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谢丞相
青山坳下，断桥碧波,偶有成行水鸟掠过湖面,扰乱一湖春水。
杜仪回家后,杜玉这才放下一颗心,想着几日都未出门,遂到隔壁唤了玩伴小月,两往桥上赶去。小月体胖,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大口喘着粗气道：“阿玉,中午没吃饱,浑身上下都没力气,慢点跑。”
杜玉回头,见她头上发髻歪了一半,当即停下脚步，从荷包里掏出一把桃木梳，为她重新整理发鬓，皱眉嗔道：“好不容易为梳好的丫鬟头，全散了，又得重新弄了。”
小月自小喜欢黏着杜玉，差不多是她的小跟班，闻言以为杜玉生气了，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任她为自己整理发髻，又袖子里摸了一番，掏出个荷包递过去，道：“阿玉，萧府的银子给拿过来了，萧夫说上次拿过去的三幅刺绣全卖掉了，总共赚了五两银子。”
萧夫就是杜玉的堂姑，上次杜玉因为要赶着回来见薇生，来不及拿银子，后又出了杜仪被扣押一事，实脱不开身，这才委托小月前去拿银子。杜玉满意一笑，将荷包收下，轻轻捏了捏小月胖嘟嘟的脸蛋，道：“待会干完活，请到街尾吃一顿好的。”
小月点点头，头上高高耸起的两束发髻差点又跌下来，“阿玉，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去萧府拿银子了，是不是不太好？万一将萧夫逼急了呢？”
杜玉不以为然，取出两朵小簪花插到小月头上，道：“这个月们家开销大，姐从外面捡了个公公回来，既要养阿傻，又要养公公，这才过去三天，爹放到这里的那些俸禄早就花完了，姐虽有积蓄，可那些是她从宫里带回来的血汗钱，不能动。反正有堂姑这个门道，该利用时就得利用，她自己家不干净，落了把柄手上，还能怎么着？”
萧夫与杜仪虽是同宗，关系却并不亲近。当年尚娘家时，萧夫没少欺负杜母，杜母去世后，萧夫眼馋着杜仪是个官，曾将薇生两姐妹接到萧府暂住，虽是一日三餐供着，平日却百般辱骂，得知杜仪无意结缘后，更是打发小乞丐一般将两姐妹赶了回去。薇生性子软，怕给杜仪添麻烦，硬是忍着没说。杜玉不一样，她性子烈，别越是瞧不起她，她就越要挣出个面子来。
小月笑道：“阿玉说的也是！对了，姐捡了个什么公公回来？真是也是宫里出来的吗？和阿傻比，谁更厉害？”
杜玉收好梳子，掏出一面小铜镜，为自己整理发誓，细思道：“阿傻若是不傻了，许是比那公公强。不过那个公公也不差，前日爹受了伤从车上跌下，就是他一步步将爹背回来的！”
她撩好前额的碎发，拍了拍衣裙，挤出标准的淑女微笑，“不说那些事了，小月，待会可得好好听吩咐，千万别说错了台词。”
小月一拍胸膛，“好嘞！”
断桥位于临江镇的西北地段，正好是通往齐都的必经之路，每年上都赶考的书生们都会经过此处，此时正是四月末，来往的路虽不多，但若往那断桥上一守，运气好的话，正好能守到一两个路过的书生。
断桥旁边有个小塔，杜玉站塔上，往远处眺望，将桥那边的景象尽收眼底。小月指着正往桥这边而来的书生道：“阿玉，来了一个！”
杜玉摇摇头，“长得比还矮，不要。”
小月失望地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她又喊道：“阿玉，又来一个！”
杜玉瞥了瞥眼，“太丑。”
小月怏怏地翻开一本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书生们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玉，今日若能碰见好的，便是第二十六了。”
杜玉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指尖纸上轻轻一滑，笑容妩媚而娇艳，“俗话说的好，不能将鸡蛋放一个篮子里，这么多个书生，总有一个能中进士吧。况且又没用真名，不过是送把伞，吟首诗，最后再加句矫情的‘君若高中莫忘妾身’，一切就搞定了，简直比街西摆摊还来得容易。”
小月似懂非懂地点头，指着自己道：“阿玉，那看行吗？”
杜玉痴痴地笑，“行啊，只不过书生什么的，配不上，们家小月就得配大将军！”
小月红了脸，害羞地往杜玉怀里钻，杜玉嘻嘻笑着，一边推她，一边伸长脖子往外瞧，眼神一晃，一个白影突入眼帘。桥上笼着一层白雾水汽，那自白雾缭绕处而来，白衣翩翩，宽袖飘逸，青丝如墨，仿佛云端深处下凡的仙。
杜玉屏佐吸，心脏越跳越快，像是被紧紧攫住，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半刻的功夫，她跳下椅子，提起裙子，飞一般往塔下奔去。
白雾愈聚愈浓，偶有几滴雨水溅下，显得水汽越发黏稠。谢安抬手抹去沾面上的水珠，抬头不耐烦地往天边望了望。瞧这天色，许是有大雨将临，得赶紧找到皇上才行。
