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诚意
邵棠动作麻利，当即摸了一个火折子出来,撕了布条,点燃,再小心递过去,慕容沅将火罐扣常寿公主的脚上,死死摁住,片刻后拔下,带出一丝丝乌黑的毒血。如此反复了几次以后,血液渐渐变得鲜红,太医们也终于匆匆赶来了。
常寿公主一直哭哭啼啼的喊痛,见了远处的太医,忽地尖叫道：“让太医走开！”她手软脚软,想要拿东西去遮自己的脚,却够不着，不由急得大哭，“不，不能让太医看见了。”
即便东羌民风十分开放，但是女儿家的脚仍然是矜贵的，特别是未婚姑娘，脚怎么能给别的男看到呢？自己兄弟姐妹众多，后宫皇后嫔妃也多，各种勾心斗角，层出不穷，若是自己的名声有一点点非议，将来被有心拿着做文章，便是今儿救了命，今后的生也一样被毁了！
“公主勿急。”慕容沅见她急红了眼睛，她的群摆上撕了一大块衬布，给她盖上了，旋即站起身，喝斥快要走过来的太医们，“止步！”厉声道：“不必过来，常寿公主眼下已无性命之碍，会替她排除余毒的。”
常寿公主赶忙投去感激的一瞥，“谢谢。”
有两个太医停下了，另外一个却怔了怔，辩解道：“那怎么行？又是什么？等会儿害死了公主殿下，赔得起吗？”说着，飞快走上前来。
常寿公主急得大声叫道：“死了也不怨她！走开！”
一名皇子打扮的喝斥道：“不许再往前！”一瘸一拐走到常寿公主面前，挡住了，怒道：“耳朵聋了吗？！”
那太医却道：“微臣是为了治病……”
“治病？所以连公主的话都不听了？”慕容沅一声冷笑，用沾满毒蛇鲜血的剑指向太医脖子，“再往前，的手可没个准儿。”威胁道：“这上头还有蛇毒呢。”
太医倒抽一口冷气，“……”
除了被剑吓到，更是被那双清明晶亮的眸光所震慑，那女子……，不过是皇帝心血来潮封的云郡主，怎地会有如此慑气势？简直匪夷所思，只能灰溜溜退了下去。
场意外的，可不止是太医一个。
东羌皇帝越发好奇的看向慕容沅，这个女子太有意思，会武功、会治病，这都算不得什么，但是她临大局而不乱的气势，杀蛇、治病、指挥别、威胁太医，根本就没有任何畏手畏脚，更没有因为身处皇宫而慌乱，气势恍若天生。
----这可不是一般能做到的。
皇帝打量慕容沅，其他皇子公主们也打量，楚王则是脸色难看，这个云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历？她那横眉冷对、眸光凌厉的样子，竟然……，竟然让自己想到中宫的那位端木皇后！看来出云王身边很有一些物啊！
慕容沅又蹲身下去，将常寿公主腿上的裙带解开，让血脉通行，以免长时间阻碍造成缺血供氧，然后又再重新系了起来。再掏出腰间随身携带的药粉，挑了解百毒的，虽说药效普通，但是也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端木雍容担心的看向她，问道：“公主殿下的蛇毒真的没有问题了？”若是治死了常寿公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皇帝忌惮自己，也难讲会对她怎样，更不用说常寿公主的母妃，肯定会不依不饶的。
宇文极也有同样的担心，却不好问出口，被抢了先也只能紧紧握剑而已，----身后还有十几个兄弟姐妹盯着，稍一出错，就是万劫不复之地，甚至连她也要被拖下水！
“心里有数。”慕容沅回头道了一句，视线扫过端木雍容和宇文极，没有谁身上多停留片刻，正要让去配药，东羌皇帝阴冷着脸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位风雅高洁的清瘦道长，像是竹子一般，瘦得连身上的袍子都是飘的，倒是越发显出仙风道骨的气韵。他静静的站皇帝身后，不言不语，好似一道可以忽略的影子。
慕容沅眼光一掠而过，没有意。
东羌皇帝冷冷的环顾了一圈儿，略过公主们，只看成年的皇子们，阴沉沉道：“们一个个自幼习武，连条蛇都不敢砍吗？！竟然要一个弱女子这儿杀蛇？！常寿难道不是们的妹妹？们这些哥哥们，居然连弃自己的妹妹于不顾！！”
----毫无征兆，皇帝突然雷霆震怒起来！
龙颜大怒的结果，就是把几位成年皇子全部骂了一顿，骂得狗血淋头不算，还下令道：“简直就是一群不知孝悌的混帐！等下宴席结束，都给朕去宗庙跪三天三夜！”只有宇文极，因为帮着斩蛇而幸免，“阿兰若无罪。”
常寿公主见状，赶忙求情，“父皇，三皇兄他走路不便，不怪他的。”
东羌皇帝的视线扫过成王，犹豫了下，“也免了。”
“不！”成王却急道：“儿臣虽行动不便，但却的确没有冲上去，一样有错。”宁愿跟兄弟们一起受罚，也不要做特立独行的那个，以免事后被嫉恨。
如此一来，便又只剩下宇文极了。
“父皇。”宇文极上前，“儿臣是长兄，教导弟弟们也是的责任，要罚，儿臣当然要跟弟弟们一起受罚。”他跪了下去，“请父皇恩准。”
