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噜噜不想死。
她坐在一堆干枯的杂草上,有人从门缝里塞进一个东西,那里面盛着饭和肉。她饿了,她想吃。
她也的确吃了。
看门小厮乖乖去回话,报一切正常。
裴玉到底还是有些忌讳的,哪怕心痒痒,也只是摆摆手,让人继续看着。
转眼半个月过去,消息传来,他的状元郎大哥在翰林院任职,他的三弟年纪轻轻便过了院考当了秀才。只有他,一事无成,被母亲安排管理庶务。但他觉得这样挺好的,当官要顾忌这顾忌那,哪里比得上管钱的差事,逍遥自在?
端午那天,他特意吩咐下人给妖怪美人喝点雄黄酒。
过了一晚,柴房里面关着的还是娇滴滴的美人。
又过了几天,他陪母亲去普济寺上香,想了想,求来一道镇妖符,贴在柴房门上,依然无事。
裴玉终于忍不住了,黄昏时分,他让人给她送一份加料的吃食。
却不想,晚饭后父亲唤他去书房,把他狠狠斥了一顿,一是因为兄弟都争气就他不行,二是因为在醉月楼开-苞的事情露了馅儿。好不容易从书房出来,已是深夜,他在三弟裴策院外站了一会儿,想到裴策的姨娘,冷哼一声。如果不是方姨娘那个贱人勾引父亲,家里怎么会多出一个老三来碍他的眼?大哥有出息,他高兴,庶子有出息,他呸!
心里有气,他直接回了正屋,抱住勾人的丫鬟狠狠折腾一番就睡了。直到半夜醒来方便,才记起早就让人带到偏房候着的美人来,顿时欲-火再起,想了想,叫上两个丫鬟,一起去了偏房。
为了以防万一,他让丫鬟先进屋查看。
丫鬟不明所以,进去又出来,脸上满是疑惑。
床上没人,只剩一身衣裳,纱裙亵裤肚兜,一样也不少。
裴玉狠狠踹了看门的小厮一脚,“人呢?”
小厮很冤枉,跪地砰砰磕头:“二少爷,小的一直守在这儿,连茅房都没去过啊!”
裴玉冷哼,如果不是这厮偷懒耍滑,人怎么会跑?吃了迷药,就算她会飞,也飞不出这个屋子!
他刚想再给小厮一脚,背脊陡然一凉,那可是个妖怪啊!莫非使了什么妖术?
初夏的夜里,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你马上领人到院子周围找找,找到立即通知爷,找不到的话……就算了,千万别惊动前头。”裴玉扔下这句话,领着丫头匆匆离去。此时此刻,夜色深沉,恐惧让他有点后悔当日的冲动,美色虽好,命却更重要。
小厮满脸苦色,而此时的噜噜,却摇椅晃,四肢无力。
她是在床上醒来的,浑身发热,睁眼,看到陌生的巢穴,她有点慌,但她很快就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了,因为她发现自已变成了猫身。她跳到窗台上,望望缺了一点的明月,很惊讶。明天才是变身的日子,按规律,还要再过一阵,等夜深两日交替时才能变身,怎么现在就变了?
算了,变就变吧,最好别再变回去了。
噜噜期待地想,抬爪挠挠脸,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好像没有人。她回头看一眼那张床,毫不留恋地跳下窗台,离开。她不喜欢这里,她要回家,回到那片遍布古树碧草的地方,哪怕要伺候豹族族长,也比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强。
避开人声,避开那些奇怪的亮光,噜噜在草丛里快速穿梭着。
跑着跑着,脚下一绊,差点跌倒在地。
噜噜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低头看自已的爪子,没有受伤,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她不安地转了一圈,继续往前走,踉踉跄跄。
“青墨,提灯去看看,那边好像有动静。”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雄性的。
噜噜大惊,欲跳到树上躲避,可爪子刚挨着树干,没等她发力抓牢呢,便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喵……”好疼,从小到大,她还没摔过跟头。
“少爷,是只猫。”
“嗯,知道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裴策清晰地看见,一只小猫爬树不成反跌倒在地。小家伙好像伤到了脚,挣扎几次都无法站立,圆圆的脑袋一会儿望望他这边,一会儿又低头舔自已的爪子,喵呜的叫声细细弱弱的,委屈又可怜。
“咱们府上没人养猫吧?”裴策走上前,蹲下,一边抚摸小猫纯白柔软的毛发,一边低声问道。
青墨马上应是,“少爷,我把这只野猫扔出去吧?”外面的畜生,看着温顺,万一发狂伤了主子怎么办?
