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香气

走出县衙。

“唉——你们说,这许公子这么优秀,又对千蝶姑娘这么好,这么爱她,千蝶姑娘为什么看不上人家呀……再说了,就算真的不喜欢,都成亲了,有什么理由搞到要自杀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姑娘家最喜欢钻牛角尖了。”

“二宝,你说什么!”童梦瑶狠狠地揪了揪二宝的耳朵。

“疼……”二宝甚是觉得无辜。

“那……千蝶姑娘成亲前会不会有了心上人,所以才对这抽姻如此抗拒……”李婉清猜测道。

“婉清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大……看来我们要在这崇阳县呆上几日了。”

“狄仁杰,你是不是又嗅到了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怎么说呢?”

“元芳,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王元芳想了一下,惊觉道:“莫非你说的是……绝命书?”

“没错。大家想想看,一般自杀的人,都是做好了准备,心中有数的,因此在自杀前会准备好绝命书,何况千蝶小姐上有高堂,又有家业在手,不可能不做一声交代,就突然去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狄仁杰,不写绝命书,也并非无可能,也许千蝶姑娘急于求死,一时未顾及。”

“但是小眉姑娘曾说过,千蝶姑娘已经不是第一次寻死了,既然如此,写下绝命书的可能性应该更大才对。”

“什么?孝,你是说,千蝶姑娘是他杀?”

“现在下这个定论,还为时过早……”

“狄仁杰,刚刚公堂之上,也没发现有嫌疑的人,我们能做些什么?”

“这两日,再观察一下吧。还有,如果千蝶姑娘成婚前真的有心上人,且对其用情至深,那他很有可能会现身。总之,我觉得这场不幸的婚姻里,应该还隐藏着一些内情……”

一抹斜夕阳洒下来。

远处,蜿蜒的青山隐约可见,被落日余晖映出一丝不可言喻的哀愁。

迎宾客栈

“你们说这季家二老就千蝶姑娘一个女儿,她这一走,这季家的家业不是落到许公子手上了?”

“当然也有可能把家业都给季千俪。”

“孝,怎么可能呢?这季千俪不过是在店铺里帮忙的,何况她又不是亲闺女。”

“是呀少爷,今日登山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许慕寒有些不对劲……”

“是吗?怎么个不对经?”

“说不上来,虽然一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但可以感觉到他好像心事重重。”

“这样……难道真的是许公子为了季家的家业,设计毒害了许夫人?”

“大家不要忽略一点,这个许公子可是上门女婿,唐律规定,赘婿无权承继妻家财产,但如若赘婿以妻家财物营运,增置财产,至户绝日可分给赘婿三分之一的财产。照许公子的情况看,他能否分到这三分之一,还是未知数。而遗产本应按远近顺序分给临近的亲属,所以最有可能的受益人,应该是千俪小姐。”

狄仁杰欣然地看着王元芳:“不愧是京城名少啊,王公子,果然熟读唐律,在下佩服佩服。”

“狄仁杰你少来。”

“也就是说论杀人动机的话,季千俪嫌疑很大。”

“没错。”

“明天是千蝶姑娘发丧的日子,我们既非亲属,也并未受邀,不便贸然出现,二宝,你明天就暗中留意一下有没有疑似千蝶姑娘旧交的年轻男子出现。”

二宝点点头。

“我们明日晚些时候到季氏缎庄会会那个季千俪。”

“可是孝,千俪姑娘是千蝶姑娘的堂妹,明日她应该不会在绸缎庄吧……”

“不,做生意的人是不会把店铺丢开一整天的,总要有能说话的人在,这个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一直在店铺打理日常事务的季千俪。”

季氏缎庄

“这位伙计,请问千俪姑娘在不在?”

“季家千蝶小姐去世,今日办丧事,千俪姑娘可能迟一些才能过来。各位是千俪姑娘的朋友吗?”

“算是……那我们在此等候吧……”

“那几位公子姑娘,请随意看看,我们绸缎庄的布料都是从江浙地区运来最好的,我们店既卖布料,也为客人做衣裳。”

“好,我们随意看看。”

“这季家真有生意头脑,把绸缎庄和裁缝铺结合在一起,难怪能在崇阳县独树一帜。”

童梦瑶拉了拉王元芳的衣襟。

“元芳,你觉得我穿哪种颜色好看呢?”

王元芳微笑道:“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狄仁杰努努嘴:“我看呀,元芳穿什么颜色,你就穿什么颜色好了,这样好找。”

王元芳暗自想,这倒也是个好主意。童梦瑶朝狄仁杰做了一个鬼脸,便没再理会,拉着王元芳继续看布料。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季千俪果真回来到店铺。

“千俪姑娘。”

“是你们,来找我的吗?”季千俪脸上有些倦意。

“我们在镇上逛,看到季家的绸缎庄,就顺便进来看看了。”

“千俪姑娘今日怎得空?”

