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不一样的童年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按计划我们今天要游览故宫,但起床比计划晚了,原打算谋面的八九点钟太阳又年长了一点,变成九十点钟了。

酒店早餐时间已过,我们在大堂吧随便用了点咖啡牛奶和点心糊弄了肚子,算是挽回了一些时间。

既然晚了,东方建议干脆修改计划,上午不进皇宫了,随便干点什么就去前门的吃KFC,然后再游览故宫,如果不研究近代史、皇家园林、珠宝玉器之类的学问,用一下午的时间参观足够了。

这计划调整的很实际,东方说过,休闲计划与工作计划不同,不能束缚人,要为人服务才对,可是上午干点儿什么呢?北京处处沉淀着丰富的文化底蕴,我要跟着东方在北京长点儿见识,不能放过了这个知识渊博的家伙,我提议无论干什么,都要能够触动我。

东方略想片刻,说那就去看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吧。

这太好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判断一个人怎么样,了解他幼时成长环境很总要,就像参天大树,当初的苗圃是根红苗正的前提,东方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对他的影响肯定巨大,我太感兴趣了,这家伙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他带着我打车来到了皇城根儿,小时候他家就在皇城根儿北。

下车后,他环顾四周,指着锣鼓巷南口说,从这里往北,就是我的童年和少年,当时的锣鼓巷叫辉煌街。

我看了看,锣鼓巷,一条很窄的街道而已,但酒吧咖啡馆林立,很繁华。

他指着巷口西侧说,这儿原来是北京无线电试验厂,这个厂不得了,我第一次看到彩色电视机就是在这里,你猜那是什么年月?

还能什么年月,我在一份资料上看到过,黑白电视开始进入中国寻常百姓家也不过就是七十年代末,我猜他看到彩色电视最早也应该是八十年代前后吧?

他很得意地笑了,说你无法想象,我一九七零年就看到了彩电,就在这北京无线电试验厂,爸爸当时是北京市军管会驻交道口地区革委会的军代表,你知道革委会么?就是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七年的政府领导机构,全称革命委员会。

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九七零年中国就有彩色电视机?我不相信。

他说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爸爸带他来到无线电试验厂,厂里有个很大的房子,大概是个大实验室,里面有好几台彩电,分布在室内的不同位置,每个电视跟前都围着一堆人在看,当时电视里的节目是钢琴伴奏的京剧清唱《红灯记》,李铁梅那红红的上衣、蓝蓝的裤子和红得发紫的脸色给他的印象深刻,现在看来是当时彩电的色彩技术不过关,尤其记忆深刻的是当时在彩电的荧光屏映照下,他发现室内墙壁的白颜色都是砖墙上直接刷上去的石灰粉,砖缝清晰可见,据说当时倡导土法上马搞科研,号称“工棚里照样搞电子”。

东方说着,沉醉在往事的回忆中,我很感慨,在北京长大的孩子就是见多识广,不服不行啊。

他回忆完第一次看彩电,又指着巷口东侧说,过去那里有一个小酒馆儿,这一带的孝子常去那里给大人买啤酒,散装的,两毛钱半升,酒馆里面经常坐着几个老者,都是些戏迷酒友,说是酒友,但他们从不酗酒,每次喝的就那么一丁点儿,两三个人一盘开花豆,二两老白干,边喝边摇头晃脑的评论京剧唱腔,那情景很有趣,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白胡子老头,滋溜一小口白酒,再吃个开花豆儿,然后对另一个说,这句要是这么唱就更好了:铁~梅~~呀,咚个里根儿隆!

东方摇头晃脑的学着老者唱京戏,像个顽皮的大男孩儿,那劲头儿在我眼里真是可爱极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有趣儿呢,我禁不住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顿时把他吓一跳,看着我愣了一下,说咱是中国人,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含蓄为宜。

我们向北走入锣鼓巷,左右两边走几步就会有个胡同口,走到第三个,他停下了,往西一指,说这是雨儿胡同,当时叫辉煌街三条,胡同中的那棵大槐树是雨儿胡同的标志,大槐树西边的院子原来住着齐白石,胡同最西边原来住着粟裕和习家。

他又往东一指,那是棉花胡同,人才辈出的中戏就在胡同里,我们小时候常去偷看那些工农兵学员谈恋爱,那个时代大街上情侣牵手都会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情调,可中戏的学员不管这一套,让我们开眼了。

现在今非昔比,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时代沧桑巨变让东方感慨万千。

我们走进了雨儿胡同,胡同北侧墙壁上阳光投射过来的条条树影静静地印在墙上,他说这就是北京的冬天,北京的冬天是墙上的树影,是火炉的声音。

墙上的树影很传神,可怎么还有火炉?熊熊燃烧的声音么?我问。

不,他解释道,北京胡同里冬天取暖烧煤球的炉子都是生铁铸的,冬天常能听到捅炉子、盖炉圈那特有的生铁撞击声,这声音是北京冬天的特点,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也是北京冬天的特色音符之一。

忽然,我发现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啊,可以理解,虽然离开了几十年,可这毕竟是他童年生活过的地方,眷恋依然如故,只是我没想到他对北京的感情这样深,此前一直没看出来。

东方说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个美丽的梦,梦开始的地方就是笑容和泪水开始掬撒的地方,不管是欢乐还是痛苦,都会在心中打上烙印,伴随着成长走向成年,直至人生的终点。

他的话激起了我的委屈,眼泪刷刷流出了下来。见我哭了,东方感到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措地掏出纸巾替我擦着泪,问,是我说什么触动你了么?这么动情。

我擦干眼泪说,你们的童年都是美丽的梦,可我不是,爸爸和妈妈怒冲冲的表情以及热战和冷战构成了我童年的梦魇,梦中更有禽兽的侵害,刚才你说起童年是那样的动情,可我呢,与你相比是多么的不幸,多么的可怜!

哦,对不起了,东方安慰着我说,没想到回忆童年令你想起了伤心的事,抱歉。

我迅速恢复了常态,说不怪你,我的童年不像你那样色彩绚丽,不过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几乎已经忘掉了。

时近中午,该开饭了,我们打车去了前门的KFC。

二十一世纪初的KFC在外国是快餐,在中国则是慢餐,消费者把其当作了特色西餐,为了吃半小时的洋快餐,顾客常常需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排队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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