的外婆，于是赶紧打住。可八爷没有听出异样，仍然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我。
“若曦……来，坐下，我有话问你。你的屋子我已经准备好了，离若兰很近。我给他取名‘云曦阁’，你看如何？”八阿哥牵着我的手，在石凳上坐下。“寓意是什么？”我问。“很好理解啊，第一，这里有你的名字‘曦’；第二，‘曦’是早晨的阳光，清晨，第一缕阳光从云中照射下来，暖意融融，然后我们起床，我上朝，你等我回家……”八阿哥笑着说，眼里透着憧憬、快乐和得意。我的脸羞得通红，“八爷，再说，我不理你了。”
我站起身来，走到桂花树下，用力摇桂花树的树干，桂花纷纷落下来，落得我和八阿哥满头满身，我高兴地喊：“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
记得母亲说过，每年金秋时节，外婆呆立在桂花雨中，总有清泪潸然滴上襟袖，外公去世得早。人生正如清夜闻钟，红楼一梦。也许，在桂花的芬芳中，外婆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仿佛，年轻英俊的外公正对她微笑，一如当年。而她，依然是那位年轻美丽的新嫁娘。年年金秋，外婆总会托人带给我们甜甜的桂花糕。直到我十岁那年，外婆在一个桂花飘尽的黄昏，永远离开了我们……
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神伤，爸爸妈妈，他们还好吗？他们会不会想念张晓，他们会不会在张晓的坟前，放上一碟桂花糕？
见我突然伤心，八阿哥走到我面前，轻轻拥住我，“若曦，想什么呢？”我靠在八阿哥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纷扰的心绪渐渐安宁下来，“想起了父母。”，我说。“若曦，我会尽量多陪着你，不让你想家。真要想家，你还可以跟若兰多聊聊。”
说着，八阿哥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然后是眼睛，鼻子……倏地，他的左手掌猛地托住我的后脑，右手拦腰拥住我，身子紧紧贴着我，柔软的嘴唇，毫不犹豫地落到我的唇上，舌尖柔韧而温暖，我配合他的动作，将手绕上他的脖子，舌尖你来我往，纠缠不清，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终于，他放开我，脸庞已经染上红晕。他凝神细视着我，眼里柔情脉脉：“我不会让你受苦，我也舍不得让你受苦。”
“这些天，忙完朝中的事，还要操心婚事，你不累吗？”我问。抬眼看着他，乌黑深邃的眼睛，泛起柔柔的涟漪，月白色的长袍映衬着他的肤色，白皙发亮，尽管略显疲惫，却难掩灼灼其华。“不累，再忙，也不累。我还想再忙一点，否则一闭眼，就会想起你。”
我抱住他的腰，紧紧地，是啊，我还有他。这个男人会为我撑起一方天空吗？无论将来如何风雨飘摇，他都会为我遮风挡雨吗？我想起，那个漫天大雪的下午，白雪皑皑，天地苍茫一片，让我几乎迷失自己……是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让我不再孤单地，行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