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二)
太子生母早逝,养在太后周氏宫中。可以说,太子虽然没有生母可以依仗,但他有太后做靠山,更有满朝的文官们毫无例外的支持他。要想撼动太子,谈何容易。
万贵妃总是这么吵吵,弄的尽人皆知,四皇子好处根本没捞着,先把太子给得罪了,有百害而无一利。宸妃想到此,娥眉微蹙,凤眼含愁,你说说就万贵妃这样的女人,皇帝陛下怎么就迷上了呢,言听计从的。
一名身穿青色龙袍的男子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到了偏殿门口。宫人见了他纷纷下拜,却被他以手势制止,不许声张。
这名男子自是皇帝了。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五官普普通通,面相非常和善。此刻他正双眼含笑凝视殿中女子,眉目异常温柔。
皇帝手中牵着的小男孩儿却是漂亮的不像话。他皮肤是上好的象牙白,阳光下隐现粉红,光润明亮,纯净美好。一双大眼睛如水洗过的黑宝石,深遂幽远,璀璨莹然,相貌美丽非常。
“在想什么?”宸妃耳边响起熟悉的男子声音,她蓦然惊觉,忙要起身,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给按住了,“宫人在外面,殿中只有咱们和阿原,无需多礼。”
皇帝虽是这么说,小男孩儿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阿原给母亲请安。”很一丝不苟的样子。行完礼,阿原扑到宸妃怀里,扭股儿糖似的撒娇。皇帝和宸妃都笑,“才说阿原老成呢,这会子的功夫,又成孩子了。”
阿原得意道:“我才不是孝子,是男人!明儿个太子哥哥在东宫检视幼军,命我陪同。父亲,母亲,我和三哥一样,是大人了!”
宸妃笑的如春风拂面,温柔夸奖着,“小四真厉害!”阿原排行第四,是四皇子,皇帝和宸妃有时叫他阿原,有时叫他小四。
皇帝微笑,“小三子要检视幼军么?倒也是应该的。”自永乐朝起,为皇太子简选幼军,置府军前卫。皇太子自小开始统帅幼军,护卫东宫。
宸妃陪爱子玩了会儿,笑吟吟问他,“想不想小五和小八?”五皇子和八皇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是阿原同母所出的亲弟弟。
阿原大声道:“想!”宸妃嫣然一笑,扬声唤来宫人,命她们带阿原去看弟弟。宫人恭敬的答应着,服侍着四皇子走了。
“怎么了?”皇帝见宸妃有意支开爱子,温和询问。宸妃微笑看了他一眼,“陛下,小四上头有哥哥,有些宝物生来与他无缘,何必强求。”
皇帝笑着拉过她,“你倒不乐意让小四再往上走走不成。”宸妃哧的一笑,“若是轻轻松松的便能够,我如何不乐意?可是实在费事呢,那也罢了。那些文官们是好相与的?不知要费陛下多少心思,多少口舌。”
皇帝感概看着她秀雅无双的面庞,“阿慈,还是你最明白我,最省心。我每每来了未央宫,只觉无处不舒畅,真是不想走。”
宸妃垂首巧笑,明媚如春花,清丽胜秋月。她本就生的冰肌莹彻,这一低头,露出一段洁白细腻的脖颈,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皇帝心头一热,巴不得夜晚早些降临,好携了佳人,共赴罗帏。
这晚皇帝当然是留宿未央宫,一夜缠绵。次日清晨送皇帝上了朝,宸妃又替小四收拾妥当,打发他到东宫检视幼军。至于小五和小八,虽然年纪还小,极是乖顺不闹人的,并不需宸妃烦恼。
宸妃一边替阿原整理衣衫,一边慢慢问着他,“知道太子哥哥为什么要你陪同么?”阿原点头,“知道。太子哥哥友爱兄弟,故此有好事便带上我。”
宸妃幽幽叹了口气。做小四不容易,做太子也不容易,太子虽有周太后护着,却要时时提防万贵妃,半分不敢行差踏错。这不,万贵妃阴阳怪气的一提“友爱兄弟”,太子便不敢单独检视幼军,而要拉上阿原。
太子十岁,阿原八岁,阿原是和太子年纪最接近的皇子了。其余的皇子,都还小。
打发阿原出了门,宸妃倚在美人榻上,出了半天神。这后宫之中没有儿子是万万不可的,没有儿子,便没了依仗,没了指望。可这有了儿子,又要时时刻刻操着心,真是累人。
女子一旦进了宫,再也没有多少人生乐趣,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同幽系。宫里的女人,实在太苦。
门外传来幼儿的嘻笑声,“小五和小八来了。”宸妃打点起精神,脸上换了温柔神色,迎接两个小儿子。五皇子和八皇子手拉着手进了殿,宸妃带着他们玩耍、笑闹,十分开怀。
东宫。皇太子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穿绣有金盘龙纹圆领衮龙袍,腰系玉带,足蹬皮靴,屹立在高台上。他十岁左右的年纪,三年前已经出阁读书,仪表非常得体。
阿原头戴金丝编制的束发冠,身穿玄色绣团龙纹锦袍,一脸严肃的站在皇太子的右下手。他是头回在高台上检视幼军,一动不敢动,唯恐失了威仪,给三哥丢脸。
皇太子不经意间转头看了眼身形板正的弟弟,肚中好笑。这孩子今儿个正经的很呢,这老半天了,硬是没动一下。
一队一队的幼军列队而过,盔甲鲜明,腰刀闪亮,斗志昂扬。皇太子看在眼里,欣慰非常。