东羌皇帝看了看他，倒还不傻，“准了。”
周围的公主和宫们都是战战兢兢，皇帝震怒之际，皇子们一个都没能幸免，哪里还敢大声出气儿？四下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忽地一身尖细高声，“皇后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慕容沅不由看了过去。
走前面的应该是徐贤妃，她神色焦急、不顾礼仪，急忙冲到常寿公主面前，不停的问长问短，几近哭泣，“好端端的会被蛇咬了？伤哪里……”
后面仪态万方的年轻女子，约摸二十四、五岁，生得国色天香、气度华贵，款款走过来时，带着说不尽的母仪天下风范。到皇帝跟前福了福，“见过皇上。”行礼标准没有一丝紊乱，然后起身，“听说常寿被蛇咬了。”
东羌皇帝“嗯”了一声，冷冷以对。
端木皇后也不意，走上前来，略扫了扫，便笑容恬淡看向慕容沅，“是救了常寿吧？”她道：“这儿不方便，不如把常寿先送回去，也去，再慢慢诊治。”转眸看向端木雍容，微笑道：“出云王放心，保证会将云郡主全须全尾送回府。”
“这是什么话？！”东羌皇帝脸色一沉，黑色错金刺龙长袍卷起气流，并不前给皇后留半点面子，目光凌厉道：“朕的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云郡主自然会好好的回府。”
“是。”端木皇后看着他笑了，然后转头，“们走吧。”
东羌皇帝脸色难看，却不便争吵。
这边端木雍容十分不放心，看了看邵棠，沉声道：“跟着去帮忙。”
宇文极更不放心，但是不好表露出对慕容沅关心，只朝妹妹道：“还不快去看看常寿？有什么事，赶紧回来禀报父皇。”
慕容沅回头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只朝邵棠和宇文真儿点了点头，“们走。”然后便上了车辇，一行急匆匆的去了。
玄清道长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心下一片轻叹。
小公主已经被牵扯进东羌皇室的争斗，往后只怕麻烦不少，不过转而一想，她既然没死，当初傅如晦等应该就是被她杀的，毕竟别冲进金銮殿的话，外面的逆军不可能不去保护，只剩下她了。
已经从娇花变成利剑的小公主，自己前世的妻子，往后会是怎样的生呢？
呵……，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慕容沅的确没有认出姬暮年，一则今天场面混乱，二则姬暮年狠下得心，为了易容更加无法辨认，不仅生生饿瘦了二十斤，甚至就连眼睛都用药水处理过。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细节，皮肤也做了处理，穿着喜好也都换了。
此刻跟邵棠一起上了车辇，往凤仪宫去。
“不会有事吧？”邵棠附耳低声道：“端木嫡支那边……，和大将军，这过节可是深了去了，咱们这一去……”
“没事。”慕容沅低语了一句，“大将军还外面呢。”
端木雍容还外面，他的十万大军就京城外驻扎，端木嫡支怎敢轻举妄动？况且自己现的身份，不过是他的师妹，端木皇后无缘无故害死自己做什么？能有好处？见她目光清明厉害，绝非如此无聊之。
当然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意料。
慕容沅开了药方，再让太医验过药方可行，抓了药，敷了药，观察了一阵，确认常寿公主没有大碍，被徐贤妃拉着一番道谢，然后就要告辞出去了。出了寝阁，走到第二进内殿，端木皇后忽地从外殿进来，笑吟吟道：“云郡主等等，本宫有几句话要单独跟说。”
邵棠神色警惕，宇文真儿则是左右看了看，目光闪烁不定。
还是徐贤妃仗着身份资历，胆子大些，因为云郡主才救了自己女儿，上前笑道：“皇后娘娘有什么体己话，不能让嫔妾也听一听吗？”
意外的是，端木皇后居然没有拒绝和着恼，反而笑道：“要听也可以。”撵退了跟前的宫，“见云郡主温婉可、贤良淑德，所以便想做门亲事。”
这是从何说起？慕容沅眉头微皱，“皇后娘娘……”
“听说完，总是要问过的意见才行。”端木皇后微笑坐下了，徐徐道：“依本宫的意思，有两位皇子可以让挑一挑。一是做宁王的侧妃，二是做成王的正妃，觉得哪个合适？”
宁王，便是宇文极。
成王是刚才替常寿公主说话的皇子，他腿有残疾，母亲静妃与徐贤妃交好，眼下就跟前，闻言不由一惊，但却不敢贸然插嘴多说什么。
不过也不用静妃说话，慕容沅当即便拒绝了，“臣女出身平微，怎敢高攀两位天潢贵胄的皇子？更不用说挑来拣去的，多谢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臣女不敢受。”
