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个也迟早会没的
径一边口述着那人的相貌衣着，一边给风华磨着墨，望着画纸上慢慢成型的人，他的眼里一阵柔和。
“你让风华画的是谁？”末轻箫放下医书，看着画中那俊俏腼腆的少年。径恨不得霸占风华的一切，怎么会让她画另一个人呢？
“他叫折离。”径低头看了眼浓黑的墨色，“突然想起来了，就让风华画了，这世上除了我，恐怕也没人能记得他的长相了。”
听着径悲伤的语调，风华弹了弹他的额头，“这画都画出来了，我今后会记得的。”
“对啊！风华会记得的！”径又展开了笑容，就像是大朵大朵的牡丹在眼前层层叠叠的绽放似地。
折离……末轻箫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想，画上的少年必然曾经与风华有过联系。他又拿起了医书，低声说了句，“快到饭点了，现在还没什么动静，真是奇了。”
他们现今所在的地方是栖华宫的一个秘密分堂，大凡是栖华宫的人，都已经知道宫主大人对吃的尤为讲究。
“我没闻着饭菜的味道。”风华说罢，动了动脚铃。铃音刺耳，像针一样穿透出去。
没过一会儿的功夫，门外的宫众就跪了一地。
风华跺了跺脚，门开了，她朝着门外的宫众道：“今天不管饭？”
跪着的人簌簌发抖，真怕宫主一个不高兴就把他们煮了。
“宫主，这……附近来了一个隐理者的人，我们已经买不到吃的了……那人霸占了这附近的所有厨子还有食材，就今天早上的餐点，还是我们省下来的。”有人委屈的说了这么一句。
“就连厨子也在今天去买菜的路上，被弄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径狠狠的拍了拍桌，“隐理者真棒啊Ｍ我们抢吃的！”
末轻箫翻动着医书，徐徐抬头，“按理说，在吃的方面，还没人能抢得过风华。”
“吃饭这事儿，不能忍！”风华怒了，“统统跟我走！”
看风华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统一河山的，末轻箫跟在她身旁，不禁莞尔。
“那姑娘真能吃，她再在这里多待几天，我们都得饿死！”
“可不是，吃的都抢９什么都吃！”
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在风华带着人碾压过境时，没人敢哼一句话。那气势，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寻仇的。
眼看着一群人过去了，荡起的烟尘下去了，才有人缓过劲来，“刚才过去的那个女英雄，莫不是要替天行道，把那贪吃的姑娘给打跑？”
“打跑最好！我都饿了好几天了！那隐理者的人来了之后，菜价涨得贼贵！”
苏妄言一直都憋在隐理者，好久都没能吃饱了，近来得了闲，头儿好不容易放她出笼，她怎么着也得吃个痛快！她隐约觉得自己亢奋的神经不对劲，却压不过那一浪浪打来的饥饿感，手不停的往嘴里塞东西，也忘了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
看着来来回回端着空盘子和新菜色的人，苏妄言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她记得自己的爹娘就是嫌自己吃得太多，最后把自己丢了，也许是小时候的记忆太深刻了，她永远都忘不了饿肚子的感觉。饿得肚皮凹陷下去，恨不得把泥巴塞到肚子里去填个严实。
吃再多也会饿，就是想一直这么吃下去。肚子里有一个漆黑的无底洞，不管再怎么往嘴里投递食物，那个洞都不会被填满。
一般情况下，能让苏妄言停止吃东西的人不多，也就头儿能够站在那儿不开口就让她停口。可那带着一拨人马站在门前的女子，无端端的让苏妄言感受到一种威胁。
苏妄言前面的桌子很大，大到一个人在上面来回滚都不会嫌窄，再看桌面上五花八门的食物，末轻箫很怀疑她这么乱吃东西，会不会闹肚子疼。
“坐下来一起吃吗？”苏妄言把口中的羊肉咽下，油腻腻的手朝风华招了招。看见风华抿起的唇，她神经质似地笑了。
苏妄言吃饭的模样，简直就影响了风华吃饭的美学，“看着你，吃不下。”
听了风华这话，苏妄言那双大而无神的眼死死的盯着她，“吃不下？为什么吃不下？这么多的好东西！为什么吃不下！”她推翻了桌子，桌面上的饭菜在半空中飞了几下，又全数都落到了地上。
络绎不绝的端菜群众退到一边，不愿被波及到。
“姑娘，你吃坏脑袋了？”风华看着满地的菜，拍了拍径的肩膀，“帮我去点个菜。”
苏妄言不让径过去，末轻箫便出了手，挥手洒出了一团毒烟。
“看上去还挺好吃的。”苏妄言望着那幽蓝的毒烟，双掌将毒烟收拢压缩成一小团，塞到了嘴里。
