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泪别东方

明天早晨就要动身去北京了,我们将乘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离境,先飞法国巴黎,过境再转飞英国。

今天周日,中午几家人聚餐,三加一,我们家、刺猬家,还有爸爸的朋友刘处长家,三家的孩子都在这次出国之列,另外一家是学校外办的老师吕晓夫妇。

三家大人借机彼此沟通一下,以后可以互相通气,了解孩子在国外的情况一下子增加了好几条渠道。

吕老师专门负责给出国留学的同学提供咨询和帮助,还负责与家长沟通、跟踪我们在国外学习情况,是学校外办指定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员之一,办理出国手续期间,他和学生家长的沟通就很多,大多都混熟了,爸爸对他印象挺好,今天专门把他和刺猬的爸妈请来,就算通过孩子交个朋友了。

爸爸喜欢热闹,他请客向来是酒桌上人多多益善,所以他要求今天赴宴的男士有孩子带孩子,有老婆带老婆,最好家里人一个都不要少。

我一直不知道爸爸的朋友中还有这位刘处长,更不知道他儿子与我是一个系的同学,这次也去英国,真玄乎,想想挺后怕,敢情身边一直潜伏着个特务,我在学校的一举一动,是不是老爸早已尽在掌握中?幸亏我行事低调,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同学叫刘绍野,戴着副眼睛,做特务真不屈才,虽长得清秀,可一点也不起眼儿,怪不得在大学同系三年对他毫无印象,此君说起话来挺腼腆,真是国宝,现在女孩子矜持的都不多了,男孩子还有这么腼腆的,奇葩啊,比大熊猫还珍稀。

饭间我和刺猬嘻嘻哈哈的不住窃窃私语,话题都离不开对面的刘绍野。

我悄声说,这小子长得还不错,咱到英国泡他吧。

刺猬说,你个小色女,不是宣称订婚了么?还没结婚就想红杏出墙?

我说,男朋友嘛还是要择优录取,竞争上岗也没错儿。

刺猬说,问题是他能跟东方竞争么?你想泡就泡吧,我没兴趣。

没兴趣?我问刺猬,要是让他在英国做临时男友呢,可行么?

刺猬说你可别玩火,家长们都认识,要么就跟人家认真来,要么就别惹人家,引火烧身就麻烦了。

她说的有道理,细想,还真不能惹这哥们儿,再说他与东方的优秀也无法相提并论,我要有数。

吃完饭回到家,我感觉有点儿疲倦了,这几天太忙碌,就像开足马力的机器转个不停,见我一脸的倦怠,妈妈心疼地说,这几天累坏了吧,快去睡个午觉歇歇。

我习惯了妈妈一向对我的严厉,突现的母性慈爱与温柔让我鼻子发酸,将要远行的人毕竟是她的亲骨肉,她不可能总是不苟言笑的应对。

是该歇歇了,我下午还有事,要养精蓄锐,看看表,睡九十分钟没问题,决定先来一个睡眠周期再说。

睡前我对妈妈说,下午和晚上要跟同学们作最后的告别,晚饭不在家里吃了。

其实跟同学们的告别几天前就完成了,今天是在齐北的最后一个下午和晚上,我要留给东方,跟他约好了三点钟见。

妈妈没察觉出什么,只是催我快点睡。

时钟正好到了两点半,我醒了,整睡了一个半小时,这一觉让我神精气爽,精力充沛到几乎有了出去偷鸡摸狗的念头,胡思乱想着起了床开始梳洗打扮。

妈妈过来嘱咐我别玩得太晚了,八点以前必须回来,明天坐火车可要起大早。

我随口答应着梳妆完毕,像只小兔子蹦跳着窜出了家门,一脱离妈妈的视野,心情就像支离弦的箭,飞一般奔下楼跑出院,恨不得立即飞到东方的身边。

远远地看见东方的“贼船”已经泊在那里,我想,两个贼心贼胆兼具的人偷偷摸摸地又一次勾结上了,哈哈!

