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在张老爹之后,村子里一些和春娘交好的妇人也来看过小满,她们陪着春娘说笑了几句后,就都离开了。杏花娘更是带着一路掉泪的杏花一起来了。杏花看着陷入沉睡的小满那狼狈的样子,说什么都不肯走,非要等小满醒过来才肯回家,被杏花娘连拉带劝的,总算是拖走了。
若说这些人给春娘带来的是心里上的安慰,那张氏和两个弟妹带来的消息,让春娘险些没有气的昏死过去。
张氏拉过春娘,和李氏叶氏把春娘成一圈,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小满,说:“老三媳妇,你知道,我这人向来不太会说话。但是,我对你们家可是没有坏心眼的,就算是以前咱们在口舌上有些争执,但也都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对吧。”
见张氏这幅小心的样子,春娘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她们几个说:“看大嫂你说的这话多外道啊,咱们怎么说都是张家的媳妇,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张氏点点头,说:“你知道就行,那我可就问了啊。”
“说吧,你们这么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啊?”自从小满找回来后,春娘又恢复了以往的性子,她看着妯娌几个一脸的神秘,不禁好笑的说。
“老三媳妇,你家满儿回来的时候,你有没有好好查查她的身子?”见春娘还是不明白,张氏着急的“啧”了一声说:“就是那个,她的身子,破了没?”
听张氏这么一说,春娘当时就急了,拿眼睛瞪着几个妯娌,怒气冲冲的说:“你们这是说的啥话呢?啥叫身子破没破啊?我们满儿好好一个姑娘家,你们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啊?”
见春娘急了,李氏忙在一边接口说道:“嫂子,这话不是我们说的,现在村子里传啥话的都有,最糟心的就是有人说,小满被人糟蹋了。现在,估计整个村子都传遍了,下河村那里,可能也传开了。”
不只春娘在骂,张氏也在心里生气啊,这叫怎么回事?不明不白的,自己家就趟上个名声不好的亲戚,他们家满儿名声坏了没事,自己家青青要是受了牵连,可怎么是好啊?
“啊?”春娘听了这话,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言语。再开口时,却是泪眼朦胧,她大声的咒骂着:“哪个作死的,敢在背后这么编排我家小满啊?我们家满儿是受了多大的难啊,好容易活着回来了,竟然给她安了这么一个名声,这是要毁了我们家小满,毁了我们家啊。是谁啊,是谁这么王巴蛋啊。”
叶氏忙一把拉住春娘,说:“嫂子,你小声些,小满还睡着呢。被她听到了,小心孩子想不开。”
这些天,她们在家里也不好过啊,一门好好的亲事就这样没戏了,眼看着到手的好处就这样没了,谁心里能是滋味啊。这小满也就真不争气,好好的,谁敲门都开吗一个姑娘怎么这么没心眼啊?
可是心里在气,在这节骨眼上,她们也不敢乱说话,如今这三嫂看着已经有些癫狂了,别哪话话没说好,再被她给伤到了,到时只能是白吃亏。
当小满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就听见张福的屋子里,春娘的哭声隐隐约约的传进了耳朵里。
小满慢慢的起身下地,准备去拿套衣服换上,就听到春娘说:“三郎,咱家满儿可怎么办啊?这下子,村里流言这么难听,叶家咱们还能嫁吗?”
“叶家是肯定嫁不进去了。”小满听张福有些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事儿出的那天,叶管家就已经隐约的跟我露过消息了,只不过没明说而已。明儿个我就去叶府,把这事跟叶老爷说清楚,跟他请个罪,希望他到时不要太为难我们就行了。你把聘礼准备准备,回头咱们还回去。还有,这事先不要跟咱满儿说,免得她听了再受了刺激。”
小满没等春娘说话,几步就走到了张福的屋门外,张口说:“爹,娘,我能进来吗?”
张福和春娘吃惊的对望了一眼,忙开口说:“进来吧。”
当小满掀帘进屋后,才看到不只张福和春娘在,秋林和秋至也一并在屋子里坐着呢。
春娘小心的扶着小满的手,把她按到炕上坐好,说:“你睡好了啊,身子哪有不舒服的吗?娘已经把水烧好了,你现在就去洗吧。”
小满摇摇头,说:“娘,不急,我有个事儿得先跟你们说一声。”
说完,她从怀里先是拿出了自己挖到的两指粗的人参,然后又拿了一个块鱼形玉佩,也一并摆在了炕桌上。
张福和春娘不明所以的看着小满,小满也没用他们开口问,就自己主动说解释起来,
“爹,娘,这参,是我在山上偶然看到,你们收好了。”
春娘听了这话,有些好奇的把参拿到手里,确认了后又交给张福。小满并没有理会他们两人的惊讶,接着拿起那个玉佩说:“爹,娘,这个玉佩,是绑走我的那个人的,也是叶府叶生少爷的。”
小满话音刚落,春娘就大叫一声:“什吗?”