“哦,葬礼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店铺里也不能没一个说事的人,所以伯父便差我过来……”

“千俪姑娘,你与堂姐千蝶姑娘,感情应该很好吧,请节哀。”

季千俪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一些伤感。

“我与姐姐本不住在一个镇上,平日里甚少见面,只依稀记得童年时玩耍的模样,而我到嵩阳县这半年里,觉得蝶姐姐变得体弱多病,也不似小时候开朗。姐姐除了时不时去看看绸缎庄,余下时间几乎都是闷在房里,我们姐妹俩也生分不少,所以,平日除了店铺的事情,我几乎很少去打扰她。”

狄仁杰和王元芳对看一眼,觉得这季千俪所言所表,也似是实情。

季千俪收起情绪。

“那两位公子,有没有喜欢的面料,我可以亲自为你们量身定做。”季千俪向前靠近几步,她虽身着素衣,可面上似笑非笑,眉梢眼角总是无意中流露出一丝抚媚。

童梦瑶和李婉清相看一眼,还没等他们开口应答,童梦瑶就挤上前去,双手抱臂。

“他们不做,不过——我要做,你快给我量身。”

季千俪没料到童梦瑶言辞如此不加修饰,表露出一丝的迟疑。

“童姑娘,不如我帮你吧。”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原来是许慕寒。

“不行。”王元芳与季千俪异口同声。

话音落下,气氛好像突然有些尴尬。

许慕寒清声道:“大家不要误会……日前答应送童姑娘一件衣裳,许某言出必行,千俪,去给童姑娘量身吧。”

“好……姑娘这边请……”

狄仁杰挠了挠耳朵,眼睛瞟向别处。

“许兄,尊夫人的后事已经料理好了吗,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狄兄客气了,小蝶已经入殓,余下的事由季家在料理,我……说到底也是我害了小蝶,许某愧对小蝶和她的家人……”

许慕寒的语气有些哀伤。

“许兄不要过于自责,爱一个人并没有错,谁都想不到千蝶姑娘会自寻短见……”

“恕许某冒昧问一句,不知狄兄与王兄是何来历?昨日在公堂之上,竟然使郭县令的态度突然转变……”

“许兄,我俩们只是平日喜欢案件推理,因此结识了一些在官场上的朋友,有些口碑罢了。”

许慕寒听罢,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压下来。

“原来是这样。”

这时,从里间传来几句嘈杂声,不久童梦瑶快步走了出来。

“童姑娘……那个布不行……”季千俪也匆匆跟着出来。

“元芳,我就喜欢这个。”童梦瑶手捧着一匹拆开了的布料,摇了摇王元芳的手臂,撅起小嘴嘟囔道。

“你喜欢就好。”王元芳笑看撒娇的童梦瑶,很是受落。

“不行,这是我千挑万选的冰蝉丝,仅此一匹……”

“喂!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买不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童姑娘,我们绸缎庄有这么多种类的丝绸面料,你可以随意挑选,何来非要这一匹的道理?”

“那你们打开门做生意的,又何来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童梦瑶向来牙尖嘴利,季千俪根本不是对手。

“童姑娘,先别生气。”许慕寒赶紧打圆场,“千俪,就用这个布料给童姑娘做吧。”

“姐夫!”季千俪显得有些急切。

“那是蝶姐姐专门挑出来做衣裳的布料,怎么可以给别人呢……”

在场的人,包括童梦瑶,也有些许错愕。

“既然这样,梦瑶,还是把布匹还给千俪姑娘吧。”狄仁杰开口了。

“是啊,梦瑶,其实我家也有很多上等丝绸,还有来自波斯的……到时随便你去挑,好吗?”王元芳软软地安慰道。

童梦瑶扁扁嘴,低头看着手中的布。

许慕寒想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不打紧,小蝶已经不在人世,难得童姑娘的品味与小蝶一致,也算是缘分,这就送给童姑娘了。”

“姐夫……不可……”

“千俪,别胡闹了,这岂是待客之道。”说着许慕寒把布料递给伙计,交待道:“这两日尽快把衣裳赶出来给童姑娘。”

“是的,姑爷。”

季千俪仍然有些不甘心,不过也没再吭声了。

“许公子,谢谢你。”童梦瑶朝季千俪抛去一个得意的神色。

“小事一桩,童姑娘不必客气,衣裳明日午时可做好,到时直接来取即可。”

“这么快,太好了。”

“那我们先告辞了。”

“诸位慢走,有什么需要,来许宅找我就可以了。”

“在此谢过,告辞。”

季千俪行了个礼,便回后堂去了。

作为长期掌管店铺的生意人,季千俪刚刚有些过激的反应,让狄仁杰有些疑惑。

“狄仁杰,走啦。”王元芳推了推狄仁杰。

“孝,你怎么总是这样,看到漂亮姑娘就目不转睛!”

