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真爱
柳知恩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乾清宫，虽然皇帝登基以后,他就被调到了永安宫服侍,但这几年来,他也没少伺候着庄妃来乾清宫服侍小住,虽说此次进来,身份已经大异寻常,但乾清宫内走动着的师兄弟们,倒未曾因此对他报以冷眼,多数都还是投来关心的神色,即使有少数关系不睦,此事也不会露出端倪：春江水暖鸭先知,皇帝对庄妃的态度到底如何,这些贴身近侍是最清楚的。
“奴婢见过皇爷。”他很顺从地行了礼,炕桌下跪了下来——皇爷正炕上盘腿品茶用点心，手里还拿了一本奏折看。
炕上一时没有什么声音，柳知恩也不能贸然抬头探看啊：这是做奴婢的大忌。皇爷没有做声，他就只能等着，皇爷要是两三个时辰没指示，没搭理，他也只能是跪这里干熬。要不然说呢，这宦官的膝盖都不是自己的了，跪着的时候，最好也别当那双腿是自己的东西。
皇爷不说话，柳知恩也不着急，他就盯着眼前的金砖地，琢磨着皇爷的心思：小吴美那里，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过，皇爷的心思，从他下的命令中也许能揣摩出一二来。——别或者不行，但柳知恩贴身伺候皇爷多久了？对皇爷的性子，他自然是有心得的。
其实，对于今次来此可能遭遇的情况，他已经是酝酿了不少应对的方案，柳知恩心底很清楚，这一次单独问对的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回来了。有些事若要敲钉子打伏笔，就得打叠起浑身的本事，见缝插针、见机行事。
“柳知恩。”正胡思乱想，皇帝已经发话了，他的声音懒懒的，却又带了说不出的威严，倒不像是对内臣，有点像是对外头的大臣们了。——宫里，和亲近的内侍们说话，有时候皇帝真的就和哥儿们似的，啊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奴婢。”柳知恩立刻回过神来，他强压下了心头的兴奋，冷静地答道。“请爷爷示下。”
“整件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来。”一阵纸张响动，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炕桌上，柳知恩感到两道眼神对准了自己，就像是两条火顺着无形的视线烧了过来。
看来，皇爷还是满看重此事的，竟然连奏折都不看了，只是要听他的叙述。
柳知恩心念电转，口中回道，“是，此事，还要从马十来寻说起。马十对讲，爷爷想看看小吴贵的性子……”
与其说是想看看小吴贵的性子，不如说是想要弄懂小吴贵究竟是真的憨傻到连自己的月事都注意不了，还是精明得特地把此事安排到了长宁宫揭露出来。当然，这话，明说出来也是有点不太好听，柳知恩就给修饰了一下。
这也的确是皇帝的意思，不过如此小事，用不着消耗他珍贵的脑力，马十把此事包揽去以后，和柳知恩略一商量，柳知恩唱了几日黑脸，又假意出去了一次，号称自己是给庄妃送春衣——其实的确也是送衣服去了，天气转暖，徐循是需要轻薄衣物替换，柳知恩收拾出了一大箱子，跟着押送到了南内，门口和马十交接了以后，连门都没进就打道回府。回头再去小吴美那里转悠一下，点出此事，余下的事，攀附心切、示好心切的小吴美，便已经是替他忙活完了。
事不大，不过既然皇帝指明要细说，柳知恩也就口齿伶俐地把小吴美的表情都形容出来给他听，“贵听说了以后，神色便是一暗……”
皇帝听着听着，倒是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好了，不必再说了。”
就和看了一出好戏，听了一曲好鼓子词一样，这语气倒有点意犹未尽兴致勃勃，但却终究是没有扯动真正的情绪。柳知恩亦并不讶异——内阁几位阁老之间的事关系，那才叫一个错综复杂呢，每个身后都能提起一张大网，身为领导者，皇帝不把属下彼此的脉网络吃透，那就很难做到赏罚分明，而做这些功课的时候，再搭配上锦衣卫、东厂的帮忙，什么阴微手段见识不到？后宫里的这些争斗，相形之下连孝儿过家家的水平都没有，以前皇帝不愿管，才会有乱象出来。只要是想管，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管不过来的？