----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端木皇后微微颔首，很好，不为一时富贵迷了眼，行为有分寸，底下的话就更有必要说了。不过这一次必须单独说，她笑了，“云郡主，们俩单独说几句吧。”然后看向宇文真儿等，“们别担心，云郡主可是舞刀弄枪的，本宫什么都不会，只说几句话便好。”
徐贤妃想了想，到底不便直接得罪皇后，只能招呼众退了下去。
邵棠跟慕容沅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就门口等着。
“云郡主坐罢。”端木皇后虚抬了一下，见对方大大方方的坐下，神态淡定从容，反倒有几分讶异，笑道：“云郡主果然叫本宫刮目相看。”赞了一句，旋即转入正题，“今儿毒蛇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不知道云郡主是怎么想的呢？”
慕容沅不知道她意欲何为，淡淡道：“意外罢了。”
端木皇后却道：“意外也分天灾和祸。”她居然没有丝毫掩饰，便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云郡主得罪了余姚公主，也就等于得罪了夏贵妃一党。她的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有二十几个，皇子有七个，占了皇子数的一半多，公主有六个，一吐一口唾沫，都能把给淹了。”
慕容沅不言语，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而且余姚的性子，想必也见识过了。”端木皇后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就连十四都被迁怒挨了一巴掌，何况呢？今儿是毒蛇，明儿……，难讲又是什么了，不除掉，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慕容沅转眸看向她，“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了。”
“那就好。”端木皇后继续道：“本宫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少受一些委屈，至少不会今后大街上遇到余姚公主，被她当街扇几耳光，一顿马鞭子伺候。”
慕容沅心思微动，问道：“难道皇后娘娘要认做义女？”
“呵呵。”端木皇后笑得眼睛亮亮的，光彩照，“和聪明说话就是省力，不用本宫啰嗦，就已经猜到了。”话锋一转，“不过只猜到一半。本宫的身份和立场，认做义女并不合适，救了常寿公主，不如让徐贤妃认为义女，而本宫则会让她向皇上请封为公主，从此再也不受余姚公主的气。”
“听起来倒是好事。”慕容沅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美事，也懒得绕圈子，直接问道：“不过皇后娘娘为何要这样做呢？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出自端木嫡支，和出云王很有一些误会，而……，可是出云王的师妹啊。”
“端木嫡支？”端木皇后点了点头，“说的不错。但是要明白，对于一个庞然大物的家族来说，其中单独一个，特别是女子，根本就没有外想象的那么重要，也很可能是一枚棋子，甚至她无用的时候，就会成为一枚弃子。”
“皇后娘娘。”慕容沅当即打断她，“臣女不想听别的秘密。”
----听得多了，还能脱身吗？
“好吧。”端木皇后也没有勉强，长长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会怀疑，会不信，但是可以去细细打听，可以慢慢求证。或者什么时候想知道了，直接来问本宫，本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沅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臣女告退。”
“云郡主。”端木皇后收起一时感伤，看向她，目光铮铮好似一道光束，“细想一想，这件事对完全没有任何坏处。”她道：“得罪了余姚公主，也就等于得罪了夏贵妃和楚王、十六皇子，以及他们的爪牙，不是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知道。”慕容沅还是没有应允。
