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给不起
夜幕渐黑,一眼望去,皆是万家灯火,点点缀缀。
薇生收拾完碗筷,往屋外瞧了一眼,赵宣仍未回来。自那日之后,他便时常在外逗留,也不回来吃饭,杜仪好奇问起过,他只说有事要忙。
薇生心里却清楚得很,他定是觉得尴尬,所以才躲着藏着。她心里既难受又纠结,将特意盛出来的饭菜放入锅里捂着,待他回来时好歹能吃上个热饭。
她心中烦闷,索性搬了椅子到坪里坐着。杜仪与谢安正在坪里的大树下闲聊,见她来了,便挪了个空位,招呼她过去。
“西北一带常年旱灾,现如今要将以前的引水渠翻修,那可不是个易事,稍有差错,不但没落个好,反倒火上添油。”
“翻修的事急不来。依我看,倒不如另辟渠道,从齐林取道,直接引水而下,修至北南,既节省工力,又可一劳永逸,连带着齐林一带的防水坝都可以直接拆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官场上的事,说的大抵是朝政民计,薇生听不懂也不感兴趣,撑着下巴盯着偶尔飞过的一两只萤火虫发呆。
正是昏昏欲睡之时,墙边飞来的萤火虫渐渐多了起来,竟有成团之势。此时已是五月,按理说还未到萤火虫活动的时期,且薇生家地处干燥,鲜少见到萤火虫。她被勾起了好奇心,起身追着萤火虫玩。
萤火虫越聚越多,不到一会的功夫,大树的茂叶缝隙间,星星点点的,全是闪闪的萤火虫。薇生仰着脖子望,满树荧光,仿佛是天上的星星全掉在了树上,她站在那里,就像是站在一棵许愿树下,只要呢喃一句,愿望便会成真。
她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好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手刚抬起来,却听得天边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刺眼的白光,将大地照个通亮。
白光持续几秒后,慢慢缩回成一个白点,然后瞬间从白点中央钻出一道彩虹似的光,朝四周蔓延,缓缓地,竟开成了一朵花的形状。那是一朵紫罗兰,花瓣鲜明,层次有致,鲜活得仿佛会坠下来一般。
以夜空为画纸,烟花为画笔,她抬着头,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副美不胜收的黑夜魅影。紫罗兰在天空怒放,而后迅速往回收,勾勒出几个大字。
薇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请、相、信、我........”请相信我。她猛地愣住,还未反应过来时,天边骤然升起许多天灯,密密麻麻地,挤满整个天幕。
红色的天灯下坠着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请相信我”这四个字,薇生看着看着,眼泪便溢了出来。
待满天的天灯飘散开来,一只硕大的孔明灯从远处飘来,薇生仰天看它,企图让眼泪往回倒,却真正看清楚孔明灯那一刻,泪如雨下。
那只大大的孔明灯下,赵宣绑着绳子,悬在半空,他的手上拿着一副长长的横幅。星光落在他身后,他仿佛踩着彩云而来,器宇轩昂,英姿飒爽。
“小薇薇。”他大声唤她,晃着手里的横幅,喊道:“看得清这上面的字吗?”
薇生哭着摇头,大声回应:“看不清。”
赵宣再喊:“没关系,我给你念啊!”他甩了甩横幅,字正腔圆地朝薇生的方向喊道:“杜薇生!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跟我走吧!”
他的声音在天际飘荡,来来回回,从这边山头颠到那边山头,乘着风儿,伴随着萤火虫的余光,钻进薇生的耳朵,窜入她的心里。
薇生红着脸,一边笑一边哭,用手捂着眼睛,泪水却还是沿着指缝不断往外流。她想,这就是所谓的轰轰烈烈了,轰烈得整个大地都能听见他的爱慕,轰烈得她整个人都像是泡进了染缸,从里到外,都红了个通透。
谢安站到她身旁,眉头紧锁,神情严肃,他问:“你喜欢他这样吗?”
薇生哽咽着点头,她喜欢他这样,仿佛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这样的感觉,是她从未奢求过的。
谢安沉默了半秒,又道:“喜欢与并肩而行,是两码事,你懂吗?”
薇生蓦地僵住,像是被人用冷水从头泼到脚。短短两秒的时间,之前的喜悦全然不见,她停止哭泣,往他的方向看。天边,他整个掉在绳子上,不住地朝她挥手,他兴奋地喊着她的名字。
他离她那么远又那么近,她伸出手,就仿佛小时候想要摘星星一样,明明已经到了手边,手一握起来,却什么都没有。
赵宣悬在空中,见她朝自己的方向伸手,目光写满渴求。他心头一喜,更加急切地想朝她奔去,不住扯着绳子好让自己快点降落。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再抬头时,她却已转身离开,落寞的背影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条。赵宣慌了,想要让她别走,唤了好多声,她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薇生!薇生!”他急得满头大汗,扯绳的速度越来越快。之前杜玉说的好好的,还拍着胸脯说这样一定会成功,他方才明明感受到了来自薇生的回应,她是喜欢他的呀,可她为什么连话都不说一句,就直接进了屋?难道她不喜欢他做的这一切吗,她是不是嫌他矫情?
赵宣一想到可能是自己的错,当即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他是君王,只需勾勾手指,便有成堆的女子送上门来。他根本没有追求女子的经验,这可如何是好,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知而错过了她。
他能从容应对满朝文武百官,也能轻松指点江山事宜,唯独到了她身上,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离地还有几米的地方,他实在等不及,狠狠心往下跳,却是一头跳到了杜仪身上。杜仪被压在身下,痛得哎呦叫,赵宣赶紧爬起来,咬咬牙,顾不上赔礼道歉讨好岳父,直接冲到屋里,隔着板门求她开门。
“薇生,你看着我,我是真心爱慕你,”他急促地拍着门,央求她看自己一眼,“你不喜欢我哪点?我改,我全改!”他没辙了,他宁愿狼狈着放下自尊,也不愿意放开她。
薇生挨着门板,听着拍门的声音,心中更加难受。“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她的声音细细的,掺着着一丝沙哑。
赵宣隔着门板,一听她这声,便知道她哭了,心里更加着急,拍门的声音更重了:“薇生,我们好好说话,别哭。”
他粗声粗气的安抚却像是一剂催泪剂,薇生原本压在喉咙里的那股酸意,一股头往鼻腔和眼里钻,大颗大颗的泪珠嘀嗒落下。
她怕啊,她真怕。她怕陷进去之后,便再也走不出来,她怕爱上他之后,便变得面目全非,她怕自己变成跟后宫的那些娘娘一样,每天数着日子算他何时才来,她只有这么多自尊,给了他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你到底要什么,你跟我说,我全给你。”他的声音几乎哀求。
她咬得嘴唇都破了,鲜血与泪水混在一起,咸咸的,苦苦的。她死命地摇头,呜咽着声音,“我不要。”
她是个贪心的人,若她爱上他,她会想要占据他的全部,他的身,他的心,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他是君王,是那个全天下最不可能只爱她一个人。
“你也给不起。”她哭着,喊出了这最后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