他一卷袖子，双手负背，步履轻盈，朝前而去。忽见前方站了个黛青云裳的女子，撑一水墨桃红纸伞，语调哀怨，踱步徘徊，嘴中念道：“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谢安顿了顿，蹙起眉头，掷以一个怪异的眼神，埋头继续赶路。
杜玉微闭着眼，捂着心窝念完诗词后，心神不安地等待谢安的主动搭讪。等了许久，却无半点动静，旁边小月出声提醒道：“走了！”
杜玉睁开眼，探目一瞧，那早已走远。她哎呀叫出声，来不及细思为何此次美念诗的法子没有成效，撩起裙角，握住伞柄，脚底加速，往谢安的方向冲去。
“等等！”
身后传来呼唤声，谢安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还未看清来是谁，只听得“噗通”一声，脚下趴着个。
杜玉窘态毕露，脸红了大半，从地上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解释道：“鞋底太滑。”她眼神四瞄，一边懊恼自己太过鲁莽，一边记挂着他对自己的印象，心中小鹿乱跳，想好好瞧他一番，目光触到他的下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往上移。
谢安淡淡哦了一声，转身继续赶路。
杜玉急了，上前几步，伸手拦住谢安，低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等等。”
谢安微蹙起眉梢，清润的嗓音压得低低的，惜字如金般吐出两个字：“何事？”
这性子真冷。杜玉心中嘀咕一声，继而将伞递过去：“待会有雨，用的伞吧。”
谢安快速扫描面前的，目光仿若金属般冰冷，“不用。”
话音落，他移开脚步，从杜玉身旁绕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杜玉忽然抬眼，只一眼，却让她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
空气中泥土与青草的气味混一起，夹杂着风里转瞬而过他身上的那股气息，一股子涌入杜玉的大脑，这紧抿的薄唇，这白衣胜雪的气质，仿佛凝成琥珀，她的心中烙下印记。
有那么一秒，杜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她一眨眼，再望他一眼，全身血液便又沸腾了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跨上前再次拦住他，笑容灿烂而殷勤：“要进镇吗？是本地，可以为指方向。”
谢安目光一紧，眼神中透露出危险的意味。这个女，想做什么？
杜玉不依不饶，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坦荡荡地盯着他的眸子。谢安不习惯与女对视，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杜玉的小心脏几乎快要跳到嗓子眼，她用自己从未用过的卑微语气轻声道：“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话毕，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咬了咬下嘴唇，往后移一步，与他并肩而立。他比她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她想为他撑伞，动作笨拙地踮起脚，将伞往他那边送。
谢安没说话，视若无睹，大步流星往前跨去，区区几秒的功夫，已将小步亦趋的杜玉甩身后。杜玉不甘心，再接再励冲上去。
谢安用走的，她便用跑的，反正就是与他并肩而行。片刻后，杜玉跑得气喘吁吁，仍然不死心地试图伸手攥住谢安的衣袖，手刚触上去，便被谢安狠狠拍掉，附加凌厉一记眼神。
杜玉鼓着腮帮子，心想他长得这么好看，若让镇上那群姑娘瞧见了，定会蜂拥而上，将他抢了去。这样一想，杜玉心里更加忧伤了，脚下的动作丝毫不敢怠慢。
待累得要脱气了，谢安终是停了下来。杜玉俯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肯等了么.......累死了.......”
喘够了气，她抬头刚想问：“公子贵姓.......”话未说完，只见谢安目光深邃盯着前方，根本没有心思听她说话。
杜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没看还好，一看便震惊了。这、这不是她家吗！
谢安终于舍得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道：“认识这家的吗？”
杜玉瞪大了眼睛，顿时觉得神仙显灵了，她活了十六年，头一次觉得上天也是眷顾她的。“认识。”她一口答道，嘴角勾起笑容，眼冒贼光，恨不得一头扑到谢安身上，“是这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