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天色渐渐浓黑如墨,月华皎洁、星子升起,好似一颗颗小而亮的水钻,包围了一粒硕大晶莹的钻石,星星点点说不尽的美丽迷人。
“阿兰若,别伤心。”慕容沅声调清脆,安慰道:“使团的人走就走吧,你在大燕也会有人照顾的,就当是出来见识别国风光好了。”
方才刚刚得知,原来宇文极来燕国出使只是一个幌子。
因为羌国分裂成了东羌和西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战火不断。最近东羌准备一举收复西羌,把那位立霍姓女子为后的熊孩子皇帝给灭了。但是北边有柔然、契丹虎视眈眈,东羌不敢举倾国之力出兵,因而跑来找燕国借点兵马,做为条件,把东羌皇帝的嫡长子留在了燕国,也就是质子了。
只要东羌和西羌的仗一天不打完,宇文极就一天回不去。
“我不伤心。”宇文极小小的俊脸上,神色平静。
慕容沅心下好笑,不伤心,你臭小子刚才哭什么?死鸭子嘴硬罢了,想了想,又与他说道:“今儿你呆在泛秀宫的时间挺长的了。”
宇文极目光一沉,起身道:“我这就走!”
“哎……?不是撵你。”慕容沅哭笑不得,用哄孝儿的口气说道:“我不着急,只是担心你的侍卫该四处乱找了。”摇了摇头,吩咐人,“去宫门外看看,若是有人在找东羌大皇子的话,知会一声,没人就去敬思殿通知一下。”
采薇领命出去吩咐人。
宇文极又坐了回去,偏了脸,抿嘴不言。
慕容沅没想到一时心软,哄了小小正太回来说话,就惹上了烫手山芋,好在山芋的性子虽然别扭傲娇,但是不哭不闹,倒也没有别的什么麻烦。
正在摇头,忽地隐隐听见外面传来遥远的呐喊打杀声!渐渐地,那巨大的喧哗声直逼内宫传来。早有宫人赶着去打探,得了消息,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回来,“启禀贵妃娘娘,不好了!听说外面有人谋反,已经打进宫门,眼下正在日晖门纠缠!”
“什么?!”殿内众人闻言都是色变。
玉贵妃母子三人暂且不说,只说宇文极,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只是有心挑了个时间接近小公主,偏偏这么巧,居然赶上燕朝皇室有人谋反!
----真是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当然了,最后取得了比他预料更好的效果,那是后话了。
“有人谋反?”睿王秀长的凤目寒芒一闪,心中虽然慌乱,但是面上强力镇定,叫了人进来,喝斥道:“赶紧关闭宫门,另外调派宫人在门前戒备守卫!”
他今年十二岁,还不成年,但却是整个泛秀宫内最年长的男子。
没多会儿,虞美人和代王闻讯赶了过来。
这对母子平时是一大一小两块背景墙,眼下有了事,也只会默默坐在一起,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就别指望能帮上什么了。
倒是小小正太宇文极先回过神来,看向睿王道:“请给我一把弓箭。”
八岁的稚龄小儿,要了弓箭能有什么用?还能杀人不成?这样的疑惑,只是在众人的心头一闪而过,毕竟眼下气氛紧张,谁也顾不上深究这些琐碎了。
而燕朝皇室的皇子们,受武帝影响,从小都是有习武射箭的,睿王让人将自己幼时用过的一柄弓箭找了出来,递了过去,“拿着吧。”在他看来,不过是孝儿害怕拿个东西罢了。
----却忘了自己也是半大孩子。
在这种时候,慕容沅就显得更加没有用了。
前世的经历太短暂,根本不知道燕朝皇室有过什么历史,但是既然自己和睿王都长到了成年,那么就说明这次动乱最后能够平息,想到此处,心中总算安定一些。上前握了握哥哥的手,“没事的。”
“嗯。”睿王一手按在剑鞘上,一手握着剑柄,双眼警惕的看着宫门外,----内宫之中并无侍卫,虽有一些五大三粗的宫人,到底不济事,不知道前面打的如何,只能希望叛军不要冲到后宫吧。
然而没多久,这份希望便落空了。
“有人冲进来了!”殿外宫人大声惊呼,顿时惊起尖叫声一片!