“本宫可以帮！”端木皇后豁然站了起来，继而平复了下情绪，“而且让徐贤妃认做义女的事，本宫完全可以不用征询的意见，只要当面请封，皇上下旨，难道还能抗旨吗？但是本宫不想那样做，还是想等自己应允，不着急……，很快就会看到本宫的诚意。”
“哦？”慕容沅到底是做了十几年公主的，可以忍、可以屈，但是逼急了自有骨子里的一股傲气，她看向对方，“那就等着看皇后娘娘的诚意了。”
----倒要看看她想玩点什么花样！
宫殿重重、层层叠叠，凤仪宫的一处后殿小院里面。
宇文真儿找到哥哥，将端木皇后打算做亲的事说了，“可惜后面不让进去，不知道母后跟云郡主说了什么。”
拒绝了吗？宇文极擦拭利剑的动作缓了下来，怅然道：“她拒绝了。”
“哥哥……？”宇文真儿见他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对，不由渐生迷惑，偏了头细细打量他道：“难道很希望她答应吗？是不是看上那云郡主了？”语音一顿，“想起来了，当时明明已经场地中央，却冲上去砍蛇，只怕不是为了救，而是为了救她吧？”
宇文极皱眉道：“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宇文真儿掠了掠头发，鲜红蔻丹穿过发丝，使得她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凌厉，“若是想救，直接拉躲开便可以了，何必冒险？”不解问道：“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什么郡主？不过是父皇随便封赏玩儿的，咱们走得近些，跟出云王套套近乎也罢了。”警告哥哥，“可别脑子发热！这种身份低下的女，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
“说够了没有？！”宇文极目光微冷，掀起忽然一地秋风肃杀的气氛，“用不着来处处指点，管好自己就行了！”
宇文真儿被哥哥的气势所震，忍了忍气，“明白就好。”又道：“而且看出云王对那云郡主十分意，哼……，总不能抢他的女吧？”
阿沅什么时候是他的女了！宇文极本来只有三分恼恨，被妹妹一挑，顿时心底化作了十分，----出云王，很好……，感谢救了她，但不是代表可以抢走她！
忽地心头一惊，听说当时燕国皇宫被烧毁之前，有神秘队伍出现，难道正是端木雍容救了她，所以将她留身边！想到此，宇文极不由微微心凉，等妹妹走了，叫来子午暮夜四个暗卫，“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的结果，是更加确定端木雍容救走了慕容沅。
“当时们扮作西羌军的样子，混队伍中，可是们刚刚赶到金銮殿，就有一大队飞速冲杀出来，只得避开，再后来金銮殿就被烧毁……”
----原来如此。
宇文极心里轻叹，阿沅……，所以不肯认，对吗？
“宁王殿下。”外面有急声，“出事了。”
宇文极挥退了暗卫们，“进来。”
那小太监快步进门，关上，然后低声道：“十四公主死了。”
宇文极没有多少惊吓，反正兄弟姐妹们总是不断死去，有时间去替他们伤心，还不如想想自己要怎么避开，才不会成为下一个惨死的。心下微微一沉，问道：“怎么死的？说清楚。”
“是水里找到的。”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声线紧绷，“已经捞了出来，王美哭得混天黑地的，可是跟十四公主身边的，也都……，畏罪自尽了。”
畏罪自尽？宇文极心下一声冷笑。
因为毒蛇的事，下午才死一个茶水上的宫女，两个御花园的小太监，都是“畏罪自尽”，这会儿天黑，又来一出“畏罪自尽”，这可真是一个好罪名。
“没听说十四皇妹为什么投湖吗？”
小太监一时反应不过来，“还……，还没有。”
宇文极冷笑道：“自然是因为受了余姚的气，所以才想不开。”那小太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本想挥手让他出去办事，转念一想改了主意，“等等。”眼下是非常时期，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不管是谁下手，都不会放过造流言的机会，何必再掺和？因而道：“罢了，这件事也会自有去办的。”
“是，奴才明白了。”
宇文极撵了，自己一个静静的坐着沉默。
阿沅已经惹上了余姚公主，又有背后兴风作浪，要想她平安，只有彻底的扳倒夏贵妃一党，但是……，这谈何容易？
继而目光一冷，不容易也要做！她燕国的时候，自己鞭长莫及救不了她，难道还要她东羌皇室出事不成？若是选择做缩头乌龟，还不如横刀一记抹了脖子算了！
阿沅，不会让别伤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