“这砒霜，说她是从哪里弄来的呢？”果然，皇帝最感兴趣的都不是小吴美的动机，反而是这个看似不大要紧的小问题。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问柳知恩。“可别是想要了，转日就能到手吧？”
就是文皇帝年间，后宫宫禁最松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办事的。从神武门进宫，要经过起码三道关卡，彼此互不统属，大部分宦官和宫女都会第一道护军跟前折戟沉沙，如果是有脸面的宫还罢了，小吴美没什么脸面，要夹带砒霜进来，怎么也得费上一段时间的努力。柳知恩道，“奴婢斗胆——”
“但说无妨。”皇帝的语气很和煦。
“小吴贵乃是文皇帝年间入宫的都。”柳知恩道，“早鱼吕之乱以前，还南京没有迁都的时候，便已经是太孙宫的了。”
那时候，宫中的各种禁令的确也都是形同虚设，文皇帝的权贤妃好像就是吃了砒霜被药死的。犯事的都也就是和身边的宦官勾连而已，找了个开药铺的买了砒霜，说一声带，也就夹带进来。小吴美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得到了一些砒霜，而后一直收藏至今。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机会出宫的来说，如此推断是很有道理的。不过若是这么看的话，很容易就会让彻底地怀疑小吴美的秉性。因为毕竟柳知恩一直暗示的是她会因为擅自倒向长宁宫的行为受到庄妃的冷待，小吴美狗急跳墙也不能说是没有隐衷。但问题是，比如说徐循也要狗急跳墙吧，她拿得出砒霜这东西吗？会拥有砒霜，本身就是不安好心的最大铁证。
皇帝对此亦不吃惊，他点了点头，“有道理，她是做得出这样事的。”
就这一句话，小吴美的脾性就算是盖章定论了。柳知恩垂下头不置一词：这时候没有必要多话。
“有她这样的两宫间搅风搅雨，孙氏和徐氏就是要不生嫌隙都难……”皇帝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柳知恩的意见，“说，该怎么处理这小吴氏为好呢？”
柳知恩还是不说话——皇帝都被他给逗笑了，“是叫来回话，又不是让来受死的，这么肃静做什么？朕就不信，没打听过南内的处境……别还装得和待罪的囚犯一样，朕还不知道的脾性？”
“爷爷和姑姑之间的事，奴婢实是猜不透。”柳知恩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声音里也注入了一点笑意，“若是皇爷要问奴婢的话，奴婢肯定是和姑姑一个看法：虽说小吴贵有些行差踏错，但毕竟是双身子，还应以皇嗣为重。”
“哦？”皇帝有一丝兴味，“就这么了解徐姑姑？”
“敢问爷爷，您觉得姑姑对此事，还会有第二种说法吗？”柳知恩颇有信心地反问了一句。
皇帝呵呵一笑，有一会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难说啊，柳知恩，知知面不知心，朕现对心，可是没这么有信心了。”
看来，太后的那番劝说，到底还是着了痕迹……不，应该说皇帝本的心智也容不得这般侮辱，他可不是那种被随意摆布的糊涂虫。太后说辞的改变，很难不引起他的注意。
柳知恩并不感到吃惊，但事到临头，也难免有几分不舍，有几分难言的惆怅。