裴策没有说话,低头认真打量小猫。
噜噜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爪子,怕得颤抖起来,缩着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这里的雄性都好可怕,她不想跟他们在一起,可她现在半点力气都没有,连脖子都快转不动了。她可怜兮兮地伏在地上,眨着眼睛看眼前的雄性,希望他快点走。
裴策没有接触过宠物,他诧异地看着地上的小猫,难道宠物的眼神都如此……灵动?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小猫的头顶,换来一声弱弱的喵呜。
裴策的心,软了。这么干净这么可人的小猫,他有点不舍得把它丢走。
他抱起猫,一边跨进院门一边吩咐青墨:“去准备温水,我要给它洗澡。”
青墨无奈,转身去吩咐偏院的婆子们。噜噜也很无奈,她无力地缩在雄性怀里,望着远处高高的院墙,心有不甘。她想出去,她不想让这个雄性抱,虽说他生的很好看,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顺毛的抚摸也很温柔,可她害怕,这个雄性跟杀死啾啾的那个有点像,她是不是也快死了?
“喵……”放我下去!
裴策将小猫放在桌子上,见它乖乖巧巧地趴在那儿,不跑也不跳,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褐色眸子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在讨好他一般,不由停了脱衣的手,轻轻拍拍它的头顶,喃喃低语:“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我就养着你,明天带你一起离开。”
他的眼神好温柔,噜噜伸出小舌舔舔他的手指,“喵……”看你像个好人,放我走吧?
裴策笑了,小家伙竟然听懂他的话了,还知道讨好他呢。
青墨很快回来,他放下木盆,要伺候这只野猫。
裴策制止了他,“你去收拾东西吧,明早咱们就动身去梅镇。”
青墨一愣,面现不忍,踟蹰着问:“少爷,你真的不打算再考了?要是你有了出息,姨娘也……”姨娘也会好过点,何必非要去那偏远小镇打理裴家的一处小梅园?无名无利。
裴策挽起袖子,试试水温,觉得不烫,这才将小猫放入水中,见它老老实实地并不挣扎,他越发喜欢,唇角扬起浅浅的笑。他洗得开心,浑然忘了身边还有个小厮在跟他说话。
青墨无声地叹气,自去收拾行李。他真的没想到,少爷跟老爷在书房谈了半夜,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可少爷就是少爷,不是他能左右的。
裴策继续轻柔地替小猫洗爪子。猫毛白如雪,一点都不脏,猫爪下的垫子粉嫩嫩软绵绵的,按着特别舒服。他细细看了看,笑道:“你一定不是野猫,到底是谁家的宠物?想回去吗?”
噜噜脑袋搭在木盆边缘,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听雄性又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她甩了甩耳朵,上面残留的水珠就飞到了裴策身上,脸也未能幸免。
裴策失笑,这算是摇头吗?
“好,你不愿意就算了,那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吧。”他把猫提了起来,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巾子上,擦干。小家伙好像很困了,他不动,它就眯着眼睛打呼,他一动,它就扑腾着四只小爪推拒他的手,然到底是困了,它的拒绝没有半点力气。裴策笑着帮它擦完,抱起它走到窗边的躺椅上,将猫放在腿上,慢慢悠悠地晃着。
窗外月光如水,静谧宁静。
他不喜官场,不喜后院纷争。姨娘安分,以王氏的性子,只要他威胁不到她的两个儿子,她就不会对姨娘下手,再者,父亲对姨娘有几分情,王氏不会因小失大,触怒父亲。
夜风徐徐,小猫的毛发干了。
裴策取了梳子,替它梳毛。他的动作很轻,噜噜舒服极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睡得异常香甜,任由陌生的雄性将它翻来覆去,拨拨爪子挠挠肚皮,最后又撸撸尾巴。
“真是只懒猫。”裴策笑道,抱起噜噜回了床上。
他将它放在枕头旁,脱衣躺下。
正要睡着,有个东西忽然从外面钻了进来,软软的毛发挨着他肩头蹭了蹭,很快就安分了。
“睡觉也要让人抱着吗?”他揉揉新得的爱娇猫宠,无奈地道。
回应他的,是噜噜不满的蹭动。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裴策在清脆的鸟鸣中醒来。他揉揉额头,然后看看自己的手,面露疑惑。奇怪,昨晚他好像摸到了细滑温热的物事,软绵绵的,丰盈而充满弹性,有点像,书中描绘的女子……
他心中一惊,坐起身,扭头看去。
一只小猫窝在他枕头上,睡得正香。
哦,对了,他有了一只猫。
裴策笑笑,摸摸小猫的毛发,下床洗漱去了。
于是,等噜噜在温柔的抚摸下醒来,她发现自已又换了巢穴,一个狭小的会椅的奇怪巢穴!
“喵……”她甩甩尾巴,感受着恢复的力气,想要跳出去。
裴策伸手就将顽皮的小猫拎回怀中,低声道:“别急,等咱们到了那边,你去哪儿都成。”
“喵……”噜噜扑腾着爪子,想要挠雄性一下,可对上他温柔的眼睛,她有点下不了爪。
算了,等他走了,她再离开。她现在是猫,他总不能一直看着她吧?
她这样温顺,裴策忍不住从她脑顶到尾巴连续撸了好几下,然后在噜噜开始抗议时将她举到马车车窗前。见小猫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他又笑了,突然生出一种哄孩子的感觉,“怎么样,好看吗?”
噜噜傻了,外面的地好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一帘之隔的青墨也傻了,他怎么从来没发现,少爷喜欢跟猫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