而秋林和秋至也同时惊呼着说:“不可能。”
小满看着一脸震惊的张福说:“是真的,这是在我挣扎的时候,从他身上拽下来的。而且,我也听到当时他们的对话了,绑走我的,一个是叶生,一个就是他身边的长随。”
“这个天杀的啊!”春娘听小满的说法后,嚎啕大哭起来。“三郎啊,这事咱不能就这么算了,咱小满好好一个姑娘,不能就这他们这么给毁了啊!”
张福已经气两眼通红,双拳头紧握用力捶了一下桌子说:“太欺负人,我明个就找他们评理去。”
“这个混蛋。”秋至站起身,冲动的就要往外走。小满忙大声呵道:“你要干什么?”
秋至红着眼睛说:“我去揍那个王巴蛋。”
小满看着他们,缓缓的说:“爹,娘,这事咱们就算了吧。”
“凭什么?”秋至听完,怒声而起。
“就凭他们是叶家。”说完,小满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在山上时,她也曾经想过,有了手里的证据,自己就是不能灭了叶生报仇,也要让他不得舒服。不论他叶家势力有多大,豁出一切也要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可当她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这一张张关心她的面孔时,她的想法就变了。她不想让这样爱着自己的家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在叶府面前,自家就如同蝼蚁一般,想要讨个说法是多么的困难?拼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可能都无法让叶生那混蛋得到报应,可却极有可能把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带进无尽深渊。如果那样的话,即使自己出了气,又能有什么快乐可言?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存在。
被小满这样一句话惊醒的张家人,都一时愣住了,然后痛苦的神色就出现在了张福和春娘的脸上。
“爹,娘,如今虽然我们占着理,可是对于无权无势的我们来说,理这一字,又值个什么呢?我虽然手中有叶生的东西做证据,可到时他们一口咬定那不是叶生的,咱们能有什么办法?而且,就算是叶家亲口承认了,是叶生少爷做的,可是他们要咱们闭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又能如何?
咱们张家,生生世世生活在这上河村,说白了一家的性命,不都是握在叶家人的手里吗?你若是真为了我与叶府起了冲突,咱们家可怎么办?弟弟们的将来又怎么办?以后,这上河村还会有我们一家吗?若我是孑然一身,即使知道不能拿叶府怎么样,可是我也愿意拼上这条拿命也要咬疼他们叶家,可是我还有你们,还有这个家。不能只为了自己,就不顾你们了啊。”
春娘的哭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凉,那声音中透着的痛苦与无奈,让张福的心如被撕裂一般。他起身而立,似下了狠心一样说:“不行,不能这样算了,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秋林也在一边说:“嗯,爹,我们虽然不能上门讨说法,但是我们可以告官。”
“秋林,你曾经无数次的说过,在叶家的时候看到过咱们的县令去叶家拜访,对叶老爷恭敬有加,你说,我去要去哪里告才好?”小满听说秋林到告官,心里更是苦笑。
“爹,咱忍了吧,我不能让咱们家为了这事,最终家破人亡。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被虏的那几天,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回家,想念你们。现在的我觉得,没什么比一家人团圆的在一起更让我感到开心和幸福的了。爹,您就听我的吧。”
张福看着自己懂事的女儿,他从没有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这样的无能。他的心里又如何不知道,上门讨说法是多么的不现实,想要与叶家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这是自己心疼的女儿,自己又如何能甘心?这贼老天,自己只是想好好的带着家人,本份的过着能吃穿不愁的日子,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家受这份罪呢?从来,叶家的亲事就不是自己想求的啊!
“孩子爹,咱们还得考虑一件事,要考虑到咱们满儿的名声。咱满儿以后还要找人家的,事情闹大了,咱满儿将来怎么办啊?”春娘在一边,抽泣着说完了这句话,就把小满抱在了怀里,直呼“我可怜的孩子啊!”
屋子里的沉默让人窒息,小满看着张福眼里不甘的挣扎,看着秋林和秋至依旧一脸的愤怒,小满努力让自己的脸上绽出笑容,说:“都不要这样了,咱们势不如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相信,善恶终有报,叶生做的恶老天看着呢,他会有报应的。”
见自己的话,并没能让屋子里气氛变得轻松,可她还是咬牙说道:“爹,这玉佩的事情咱们怎么办啊?”
秋林和秋至听到小满的话,齐声不满的叫到:“姐?”