检视到半中间的时候,阿原小腿好像被重重击打了一样,站立不稳,跌立在地。他这一跌坐下去,那侧的高台竟摇椅晃的要塌,眼看阿原就要被摔下去。
皇太子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弟弟,“小四,阿原!”可是他本就离阿原不近,阿原又跌坐在地上,哪里够的着?皇太子大急,阿原这一跌下去,性命想必是无忧的,受伤却是不可避免。如此一来,太后再护着自己,万贵妃也不会肯善罢干休。
说时迟,那时快,幼军中一名兵士凌空跃起,迅疾上了高台,抱起阿原跃下。他落到地面的时候,那一侧高台“轰”的一声,同时塌了。
皇太子站立的那侧,却还是完好无损。
一时间,在场的东宫官员们都有些发昏,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单单四皇子站的那块会塌掉?幸亏这兵士机灵,及时把四皇子救下,若是四皇子在东宫受了伤……?后果不堪设想。
皇太子声音高亢清朗,“这位勇士忠勇无匹,为救四皇子奋不顾身,值得嘉奖!”一边大力褒奖那名兵士,一面命人“彻查!这侧的高台倒塌,究竟是什么缘故。”
东宫官员们见状,虽是担着心,却又备感欣慰。皇太子处变不惊,处理起事务来井井有条,不慌不忙,真是当之无愧的国之储君。
太子吩咐过后,大蹋步下了高台,走向那名自天而降的兵士,一脸诚恳的赞叹,“卿是东宫的大功臣,孤的大功臣!”兵士四周,响起一片赞美声。
那名兵士本是天性厚道,他正好走到台下,见台上有人遇险,想都不想就使出本门功夫救了人。这会儿他身边一片叫好赞赏之声,才想起来自己救了一位皇子,倒手足无措起来。
“臣,薛护。”他放下安然无恙的四皇子,单膝下跪,拜见皇太子。皇太子笑容满面的亲手扶起他,“勇冠三军z智过人!”
名不见经传的小兵薛护,因为偶然间逑了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四皇子殿下,而得到皇帝、宸妃的接见。皇帝赏赐他黄金百锭、珍珠十斛、绸缎百匹、白银一千,并且正式升他为带刀舍人。
薛护,一下子有了名,有了利,有了实惠,喜出望外,傻呼呼的连声道谢。
皇帝笑着看向宸妃,“这孩子看着是个老实的,半分不油滑。”宸妃对于救了四皇子的人自是格外看重,赞同的点头,“陛下英明!这孩子面相憨厚的很。”
皇帝的赏赐自是表示皇帝的心意,宸妃这当娘的不知怎么感谢薛护为好,命人把他带到近前,温柔的说了一堆感谢话语。之后,赏赐他云锦十端,宫锦十端,妆花缎十端,倭缎十端。
薛护恭恭敬敬谢了恩。
宸妃很和善的命他抬起头,“好孩子,莫拘束,自在说话罢。今日你是未央宫的座上宾。”皇帝也微笑看着他,很和气。
薛护诚惶诚恐的抬起头,一时间呆住了。眼前这女子雪肤花貌,似曾相识,分明是小师叔啊。不过小师叔光着头,故此没她好看。
薛护年纪不大,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皇帝见他傻愣愣盯着宸妃看,虽是心中不悦,却没发火,只笑向宸妃道:“这孩子真实诚,不会作假。”
恰巧文渊阁有加急奏章传来,皇帝起身回了乾清宫,处置紧急军务。一行人恭送走皇帝,宸妃微笑对薛护道:“孩子,你救了我儿子,我承你的情。今后若遇到为难之事,只管来找我。”
薛护憨厚的点头,“成,不跟您客气,有事便来麻烦您。娘娘,我真不跟您客气,您跟我小师叔长的极像,我见了您,备感亲切。”
小师叔?长的极像?这话传入宸妃耳中,一时宸妃手脚冰冷,神思恍惚。这世上有谁知道,我还有一个妹妹呢,一个只比我小两岁的亲妹妹。
宸妃的声音温柔又执着,“把你小师叔的事告诉我,一点一滴,我都要知道。”薛护本就没心机,这会儿看着宸妃心里热乎乎的,全盘托出,“她是我师父最小的师妹,无父无母,是师祖收养的孤女……”
薛护说顺了口,说完小师叔,说起自己,“我才跟小师叔分别不久,正打算发奋图强呢。我家原是阳武侯族人,伯祖父阳武侯在世的时候还好,能庇护我们。这会子伯祖父过了世,爵位收回,薛家没了依仗,全靠我了。”
语气很亲呢自然,好像跟小师叔说家常似的。
宸妃大大的凤眼中,星光点点,“薛护,你救了我儿子,我无以为报,便送你一场大大的富贵吧。”
封侯,那是很难很难的一件事,必须要有极大的功劳。兵部上报兵功,文官们廷议通过,皇帝才好下诏。可原本就有世袭罔替的侯爵爵位,朝廷开恩赏还了,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半分不难为。
薛护晕晕乎乎的回到家,自己也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索性也没跟薛能说,倒头睡下。等到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不久,礼部便来了宣旨官。
“……已故阳武侯薛翰之弟薛干,追封阳武侯;薛干长子薛能,袭爵为阳武侯;薛能长子薛护,为阳武侯世子。”
薛能这家长莫名其妙的接了旨,犹自一脸茫然。礼部这宣旨官极会做人,笑着冲他拱拱手,“薛侯爷大喜!陛下有口谕,原阳武侯府一并发还,侯爷这便收拾收拾,搬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