想想就好玩儿,贼,偷,这两字多传神,透着刺激,有贼心又有贼胆,偷心又偷人,偷偷摸摸,也应该算人生一大精彩吧。

一上车我就把个牛皮纸袋交到东方手里,里面是我的真丝长裙,送给他,足够他睹物思人了。

东方把纸袋捂在胸口,一字一句地说,谢谢!

我们往城南方向驶去,却并不知道要去哪儿,东方一脸茫然,说走到那算哪儿吧。

然后我们无语,车内静悄悄的,只有车外的风噪声刷刷作响。

我能体会到在这个离别的日子,东方的心情是怎样的,肯定与我一样,恋恋不舍依依惜别是相当难受的, 我俩漫无目的一直向南,沿着宽广的大路前行着,前途看似平坦宽阔,但一直走下去,路开始逐渐变窄了,接着路面出现了坎坷,高山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最终,车到山前没有路,一片汪洋在眼前,巨大的山坡上,石头砌成的四个大字映入我们的眼帘:高山水库。

这是齐北南部山区的一个中型水库。

水边有几个人在垂钓,怡然自得,没有了都市的喧嚣,没有了人群的浮躁,群山相连丛林环抱,天空湛蓝,白云几朵,秋水如镜,天地人和,我们此时的心情像清水般的纯净,没刚才那么糟糕了。

下了车,我望着远处的群山问,东方,你知道远山属于哪个山脉么?

他说,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所有大山都是你爹。

我迷惑不解,怎么会是我爹?

他指着那些大山说,那些山都属于岳岭山脉,假如你将来能嫁给我,你爸爸对于我来说就是岳岭。

岳岭虽说带个岳字,可他肯定不是这个意思,该如何理解呢?为何说是横亘?是阻挡了我们的去路?还是标示了我们的归宿?

我们来到水边,几个垂钓者正抽着烟盯着水漂。东方示意我动作要轻,说话声音要小,秋天的水下很静,一点非自然的响动都会使鱼儿识破钓饵不上钩,可别搅了局。

我俩轻手轻脚盘腿相依坐在一位垂钓者身后。

可十几米之外有几个钓鱼者却在谈笑风生,难道他们不怕惊动了将要上钩的鱼么?

见我盯着那些谈笑的人,东方看出了我的疑问,压低嗓门说,钓鱼的人也分好几种,有的专心钓鱼,有的修身养性,有的纯粹是出来散心找乐子,修身养性和找乐子的不在乎是否能钓到鱼,不怕被打扰,反而愿意跟人聊天儿,回家时,他们的收获是在心里,专门来钓鱼就不同了,一天下来成果就是实实在在的鱼,那是成就感,是餐桌上对自己的奖赏,咱们眼前这位,就属此类。

呵呵,行行有门道,钓鱼居然有这么多名堂,我感慨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有人一生的目标就是物质,有人则把形而上作为一生的追求,即便穷困潦倒也在所不惜,我会是什么样的人呢?追求物质?突然想起钓金龟婿的说法,我把嘴贴到东方耳边,轻声说,这人生的姻缘像不像是钓鱼?

东方说像啊,钓鱼像找姻缘,下饵垂钓之后,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只能凭经验和推测来预计可能的收获,但最终的结果完全可能出人意料,兴许钓上来的是可餐的秀色,也可能是美味不美观、好吃不上席的其它东西。

我觉得他这个比喻不恰当,不敢苟同,鱼是在水下,我们当然视而不见,但人就在面前,有目共睹,男女之间一目了然,完全可以挑选嘛。

他说一目了然是人的外表,内心呢?有人用一生也未能了解身旁人的内心世界,仅凭一目了然一见钟情,很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男女之间的关系虽然可以选择,可命运却无法抗拒,姻缘是婚姻,是命中注定的,情人是一种选择,婚姻则是一种命运。

呵呵,东方把婚姻说成了宿命论,我觉得这是很消极的人生态度。

他不认为这个说法消极,说观察周围的所有可以观察到的家庭,就可以证明婚姻命运,即便是大家认为幸福的家庭,要是能接近主人,听听他或她的心里话,听他们对婚姻的理解,也许就能明白什么是命运,什么是宿命,这可不是理论可以随便概括的,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感受。

我越听感觉越不对劲儿,东方的人生态度以前可不这样消极,今天怎么了?因为我们将要离别?

