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枕上片时春梦中第8章）
回京以后，发生了几件大事，就是十三阿哥和兆佳婉冰九月成婚，十四阿哥和完颜氏十一月成婚，宫里似乎一直喜气洋洋，可我的心情却一直不好。这几日我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他生死与共呢？
现在是康熙四十八年，如果厄运不能避开，他要到雍正四年去世，如果决定和他在一起，还有十六年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真正的爱情难道不是生死相随的吗？梁山伯和祝英台，罗蜜欧和朱丽叶，我当年何尝没有为这些动人的爱情唏嘘落泪，可事到临头，我却在这里踯躅不前。我究竟爱是不爱他呢？是爱但爱得不够呢？还是我只是因为多年累积的感动和对他的哀悯心痛，所以只想尽力救他，但从未想过生死与共呢？或者都有呢？我看不懂自己的心，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十一月的北京，已进入冬天。天色就如人生，祸福难料，刚才还细雨迷蒙，这会儿忽然就瓢泼大雨，小小竹伞已不足以遮蔽漫天风雨，湖绿裙摆下方已部分溅湿。我忙打着伞急急奔向最近的屋廊避雨。迷蒙烟雨中，看着还有别人正在廊下避雨。可待看清是何人时，我还未进去，已经开始后悔，早知她们在，我是宁可淋着雨，也不愿过来。可如今却已容不得我退走。
顾不上收伞，随手搁在地上，先俯身请安：“八福晋吉祥！”八福晋浅浅一笑说：“起来吧！”我站起，心中滋味难辨，只想快快退去，又躬身说：“福晋若没有吩咐，奴才先行告退！”八福晋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她不发话，我也不便乱动。
她轻轻冷笑一声：“怎么？见到八贝勒府的人，都不想打听你姐姐的情况吗？”我自然是想知道姐姐的情况的，因为去了塞外和围场，很久都没听见姐姐的消息了，期间八爷虽也说过一些，可八爷那也是从送信人口中得知的；回京这两个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忙着办喜事，我也几乎见不到几位阿哥，所以也无从向他们打听。
明知我不会向她打听消息，八福晋偏故意这么问我，果然是老辣厉害，摆明的意思是，是我不愿亲近她，和她拉近关系。我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谢八福晋关心，奴才当然想知道姐姐的消息，可福晋身份尊贵，奴才怎好向你打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怔了一会儿，眼睛盯着我，正被她看的全身发毛，清晰地‘咚咚’跑步声从屋廊侧面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叫道：“额娘！”我微侧头看去，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不顾后面追赶着的小太监，一路紧跑着扑到八福晋怀里。眉眼和八阿哥有七八分相似，这应该是弘旺了！我心中一紧，不愿再看，自低下了头。
八福晋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道：“让你看纂旺阿哥，你是怎么看的？他要是摔了，拿你是问！”这个小太监年约十二三岁，被八福晋责怪后，吓得脸色发白，忙跪下：“福晋，奴才罪该万死，没有看好小阿哥。因为突然下起大雨，奴才怕小阿哥淋了雨，所以，他急着跑来找您，奴才也没多拦着。”八福晋冷眼看着他半晌，才说：“起来吧，你过去到那边等我，我还有几句话跟若曦姑娘交代。”
八福晋说完，并没有跟我说话，而是半搂着弘旺，笑嗔道：“弘旺，额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到处乱跑。下次可不能这么跑了，若跌着了，你阿玛又该心疼了！”
弘旺显然没有注意听她额娘的话，侧靠在八福晋怀里，打量着我，嚷道：“额娘，她是谁？她和姨娘长得好像呢！”八福晋道：“她们是亲姐妹，当然像了！”
弘旺一听，猛地从八福晋怀里起身，用小手指着我骂道：“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姨娘，姨娘总是惹额娘生气！”
弘旺所说的姨娘是指我姐姐若兰，若兰怎会惹八福晋明慧生气呢？再说，若兰才是弘旺的生母，现在不仅成了弘旺的姨娘，而且还被弘旺讨厌，姐姐若是知道，情何以堪？
我要弄弄清楚：“八福晋，我姐姐怎会惹你生气？”八福晋冷笑一声：“这几年，爷不知怎的，竟然对我越来越冷淡，对若兰却越来越关心，我有时责怪几句若兰，爷竟然不高兴。”稍停片刻，从神情上看，她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来了：“我看这一切恐怕跟你有关吧，这些年，爷对你的心思，我多少看得出来。不过，我奉劝你，离爷远一点，你若是嫁给爷，我一定不会让你顺心如意的。”