小满摇摇头,说:“我想跟你们快乐的生活,不想过不安的日子,所以咱们就算了吧。爹,你说我们是当做不知道这事是叶生做的还是上门说我们知道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估计这个暗亏,咱们是吃定了,我就怕到时咱们真要是逼急了,叶府一但狗急跳墙,跟咱们撕破了脸,最后倒霉的还是咱们家。”
张福看着小满说:“满儿啊,你想好了?这事真的就这么算了?要是你不想,也不要怕,爹就是拼了命也要跟他们家讨个说法的。”
“爹,我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在一起,所以爹,就这样吧。”
张福看着小满强露出的笑脸,不再言语,好半天才红着眼说:“那这样吧,明儿个,我把这个东西拿去给叶管家,求他帮着咱们查查是谁做的,先这样试探试探他们的反应吧。既然已经决定忍下来了,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张福说完,一脸愧疚的对小满说:“是爹没本事,不能给你报仇,弄不好,还得让你受委屈。”
这一夜,张福在反复思索着明天去叶府自己该怎么说,春娘则默默的为自己可怜的女儿流泪,担心她将来的生活,两人彻夜无眠。
这一夜,秋林和秋至则第一次蜕去了天真的外衣,他们不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孝子,第一次,他们对权势有了渴望,现实的残酷让他们一夜长大。
张家的夜不平静,叶府的夜晚,也一样难以安静。当叶生知道小满活着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女人怎么会活着回来呢?叶老爷又一次把他叫了去,问他究竟有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的叶生已经不敢保证了。
叶老爷对叶生这样的回答,真的是心生失望。他可以不在意叶生暴露身份,如果那样顶多是多费一些心思而已,也没什么大的麻烦,可是叶生办事的手段,却让他觉得是自己教导的失败。
第二天,还没等张福去叶府,叶府就来人通知张福说叶老爷想要见他一面。可当他到了叶府后,出来见他的,竟然还是叶管家。
张福看着叶管家,老实的站在那里等着他先开口,而叶管家也没饶弯子,直接说道:“张福啊,你家出了这个事情,我们两家的亲事是不能成了。我们老爷和夫人,是万万不能让小满进府了。为了我们府上的声望和我们少爷的名声,这个你明白吗?”
张福点点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说:“我也明白,也早想到了,回头我会把府上的聘礼都送回来的。”
叶管家见张福如此识趣,也欣慰的说:“你这样想就很好,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个守本份的,往后,叶家不会亏待了你的。”
张福没出声,见叶管家要走,他忙大声说:“叶管家,我还有一件事,想让府上帮帮忙。”
叶管家听张福这样一说,停下了脚步,他对张福的印象是很好的,所以当张福说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听一听到底是什么事。
张福犹豫了一下,把手中一直握着的玉佩交到了叶管家的手上,说:“叶管家,这是我女儿从那个贼人身上得到的,而且她还隐约听到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里带着个“顺”字,叶管家,您能不能帮个忙,帮咱们查查啊。我那可怜的女儿,搞不好一生就毁在这王八蛋的手上了,这个当被千刀万剐的畜生啊。我也让我们家孩子把这玉佩的样子画下来了,到时也会拿着到处问的,可是想到府上的能力大,才求了您,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孩子吧。”
当他看到张福手里的玉佩时,心里已经是一惊,这东西怎么到了他的手里?这些日子叶生少爷天天在找寻这东西,原来竟然在这里。
他对叶生办的这事,也是相当的看不上,觉得他真是辜负了自己老爷平时的爱护与栽培,在叶管家的心里,叶生已经被贴上了白眼狼的标签。如果他不是叶府的少爷,叶管家恨不得这件事闹的天下皆知,让叶生好好吃吃苦。可是,事关自己叶府的颜面,所以这件事情也只能压下了。
所以,当他听说张福已经画下了样子准备到处打听的时候,还是决定把这事压下来,不能让张福他们在外面瞎折腾,再惹了别的事出来。暗自思量后说:“这件事情,你就先交给我吧,我来帮你找。你也不要去自己绕世界找了,毕竟这事闹大了,对你家小满的也没有好处。”
见张福有些犹疑,他又加了一句话:“何况,这事也关系到我们府上,我不希望因为你们的搅和让这事情变得更复杂,明白吗?”
张福听了叶管家语带警告的话,缩在衣袖里的双手紧紧的握着,他完全听明白了,这件事情叶府分明是知道的。他对叶府最后一点幻想也破灭了,自己女儿说的对,在他们有钱人的眼里,穷人的命分文不值啊。
在叶管家吩咐人带他离开时,他才发现自己因为过于愤怒,已经全身僵硬的没办法动弹了。他苦着脸跟一边的仆人说:“这位小哥,我这腰有些不舒服,能麻烦你扶我一把吗?”
失魂落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终于张福无法压抑心里的悲哀与愤怒,这个朴实的农村汉子蹲在地上,痛苦的抱头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