“我哪有?!”狄仁杰冤枉地看向李婉清。

“看什么看,我又不漂亮。”李婉清说着自顾自地走了。

“童梦瑶……”狄仁杰愤恨不平地在童梦瑶耳边说了句,“元芳也有看!”

说完便去追上李婉清:“婉清……等等……”

童梦瑶停下来,转向王元芳吗,瞪了几眼,“哼”地一声也跑了,剩下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王元芳。

次日,王元芳陪着童梦瑶从季氏绸缎庄回到驿站上房。

“你们看,怎么样?”童梦瑶穿着新衣裳,心情大好,提起裙摆在轻轻转圈。

通身是莹白的丝绸,而细纹里隐隐闪耀着淡淡的石榴红光,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动起时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

王元芳眉眼含笑,看着童梦瑶,觉得她就是天下最美最可爱的化身。

“梦瑶,你真有眼光,这个料子做出来,真的好漂亮。”李婉清上前摩挲着,赞不绝口。童梦瑶听到更是美得笑不拢嘴。

“婉清,你喜欢,我也给你买,好不好?”

李婉清白了狄仁杰一眼,“这是唯一一匹,你上哪里买去?”

“不怕,去下一个地方,还有比这更好的。”狄仁杰谄媚道。“再说了,我们婉清,就是穿普通的衣裳,也是美若天仙。不像某些人,要靠衣装……”

“臭孝!你什么意思!”童梦瑶一跺脚,追着狄仁杰打。

“婉清,救命啊!”狄仁杰躲在李婉清身后,两人一追一躲,便一直沿着李婉清转圈圈。

这时李婉清闻到一股香味。

“又是这个味道……”李婉清把童梦瑶拉下来,“梦瑶,你别动。”

“怎么了?婉清姐姐,连你也帮着臭孝啊……”童梦瑶嘟起嘴。

李婉清拿起童梦瑶的衣裳,闻了一下。

“奇怪,这个香味,我曾在许宅的时,从千蝶姑娘身上闻到过。”

“姑娘身上有香味,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千蝶姑娘并未穿过这件衣服,为什么会有她的香味呢?”

“那……会不会是布料上本来就有香味?”

“元芳,孝,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一般店铺里买的布料是不会有香味的,姑娘衣服上的香味,都是自己在家用花料薰出来的。”

狄仁杰和王元芳想看一眼,笑笑。

“原来是这样,你们姑娘家的事,我们还真不清楚呢。”

“那可能是千俪姑娘在你做好的衣服上,帮你用花料熏香。梦瑶,你看,人家服务多周到。”狄仁杰看向李婉清,可李婉清神色有些凝重。

“婉清?怎么了,莫非你也很喜欢这个香味……”

“不对,这个不是一般的花香,当时我在千蝶小姐身上隐约闻到时,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李婉清又凑近深深闻了一下,没过多久,露出惊诧的神色。

“婉清姐姐?”

“梦瑶……这衣裳你最好不要穿!”

“婉清,怎么回事?衣服有什么问题?”王元芳感到有些不安,急切地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藏红花的香味!”

“藏红花?!”

“是的,藏红花来自吐蕃,可与其他药材配合使用,治疗一些疑难杂症。但此物不可随意用在女子身上,长期使用,会……”李婉清有些难以启齿。

“会怎样?”

“可能……会暂时无法生育……”

众人露出诧异的表情。童梦瑶下巴都快掉了。

王元芳一个箭步走到童梦瑶身边,双手扶上童梦瑶的肩膀:“梦瑶,快把衣服脱了!”

“哦……”童梦瑶僵了一下,点点头。

“愣着干嘛,赶紧脱呀……”王元芳催促着。

众人捂嘴憋住笑,可王元芳非但没反应过来,还忍不住动手把最外面的薄纱扯开。

童梦瑶红着脸:“大公鸡你干嘛!这么多人在这里我怎么脱呀!”

王元芳停下动作,观望了周围一圈人……意识到自己貌似流氓的行为……脸唰唰地红了……

门外。

“元芳,你也太激动了吧。”狄仁杰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你很害怕梦瑶不能怀上孩子吗?”

王元芳脸一阵红一阵白,没有搭话。

“其实……医书上只是说孕妇食用藏红花会引发流产,至于不孕一说,我也是听说,没有见过实例……况且,要长期使用,才有可能导致这种后果……”李婉清小心翼翼地补充了几句。

狄仁杰收起笑容。

“等一下,莫非……千蝶姑娘的衣服上的香味,是千俪特意用了藏红花的熏香造成的!”

“狄仁杰,你的意思是,千俪姑娘要让她姐姐怀不上孩子?”

“如果千蝶姑娘一直没有孩子,也就意味着没有了直接的继承者……”

“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元芳,我们去一趟季园,找千俪姑娘当面问个清楚。”

“好。”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