慕容沅心下惊疑,就算有人谋反、篡位,也应该先去金銮殿那边杀皇帝,怎么会急着冲到妃嫔宫里?当然了,自己不是说皇帝爹就该倒霉,而是眼下状况蹊跷,不由急声问道:“可知道叛军是什么来头?!”
“河……,河间王。”
慕容沅低头略一沉吟,顿时变色,“不好!外面的人多半是大公主派来的!”
泛秀宫和隆庆公主有着大仇,而河间王造反,隆庆公主少不得要掺和一脚,但她总不能去杀自己亲爹,而要杀的,自然是玉贵妃母子三人了!特别是自己。
听得这话,玉贵妃和睿王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宇文极上前一步,轻淡道:“看来……,你和你姐姐关系不大好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带着赞许。在他看来,对方只是一个七岁小丫头,既没有吓得惊慌尖叫,也没有哭鼻子,还能飞快的分析出利害关系,已经很了不起了。
慕容沅没有心思啰嗦,应了一句,“有些误会。”
“只怕不是误会这么简单呢。”宇文极嘴角微翘,挺胸往前了一步,手握弓箭将她挡在了身后,他那幽幽目光,活似一头深林之中蹿出来的小狼!他侧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别怕,去年在围场狩猎的时候,我就亲手射中了一只花斑豹呢。”
慕容沅不知道他是不是吹牛,但是不好拂了孝儿的面子,没说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或者“豹子怎么能和会武功的人相比?”,只是见他护着自己,心底不免生出一丝淡淡感动。
小小年纪,彼此又是泛泛之交,能有这份心意就很难得了啊。
而此刻,宫门外面已经“乒乒乓乓”的杀作一团。睿王见状当机立断,“母妃、妹妹,咱们都到内殿去避一避。”能避一时是一时,只盼父皇那边有人发现泛秀宫危险,赶紧增派侍卫过来!
然而情况不妙,杀向泛秀宫的人不仅数量不少,而且都有功夫,那些宫人根本就不是对手,死伤十分惨重!“护驾!”,“保护睿王!”,各种惊呼声不断,没多会儿,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人踹开!
在外面团团纠缠厮杀之中,已经有一人抢先冲了进来,目标十分明确,提剑快速飞奔内殿,一路斩杀数名宫人倒于血泊!进了内殿环顾一圈儿,视线落在慕容沅身上,二话不说,便扬剑朝她砍去!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玉贵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者是母性本能,当即将慕容沅拉到了自己身后,嘴里大喝,“贼子!休得放肆!”
那刺客并不言语,只是把剑换了下姿势,握于胸前蓄力,竟然打算一剑刺穿玉贵妃母女二人!睿王顿时惊道:“母妃、妹妹快点闪开!”扬剑朝那刺客砍了过去,却不过招架了几招,便被利剑格挡开,更是因为年纪小,力气不敌,被对方内力震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实力太过悬殊!
当此际,一直站在墙根角落的宇文极,忽地引弓发难,一直利箭飞快划破空气,那只看似小巧的箭簇,不偏不倚,直奔刺客面门而去!
那刺客也是疏于防范,断然想不到,会有一个小屁孩儿突然射出冷箭,吃惊之下,飞快的侧身闪避了一下,但还是被利箭正中肩胛!以宇文极八岁稚童的年纪,能够射穿成人的肩胛,力气不可谓不大了。
“找死!”刺客气得暴怒,旋即握剑向宇文极走了过去,“臭小子,嫌命活得长了!”
慕容沅不由惊呼,“阿兰若,闪开!”