他脑中仿佛刹那间闪过了许多张面孔，早已经被记忆冲淡的母亲与姐姐——她们都早他净身之前，便纷纷因病而去，其中活得最久的是他的大姐，去的时候浑身生满了脓疮，她被发配进教坊司做了一名官妓，不知何处来的一位客，把治不好的花柳病过给了她，他的亲留给他的，只有几件洗过发白的旧衣；远南京养老的义父——麦加与真主，是他一生的信仰，老家多次言说他们这等毫无尘欲的无垢之，正适合信奉清净的真主，但柳知恩从来也不信神佛，他不信自己是前生作孽，今世生来还债；还有刚入宫时一道司礼监前扫地的同门，他叫什么名字柳知恩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成天做着美梦，盼着司礼监的哪个大太监见他长得伶俐，便将他调到身边服侍。可还没等到如愿，便染了疫病一命呜呼。那时候柳知恩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缘巧合地认了三宝太监这个义父，义父收下他时说了一句话：“当太监的个个都是苦命，谁没有一段故事。”是啊，谁没有一段故事，若没有故事，又有谁会乐意舍了凡根，从此做个残缺不全的……
太孙身边服侍时，和他眉来眼去的几个宫女……柳知恩从来都没有对说过，现的小吴美也曾对他送过秋波，那时她还只管为太孙收拾书房，太孙爱好武艺，一年到头难得见他几次。小吴美情窦初开，也想衅门里找个对食，帮着她说几句好话，把她推到太孙的龙床上去。柳知恩当时几句话就把她呛得直哭，那时候，他毕竟还没有历练出如今的城府……
还有第一次进来侍寝的小徐姑姑，那时候她还是太孙婕妤，眼睛清澈得像是溪水，她穿着玉色的小袄子，天水碧的纱裙，微微笑着走进屋子里，就像是一阵春风吹了进来，她左右好奇地看着，走到大爷身边，蹲下来看他斗蛐蛐儿，他给她让了点地方，她对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好像表达她的谢意……那时候，他哪里想得到今天他会这里，为了小徐姑姑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但柳知恩一点都没后悔，他甚至并不十分惘然，此时此地，他心里实是十分欣快的。
“旁，奴婢是不敢保。”他说，态度一如既往地沉静，“唯独徐姑姑，奴婢是敢保的。”
“哦？”皇帝有些兴味，“柳知恩，跟身边也十多年了吧……记得去服侍徐氏，才两年多一点吧？当时去的时候还不情愿呢，怎么，这就已经是成了她的死忠，心里半点没想着乾清宫了？”
“皇爷明察，奴婢不是给徐姑姑说好话……”柳知恩不必做作，便很真诚地叹了口气，“徐姑姑这性子，成纯净，败也纯净。错非如此，又怎会惹怒了您……而若不是看清了此点，奴婢当日也不会忧心忡忡，以至于回到屋内，窃听您和徐姑姑的说话。”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似乎都有瞬间的僵凝，柳知恩心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地砖面——心静了，五感也就特别敏锐，皇帝的一举一动，虽然不能眼见，却逃不过他的耳朵。
皇帝的呼吸一下尖锐了起来，快速而清浅的呼吸声，似乎也显示了他的情绪变换，然而，这变化也不过持续了一会儿，便又被平静的吐纳所取代，过了一会儿，他方才慢慢地道，“果然是。”
“皇爷猜到了？”柳知恩故作动容。
这世上但凡是，都喜欢炫耀，只看怎么去逗引他的情绪而已。小吴美的事上大肆拍皇帝的马屁，收到的只会是反效果，但此时的惊讶，自然会令皇帝对自己的洞察力沾沾自喜，哪怕这位青年帝王英明神武，也逃不过这一套楔招。
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得意，“除了这奴婢秧子，永安宫里还有谁会这么大胆？柳知恩，毕竟跟了十几年！”
柳知恩连连叩首，“奴婢死罪、奴婢死罪，皇爷明察秋毫，奴婢……奴婢自知犯下死罪，只是当日实担心——”
“担心什么？”皇帝步步紧逼，“担心们主子坏了事？”
“是……若以当时情况，奴婢心中就怕娘娘会和皇爷顶嘴，甚至于说是……”柳知恩没有再往下说，事情的发展，已经证明了他的预判有多正确。
“哦？”皇帝倒是被他点燃了兴趣似的，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些许兴趣，一时竟没有发火——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火气。“是怎么猜到她会发火的？”