不知不觉中,黄昏已至天色将晚,离别时刻进入倒计时,我心中好像有一块秒表在嘀嗒作响,我把东方的手放到胸前说,东方你摸摸我的心,是不是像个秒表在计算着我们分别前的时刻?很急促呢。

他露出一丝苦笑,说到底是年轻人,朝气蓬勃,我感觉自己心里有个老木钟,钟摆在悠缓地摆动着,不紧不慢地等着敲响那离别的钟声。

我亲了他一下,亲爱的,这老气横秋的心态可不像你,好似到了垂垂暮年,你不是一向积极向上的么?

他说,也许我们不该相爱,想到我们就要分别,突然感觉自己老了,无力再抵挡爱的别离带来的打击,与从前可以笑傲情场相比,有很沧桑的感觉。

东方阅历太丰富,他大概想到不稳定的我一旦出国,未必将来还会属于他,这是毫无疑问的不确定。不过我想,此刻他一定会在最后分别的时刻,想再次享受我的爱,我的温柔,而且我也希望,在不确定的未来明朗之前,今天我要尽可能的给他爱,希望给他最后一次深情的吻。

我献上了朱唇,但出乎意料,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平静地出奇,没有想与我接吻的意思,我明白了,他心情不佳对接吻肯定毫无兴趣。

他木然的看着我,有些无奈地说,亲爱的,我们将要分别,静静的呆会儿吧,干脆不吃晚饭了,我陪着你再看看齐北的夜景。

我点点头,的确没啥胃口,不饿。

我们在市区兜风,车内无语,只有班德瑞的轻音乐《迷雾山林》萦绕在耳边,那是我送给他的一张CD里播出的。

夜色已深,妈妈规定的回家时间要到了,东方把车慢慢开向我家,发动机发出轻轻的响声,像是在低声的呜咽,最终,似乎车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停到了我下车的街口。

车外喧嚣,车内无声,我俩都静静的坐着,告别的时刻来临了,我的心也开始痛了,如刀绞。

片刻的沉寂之后,我们同时拥向对方,紧紧的在一起,天啊!这一刻的感受无法形容,离别之际的痛楚是如此的撕心裂肺,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放声大哭,浑身颤抖,终于,他也痛哭失声,唉,心中的感受让我想到了四个字:万箭穿心!

宣泄了一会儿,他像变戏法一样,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束红玫瑰,说,我从来没给你送过花,就好像爱缺少了一个环节,今天补上吧。

我接过花,泪如泉涌,一秒也不敢停留地下了车,怕自己会突然做出不出国的决定。

下车后往家走的路上,我浑身软软的,心被淘空了一般,两手无力地把那束玫瑰抱在胸前,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敢回想刚才离别的一幕,更不敢回头看他,一直往前走着,我知道东方正在泪眼朦胧的目送着我,“哗”,那束玫瑰从我无力的手中脱落掉到地上,散乱不堪,我低头看着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花朵横七竖八的花,竟无力蹲下去捡,唉!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回到家,妈妈见我眼睛哭的红肿,问,不就是跟同学们分别一两年么?至于哭得那么厉害?

我说,今宵别梦寒啊,说完回到自己的房间,眼泪再次流下来,与上次为海玉落泪不同,这才是我第一次对男人动了真情。

我在心里说,东方,我的爱人!不管未来如何,你给我的爱,会伴我一生,你对我的教诲,会铭记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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