末轻箫望着苏妄言的肤色变成了淡淡的蓝色，但她本人望着发蓝的手掌，却笑了，“这颜色好漂亮，好想尝尝看。”说着，她两指掰动自己的一根手指，毫不留情的扯了下来。
“还是红蓝红蓝的。”苏妄言看着自己断指处冒出的血液，笑得很病态。她把自己的指头，塞往口中。
风华实在看不下去了，一道劲风弹过去，把苏妄言要送进嘴里的那指头给震了个粉碎。
“你不让我吃。”苏妄言吸了吸断指处的血液，露出疯狂的神色，“那我就吃了你！”
“你那只是普通的毒烟，没别的什么效果吧？”风华一把将末轻箫扯到了自己前面挡着，她待会儿可还要吃饭，真受不了这么重口的东西。
“普通的毒烟。”末轻箫站在风华的面前，把前面恶心的画面挡了个结结实实。隐理者里头都是些什么人？眼前这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疯子！
末轻箫速战速决，身上有什么毒药毒粉都往那苏妄言身上砸。苏妄言来者不拒，敞开怀抱，把所有的毒都接收了。这种态度还不如闪避呢，弄得末轻箫看苏妄言发黑的脸时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苏妄言的呼吸变得快了，她大笑起来，“头儿！头儿！我好饿！你能不能让我咬一口！”
一个黑色的影子飘然而至，越过了风华和末轻箫。这个一片肌肤都不曾外露出来的人是隐，他的脚一勾，从地上勾起了俩馒头，全都塞到了苏妄言的嘴里，让她无法咀嚼，也无法吞咽下去。
“隐，抱着个疯子做什么？”风华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的人。
径冲出来时和个小旋风一样，“你赶紧给我离开！让你的人离我们远点！”
“当然。”隐低沉的回答了一声，抱着浑身是毒的苏妄言离去。
苏妄言身上的毒清理干净了，人也彻底的疯了。不过，还能听隐的话，隐便留下了她。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着苏妄言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那玉米地里啃着生玉米，被村民用棍棒打得吐血了，还一个劲的往嘴里塞东西。她一直喊着她饿……
他没花费多少功夫就把苏妄言喂熟了，苏妄言是十人当中最早跟着他的，没有人会怀疑他对苏妄言的好，就连苏妄言都不会怀疑。
“带个疯子来见我是什么意思？”希亚见着隐身后的苏妄言，皱了皱好看的眉。
“属下为追查《长生集》一事殚精竭虑，甚至连最得意的手下都成了这副模样，还请您再给我加派些人手。”隐一向是把苏妄言当成自己孩子看的，看苏妄言时关切眼神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希亚眉目冷淡，不在意的说道：“你那十人里，死了一个，疯了一个，不还剩八人吗？等那八个也没了再说。”
“是。”隐点点头，那八个也迟早会没的。
苏妄言望着隐，一直往嘴里塞着东西，嘴塞得满满的，塞着塞着她忽然就流出了眼泪。橘色的夕阳在沉落之前，洒在了她的身上，她手脚都是冰冷的。光线慢慢消却，她所在位置的光线暗了，整个人就和已经入土了似地。
隐望着苏妄言呆滞的目光，他想，苏妄言是在控诉，控诉他给她喂了毒，让她去送死。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眼神坚定得像是烙印在心上似地。”隐抬起了手，捏起苏妄言嘴边的馒头屑，弹到地上。
苏妄言的眼球动了动，看着隐戴着皮手套的手，抓住那手套就用力的咬过去。隐没有收回手，任由苏妄言这么咬着，牛皮的手套那么坚固，苏妄言一时半会儿也咬不破。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要一直往上爬，只有到了顶端，我才能……”隐看苏妄言松了口，他便顿了顿。
“我时间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隐见苏妄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饼吃，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会让你挨饿的，妄言。从我让你跟着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不让你再饿了。可我怎么填也填不满你心口的那个洞……”
苏妄言撕了一小块饼到隐手中，朝着他嘿嘿的笑了笑，“不饿了，咬了义父一口，不饿了，不饿了，哈哈哈……”
先对最亲近的人下手，另外八个，真正动起手来，也不会犹豫了。隐低头看着牛皮上清晰的齿痕，自嘲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