我一下子火冒三丈，对着八福晋说：“看来八福晋是找错了说话对象，有嫁就得有娶，娶不娶不在于我，你这些话，还是对八爷说吧！我只希望你不要招惹我姐姐。”八福晋显然没有想到，我居然敢这样对她说话，一时有些愣怔。
过了半晌，八福晋脸上虽有些讪讪，但气势并不减，她冷笑一声，说道：“即使爷娶你，你也只能跟你姐姐一样，只是个庶福晋，凭你的家世，还想跟我拼，笑话！”我说：“八福晋，你只会拿这些所谓的家世压人，你的家世，能让八爷免掉灾祸吗？能让八爷爱你始终如一吗？你还是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想想怎么讨八爷欢喜，怎么讨皇上欢喜。”
八福晋脸色越来越暗，脸也拉得越来越长。两人正彼此瞪视着，她忽地站了起来，脸色放缓，朝着我身后做福：“四王爷吉祥！”弘旺也脆声请安。我赶忙回身，只见四阿哥在两个太监的护送下从廊侧进来，虽披着雨篷，太监打着伞，但内里的衣襟还有些溅湿，看来也是进来躲这阵突然而来的大雨的。我也忙俯下身子请安。
四阿哥眼光从我们面上轻轻扫过，淡淡道：“都起吧！”我福了一下，问：“王爷可有事情吩咐，若没有，奴才告退！”他扫了八福晋和十福晋一眼，目注着廊外的倾盆大雨静了一下，平声说：“去吧！”
……
我撑着伞，迤逦而行，脚脚踏在地上的雨水中，四周水气蒸蒸，茫茫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艰难地行着。噼啪之声不绝，敲着伞面，敲着地面，敲着我的心。小小一把伞如何遮得住老天的伤心泪？很快大半个身子全都湿透。
虽然用热水泡了很久来除寒气，可还是鼻子有些囊，所幸平时保养得当，身体一向康健，倒是再无别的不适。
拥着被子靠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雨早已经停了，窗外的桂花树经过一场雨，叶子稀疏了不少。叶上挂着的雨珠仍然断断续续地滴落着，似乎是叶片的泪水，正在哀恸着离自己而去的伙伴。
一个身影晃进了院子，我没精神理会，仍然静静靠着。他看窗户大开着，就走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看我正靠在榻上，忙低下头请安：“姑娘吉祥！”我这才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今年初一来送项链的小顺子。转开了视线，淡淡说：“起来吧！”他看我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只得低头道：“我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我凝视着桂花树，淡声说：“拿回去！我不缺任何东西。”他神色为难地看了我几眼，看我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伸手放到窗边的桌上，一面低头说：“姑娘说话带着点囊，挑点鼻烟嗅嗅，打几个喷嚏，自会爽快！”说完，不等我说话，立即转身大步跑出了院子。
玉檀还没回来，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一幕，暗自好笑，如果真的答应嫁给八爷，那今天这场惊心动魄的妻妾大战，已经提前上演了。真的嫁了他，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战争，恐怕会天天上演吧。八爷即使宠爱我，也不会次次站在我这一边，何况明慧的娘家，他是不愿得罪的。
夜色渐渐黑沉，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冷，往被里缩了缩，身子却不想动弹。玉檀进院后，看我屋子窗户大开，忙几步赶了进来，叹道：“姐姐早上淋了雨，这会儿怎么还大开着窗户？”一面说着，一面关了窗户。我说：“懒得起来去关！”
她点亮了桌上的灯，随手拿起桌上的鼻烟壶，看了几眼，嘻嘻笑着道：“好精巧的玩艺！这上面画着一只卷毛小狗，昂着头，似乎在跟谁说话，活灵活现，煞是可爱！”一面说着，一面走到榻边。“听声音，还是鼻塞，姐姐既有鼻烟，可嗅了？”我微微摇了摇头，她忙打开盖子，拔下头上的簪子从里面挑了点抹在我指上。我凑到鼻边，一股酸辣，直冲脑门，忍不住俯身连着打了三四个喷嚏。一下子倒真是觉得颇为通快！笑道：“这东西还真的管用！”
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都会在尴尬的时候遇到他，他真的喜欢我吗？可，喜欢又怎样呢？虽说他是未来的雍正皇帝，可那后宫的明争暗斗，我更是厌恶而避之不及。在现代，我就是个大大咧咧，没什么远大目标的女孩，觉得那样活着潇洒痛快；虽说现在身处大清，我照样可以做我自己。他俩，我谁也不选，谁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