宇文极顿时眉头一皱,飞快引弓再射了一箭,可惜这次刺客有防备,利箭当即被飞快的打掉,只能赶紧闪避,却不慎被旁边的花盆绊了一跤,“扑通”跌在地上!眼见他前面寒光一闪,就要被刺客来一个透心凉,诡异的事突然发生了。
只听玉贵妃喝了一句,“岑苍!救人。”
她旁边的一个鹰钩鼻老太监,嘴里道了一声,“奴才领命。”然后人影一闪,就飘到此刻身边抓住了他的手,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轻轻巧巧卸了对方的剑,接着“咔嚓”一声,居然生生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众人看得目瞪口袋,岑苍神色淡然拍了拍手,走了回来,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别怕,有老奴在呢。”
慕容沅听他嘴里喊着公主,目光却只看母亲,想了想,方才领悟过来。
----是前朝留在无双公主身边的高手吧。
玉贵妃那清丽绝伦的脸庞上,尽是愤怒之色,“隆庆这个混帐!这些刺客,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派来!”眸子杀气尽显,看向岑苍,“你出去招呼一下。”
岑苍微微佝偻着身子,欠了欠身,“是。”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出门传个话儿似的,还顺手把那刺客的尸身拖了出去,叹气道:“唉……,把地都弄脏了。”
睿王目光惊讶万分,对方看着精瘦单薄,像是风吹吹就能被吹走一般,但是拖走一个五大三粗的刺客,居然轻轻松松就跟玩儿似的!目光落在那双大得出奇的手上,骨节十分明显,好似钢筋铁爪,估计被抓一下浑身骨头都是疼的,想起他方才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段,不由目光一缩。
继而神色复杂看向母亲,“母妃,那岑苍居然是一个隐藏不露的高手。”
玉贵妃还在为隆庆公主生气,无暇顾及儿子的震惊,蹙眉淡淡道:“嗯,他是会几手拳脚功夫。”
“阿兰若!你没事吧?”慕容沅赶忙冲过去扶宇文极,却被他一手推开。
“我自己能起来!”哪怕眼里还残留着惊吓之色,宇文极的别扭劲儿还是不减,因为眼下性命无碍,想起自己方才的狼狈样子,被人看了去,更是多了一分恼羞成怒,“混帐!不过是欺负我年幼罢了!”
慕容沅不由哑然失笑,这会儿功夫了,臭小子还有心情计较这个?又想着他是为保护自己才惹祸上身,不由感激道:“多谢你了。”
宇文极犹自忿忿,“等我长大了,必能一箭射穿敌人的心脏!”
慕容沅连声安慰,“是是,肯定的。”然后指了指他的手,“你这儿擦破了。”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摁住止一下血。”
宇文极本不想用那块粉色的绣花手帕,但是见她一脸关心,情真意切,犹豫了下还是皱眉接了,“多谢。”然后摁住手,便不再言语了。
慕容沅看着他,担心道:“要是疼得厉害……”
“我不疼!”宇文极不耐烦的打断,嫌弃道:“真是婆婆妈妈的。”
慕容沅气得倒呛!臭小子,姐姐这是关心你好不好?!
殊不知在宇文极看来,她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小丫头,顶着一对包子头,巴掌的一张小脸,偏偏故作老气横秋模样,把自己当孝子看,----实在是叔可忍婶也不能忍!
两个人的脑电波完全不在同一个频率上,各自愤愤不已。
而外面则是一片痛呼惨叫之声,等到皇帝那边的增援侍卫赶到时,刺客早就横七竖八被杀了个干净,事后数了数尸体,居然有二十六具之多!除了有几个是和宫人搏斗至死的,其余大部分都是死于岑苍之手,令人心惊胆颤!
虞美人怯怯看向玉贵妃的目光,更多了一丝畏惧。
正在此刻,大门那边忽然又喧哗起来,有人高声喊道:“大皇子!是我!”像是跟门口的人扭打起来,继续爆喝,“你在不在里面?!大皇子!”
宇文极将帕子摔回慕容沅手里,大步走了出去,俊美的小脸露出一丝厌烦之色,“那是我的贴身侍卫端木雍容,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嘴角微翘,“让他进来罢。”
睿王诧异他的神色,但还是点了头,台阶下的宫人飞奔领命而去。
夜色沉沉,星光烛火之下,一个高大提拔的身影渐行渐近。
逆光中,一个身着将军服色的少年快速走来,步伐很大,却稳健,好似战场上的一杆银枪似的,笔直、挺拔、锐利,带着隐隐锋芒。来人走得近了,慕容沅方才看清楚,那是一张丰神俊朗的冷冷脸庞。
或许五官不如睿王和宇文极权那样精致,但是……,怎么说呢?在心里掂量了下形容词,对了!是男人味儿,很man很man的那种感觉,静静一站,便有扑面而来的阳刚之气。
宇文极不着痕迹,将受伤的手掩盖在了袖子里面,微笑问道:“雍容,你这一路过来杀了多少人?”