“皇爷从清宁宫来，”柳知恩说，“一来就提起了继后的事，态度又绝不像是认真要立庄妃娘娘为后。以奴婢对皇爷的了解，您主意定下，只怕很难更改，满心要改立贵妃娘娘的，如何此时说起这话？奴婢心中断定，必定是太后娘娘要立徐姑姑，引来了您的疑心。只是此事徐姑姑事前丝毫不知，对皇后之位，她也从未有过野心。这一点，您很快也看明白了。当下收歇脾气，似乎另有要事要和徐姑姑商量。——太后娘娘要立徐姑姑，您想立贵妃娘娘，母子二意见相左，您又是极为孝悌之辈，必然不想和太后娘娘公然置气。此次商议，只怕是劝说徐姑姑从立后之争中退出，这亦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可，以徐娘娘的性子……”
而这合情合理的安排，徐循又是绝不会接受的。皇帝呵了一声，“合情合理……看来，倒是还懂得几分事理，知道此次错小循。”
机会来了。
柳知恩深吸了一口气，他重重地给皇帝磕头，“皇爷明鉴……奴婢，奴婢实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皇帝很痛快地给了许可。
说谎，最要紧是三分假，七分真。
“奴婢自从入太孙宫服侍您以来，已经过了十几个年头，昔年为您传唤嫔妾，后来也能时常您身边服侍……可以说，除了如今的皇后娘娘奴婢没有打过照面以外，”柳知恩抬起头望着皇帝，恳切地说，“余下的娘娘们，奴婢都是有几分熟悉的，也能略略看出各的秉性。”
皇帝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他抬了抬眉毛，似乎示意柳知恩，‘说下去’。
“孙娘娘性烈、何娘娘性凉，这些，都是经年累月的接触中给奴婢留下的印象。”柳知恩字斟句酌。“唯独徐娘娘，素日笑容可掬亲切温厚，奴婢也是到了永安宫伺候以后，日积月累，才发觉了徐娘娘的性子……徐娘娘的性子很倔！”
南京，一个太子妾侍就敢和大臣顶牛，永安宫，一个妃嫔敢和皇帝顶牛，柳知恩说的当然绝对正确，不过却是绝对正确的废话。他没等皇帝的反应，便续道，“徐娘娘是从来都不肯前示弱的，哪怕心中苦到了极处，面上也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虽说心底……一直都介意着孙娘娘更得皇爷您宠爱的事儿，但徐娘娘既以女诫自律，从来也不肯前露出对孙娘娘的丝毫艳羡。唯独那一次，您永安宫失口说了皇后娘娘的不是，逼着徐娘娘不能不皇后娘娘和孙娘娘选边站的时候，徐娘娘才炸了一次。事后，徐娘娘虽然不肯对任何承认，但奴婢看得出来，她会那样倔强，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徐娘娘心里……心里意……孙娘娘。”
“身为妃嫔，此念当然绝不应有，素日里，娘娘身边的嬷嬷也常以道德规劝，再说，娘娘所得宠爱，本也不少，她一向都劝自己要知足，也不吝于提拔底下的姐妹们，唯独是对孙娘娘心有芥蒂。奴婢虽然自小净身，不懂得这凡间的爱欲之念，但冷眼旁观，却觉得娘娘的这一心结，正是因为爷爷她心中，乃是不可或缺的唯一，可她心底清楚，爷爷心里，自己最多只排第二，前头却还有一个。”柳知恩叹了一口气，“提拔别，是因为别爷爷心中无足轻重。可娘娘心里，实是希望她能占到爷爷心中的第一……”
爱一个，当然会希望自己是他心中的第一，这一本能，又岂是女四书这样的规范，能够约束的？
“娘娘性子纯净，不善作伪。平日里倒也罢了，和爷爷您单独对，谈的又是那样的事，不发作几乎是不可能。奴婢当时实是担心得没有办法了，是以不能不出此下策。——亦是自知死罪，未想过从昭昭国法中逃脱，只是临死前，奴婢都要说句，娘娘当日顶撞皇爷，看似不留情面，实是秉性如此，越是伤心，面上就越是若无其事，越不肯被您看出一点端倪，越是要反过来伤了您……其实姑姑心里，不知是多意爷爷，奴婢素日侍奉姑姑左右，难道还不明白吗？只有您出现永安宫中的时刻，娘娘的眼神才是活泛的，她就像是一朵向日葵，只有您这太阳出来的时候，才能露出欢容……”
柳知恩说不下去了，他通通给皇帝磕头，“请爷爷万勿为姑姑骗过，宽宥了她这小性子，勿对姑姑冷了心肠……您若能和姑姑解开误会，奴就是死，亦能无憾瞑目！”
又说她性子纯净，不善作伪，忍不住对皇帝更疼爱孙氏的不满。又说她是把伤心深藏，表现出来的不乎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失落，柳知恩的说法，实自相矛盾，简直都经不起细究。但禁不资帝就是听得进去，他似乎连呼吸声都已暂停，更是早放下了那无谓的伪装，半倾着身子，左手紧紧地握住了炕桌上的小砚台，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握了一手的墨。直到柳知恩的话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他才仿佛是觉出了自己的失态，往后猛地一倒，又靠上了迎枕。
“哦？”他说，又清了清嗓子，声音这才恢复了正常。“哦——这话，其实也不必多说……心里省得，徐姑姑自己和说了。”
柳知恩绝没想到这点，他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容。
皇帝看眼里，似乎又多了少许镇定，他笑了，“说没说很多……自己看出来的。”
他若有所思，“不过，不经这样细腻的一番表白，有些事，也不会……”
有些事？什么事？
也不会，不会什么？
柳知恩很想追问，但天下间有谁能追问一个皇帝？不论如何，事情能走向他筹谋中的这个方向，甚至于效果比他预料中的还算更好，已是令他十分满意。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伏了下来。
“皇爷明察秋毫，奴婢实是再想不到。竟是妄自担心，妄为了这非法之事。而您大慈大悲，竟降了殊恩，令奴婢明白徐姑姑的心意不至被冤枉了去。奴婢今已是心满意足，可闭目待死……窃听对话、妄传消息，奴婢知法犯法，理当罪加一等，还请皇爷发落死罪！”
这个认错态度，可以说是极为诚恳，但诚恳却依然改变不了事态的严重性。刘能昔日就是多了一句嘴而已，便落了个凌迟的下场，他犯的事其实也不是多嘴，而是暗地里受了别的好处，或者说暗地里倾向了乾清宫以外的别。柳知恩今天不但是多嘴，而且还是偷听先，这样不老实的宦官，立刻打死那都是轻的了。
皇帝脸上虽然还是笑着，语气虽然还很温存，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寒毛直竖，“是，按规矩，是没有活路可走了。就算小循求情，也不能纵了去，不然，今日纵了，明日都闹起来，都是有情分的，还纵不纵了？”
柳知恩连连磕头，“奴婢明白，奴婢心里只有自怨、自悔，没有丝毫怨恨！”
“不过，毕竟忠心耿耿，当时又怕小循说错。”皇帝话锋一转，“偶然冲动行事，也可以理解……其实，事后只要不说，也没能知道此事。”
他抬起脚，把柳知恩的下巴给顶了起来，柳知恩便顺着靴筒上的线条，被迫一路往上，对上了皇帝的眼睛。
“就是有点奇怪。”皇帝咂了咂嘴，侧着头眯起眼，很兴味地望着柳知恩。“这么细致、这么聪明的，难道就没想到说出此事的后果？早主动向太后传讯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日了吧。”
“是。”柳知恩毫不迟疑，满口承认。“奴婢一听您说‘知知面不知心’，便知道您对徐娘娘有了些误会。虽也存了侥幸的心思——”
“不要蒙啦。”皇帝笑了。“侥幸？脑子里就没有侥幸，不过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而已……说的是实话没有错，可柳知恩，要问了。徐循她何德何能，让对她如此忠心耿耿，这么抛了头颅不要地来帮她？告诉，——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他的双眼，就像是着了火的刀，虽说面上笑，但眼神却是一下又一下地挖着柳知恩的眼窝，像是要从这里挖进他的后脑勺里，把他的脑子挖出来看看，看看他为什么会对庄妃如此仁至义尽——宫里自私自利的多了去了，如此舍己为的，却恐怕只有柳知恩一个。他当然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动机。
皇帝是对他动了疑心了，柳知恩想，他的思绪依然绝对冷静，甚至带了几分冷漠——这也是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