“属下没有仔细数过。”端木雍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安然无事,眼里闪过一丝放心之色,然后回道:“多的不敢说,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吧。”
宇文极侧首看向睿王,抿唇笑道:“雍容一手功夫很厉害的。”
睿王不动声色观察着端木雍容,深夜宫中动乱,此人又是在异国他乡,居然能够一路杀到泛秀宫,还面不改色心不跳。原本一身淡蓝色的袍子,此刻也早已染成了暗紫色,肯定杀了不少人,而他身上……,除了袍子角破碎了一些,并无其他外伤。
----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一个人物。
继而想到了“端木”一姓,那可是东羌国的后族,只怕这位侍卫来头不小简单,所以宇文极这样的大皇子身份,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悄悄打量着这对主仆,前者嘴角笑意嘲讽,后者不卑不亢、一脸冷静,与其说端木雍容是宇文极的侍卫,还不如说是监视的人更为恰当一些。
只是眼下睿王没有心思深究这些,朝下问道:“你一路过来,外面情况如何?”
“抱歉。”端木雍容回道:“在下急着过来寻找大皇子,其他的并不清楚。”其实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愿意掺和到燕国的是非中来。
睿王见他神色冷静,并无受到任何威胁的紧张之色,心下微微安定,看来外面的情势应该不坏,至少……,是让这位杀人如麻的少年感到安全的。
金銮殿,正殿广场前一派兵戎相见场面。
武帝一身明黄色的五爪团纹龙袍,泰山一般站立,烛光映照之下,龙身狰狞,龙睛咄咄逼人,仿佛下一瞬就要从袍子上挣脱出来!他少年从戎,半生杀戮,亲手被他砍下的冤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天生一种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
河间王在那气势之下,竟然隐隐有些不能直视,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方才抬头挺胸与之对视,大声道:“请父皇传位于儿臣!”
武帝冷冷问道:“哦?若是朕不答应呢。”
“那就休怪儿臣僭越了!”河间王恼羞成怒,不知怎地,隐隐觉得今夜气氛有点不对,哪怕此刻广场尽是自己的兵马,但……,还是本能的感到一种危险气味!心下暗暗唾骂自己,呸,都怪从前被这老家伙给吓怕了。
怕什么?今夜大事一成,这天下江山可都是自己的了!
隆庆公主大声插嘴,“父皇!你别再固执了,赶紧传位给堂兄,你做太上皇,咱们还是会好好孝敬你的。”
“太上皇?”武帝朗声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笑了一阵,他朝女儿问道:“我儿,朕做太上皇,将来你这公主又做什么?”
隆庆公主闻言一愣,继而道:“我……,自然是做、做皇后。”
“痴儿,蠢儿。”武帝幽幽一叹,然后看向河间王问道:“承业,你真的要立隆庆做皇后吗?”他轻轻一笑,“只怕你不仅没有这份胆气,更没有这份心思吧。”
河间王阴沉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隆庆公主有点慌神了,赶忙看向情郎,“承业,你可是亲口答应过我的,只要大事一成,就封我做你的皇后!对了,对了,你说了你会杀掉郗氏,杀掉她……,封我做皇后对不对?”扯了扯他的袖子,急了,“承业,你说话啊!”
河间王大袖一甩,“不要啰唣!”
隆庆公主总算回过味儿来了,顿时恼怒,“你想翻脸不认人?!你别忘了,今儿是怎么破的城门,破的宫门,没有我,你这会儿能站到这里吗?!”又不甘心的上前抱住了他,“承业!你告诉父皇,你会立我做你的皇后!!快说啊。”
“公主休要胡说八道。”河间王用力一推,将她狠狠甩在地上,“你我至亲兄妹,你怎么能做我的皇后?今夜你有功,将来我封你做长公主便是了。”
隆庆公主被他重重的甩在地上,浑身疼痛,又气又怒抬起头,歇斯底里尖叫道:“你封我做长公主?!将来等到承明登基,难道我还不是长公主,用得着你来册封?真是放你娘的狗屁!”
河间王轻嘲道:“靖惠太子不会登基了。”他提剑,一剑贯穿了隆庆公主的身体,贯穿了那对把玩多次的酥胸,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仅剩的一点怜惜,也在方才的辱骂之中烟消云散了。
隆庆公主张大了嘴,捧着心窝,----从来没有想到,堂兄会将自己始乱终弃,过河拆桥、弃之如屣,他杀自己,和杀之前的画屏没有半分区别!她的目光狰狞怨毒,像是一条被人踩住七寸的毒蛇,不甘心的嘶声大喊,“慕容承业,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