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后浪

也许是为了给徐庄妃撑腰,也许是真的很想念徐循,徐循这一进乾清宫,就被留了四天。虽说是犯忌讳,可永安宫还是不能不往乾清宫里送了一些徐循的日用品过去。——她可就穿了一身衣服去乾清宫,总要有几件替换的吧?

留一天两天还不算什么,可徐循的东西都被送到了乾清宫去,这里面的含义可有些耐寻味。这妃嫔能和帝王乾清宫同居,可是天大的体面,甚至于说都是有点僭越的意味,永安宫上上下下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前几天才刚担惊受怕过呢,这会儿又觉得皇帝的盛宠有点过分了,他们实是承受不了。

不过,这也说明永安宫的反省期彻底结束了,王瑾和孙嬷嬷当天就恢复了互相走动的脚步,还有原来被严令拘束永安宫的宫女们,眼下也可以出门去寻相好。永安宫的气氛,自然也就恢复了平时的欢快与宁静。

至于永安宫里住着的那三个嫔妾,等徐循回了乾清宫过来请安的时候,见到徐娘娘娇媚得和桃花一样的面色,眼角眉梢那慵懒而又满足的风姿,都是默然无语,请过安也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徐循前阵子也没心思和她们见面,今日有心和‘妹妹’们多聊几句时,妹妹们倒是都不配合了。徐循也还不至于强留她们——刚刚恢复得宠,也不便出去四处拜访,免得给留下轻狂的印象,想了想,便请柳知恩过来说话。

“还没问过,这一次去南京差事办得如何了。”她说着自己也笑了——当时那么着急上火地把柳知恩给催上路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是已把这事给忘到九霄云外,这还好柳知恩是她的奴婢,若是换做一般的同僚下属,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不是滋味呢。

柳知恩却当然没有埋怨徐循的意思,他欠了欠身,很恭敬地道,“奴婢已是尽力将此事给筹措清楚了。”

便不疾不徐地将往南京一路上发生的事,都说给徐循听。

他从北京出发,领了驿站用的牌子,一路换马南下,赶年前进了南京。直接就住了新任南京镇守太监府里。其时正当新年,柳知恩也没有贸然发难,先去给他干爹——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和太监拜了年,却没有住进郑家,随后便拜访了南京锦衣卫卫所的千户。

手持庄妃手谕,上头又有皇帝的私印,锦衣卫衙门这样的皇帝鹰犬,当然是全力配合。刚过了元宵节,便把徐家两边族里亲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都给起了底,送到了柳知恩手上。

“也不是很过分。”柳知恩告诉徐循,“仗着娘娘的身份,做些威福是有的,但逼得站不住脚的,也不过就是寥寥数家而已。”

饶是如此,徐循仍有些含怒,只是她深信柳知恩手段,便未发作,只听他继续述说。

接下来的事自然是十分简单了,因柳知恩告诉徐先生、徐师母徐循的意思,以及众亲戚南京的作为以后,两位老家都是又惊又怒,对徐循的做法并无二话。柳知恩便以接老上京尽孝的借口,将徐循的姥姥以及舅舅几家,都撮弄上京,余下的族里,已没有徐循的近亲。

至于父系那边的亲戚,自然也是如此施为,徐先生的亲兄弟都是已经被接上京来置产居住了——靠着徐家产业的出息,好吃好喝地养着,请私塾先生来教着,务必是要教出知书达理的国家栋梁来。

与此同时,他汤山和雨花台附近起了两座大院,将素日里妄作威福的几户家,光身‘请’进去居住,用族佐证,将家产中谋夺来的部分,归还原主。找不到苦主的便交给大慈恩寺代管,言明苦主回来后要交还的。这几处房头余下的财产,方是他们自己的,只是他们却也没多少机会享用了——柳知恩聘了些知根知底的护院,将宅子门头锁住,十二个时辰有防护把手,这些亲戚,若是不出门,每日里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若是要出门,不论去哪里,都有护院跟随。若是有什么异动,为锦衣卫衙门和南京这边的二十四衙门知道了,消息传上京城,则护院便要倒霉了。

以徐循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她要软禁几个本有罪过的远房亲戚,还有谁能说个什么?此事就是传扬开去,也只会增添徐循的贤名。经此一番布置,徐家亲戚如何不知道徐循的态度?自不敢再作威作福——将来若有事,还得求到北京的指挥使府上去呢。此时逆了娘娘的意思,有锦衣卫,当娘娘会不知道吗?

这里头的关节并不复杂,徐循自己也能想得明白,她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听得也是舒心顺意,前一阵子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许多。因便笑向柳知恩道,“给办了这么大的事,还办得如此漂亮,来回千里迢迢地折腾,的确是辛苦了。说吧,想怎么赏呢?”

一边说,也是一边思忖了起来。

论功行赏,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徐循也不是个小气吝啬的,少了柳知恩,她这个永安宫可能都不会转了。对这么个物,当然是要重赏的。

只是,若要抬柳知恩的品级呢,那就太显眼了点,倒容易招惹来是非。若是要给他钱呢,也只能赏些金子,太多了,柳知恩根本带不出宫,而且也不好解释。

自己早就交代过父母,几个嬷嬷、大宫女的家里,徐家都是照应着的。若是柳知恩有家,也可依此行事,但问题是柳知恩家里还没京里似的,这貌似也行不通。徐循想了一下,道,“不如,让们家出面,给京里置办个宅院吧。以后等的菜户出宫了,们也能京城里安身立命,有个结果。”

柳知恩笑了一下,很恭敬地跪下来给徐循磕头,出口却是推辞之意,“娘娘,奴婢尚且未有对食。”

“啊?”徐循吃了一惊,“怎么连还没有?”

这下等杂役的内侍,找不到对食那也罢了,柳知恩太监里,起码算是第二档、第三档的物了,年纪又轻,简直应该是个黄金单身汉嘛。没有菜户,听起来都有点匪夷所思的,徐循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为柳知恩自己眼光高了。“可是一般的物不中意?——唉,可惜了,身边虽有得用的宫,可的确外貌上是不算出众。”

“那倒不是。”柳知恩扫了侍立旁的宫一眼,忙道,“若是有意结对食,能得姐姐们垂青,那是奴婢的福气。——只是,奴婢刑余之,不好耽误了别的终身。”

其实,一般的宫女出宫以后,也很难找到条件相当的家,多数都是给当续弦去的。柳知恩这说话,有点托词敷衍的意思。徐循看了他一眼,有几分好奇,因笑道,“那是自己的想头了,指不定,家也不介意这个,诚心要跟呢?”

柳知恩但笑不语,似乎没打算接这个话茬。徐循说完了也有点尴尬:底下的婚事,自己关心一次两次也就是了,强要插足,那也有点乱点鸳鸯谱的意思。

“不过,这都看自己了。”她自己给圆回来了。“这种事当然是情愿才好的,若无意,也不好给做媒。——只是这样一来,该如何赏呢?”

柳知恩不要赏,“娘娘身边服侍,给娘娘分忧那是应该的。”

他左右看了一下,徐循会意,便挥退众,只留下孙嬷嬷、赵嬷嬷服侍左右。

“只是……”柳知恩欲言又止,做进谏状。

“说就是了。”徐循有点不耐烦,“跟前,无需如此惺惺作态。”

“只是,若以奴婢之见,娘娘现,也不好太掉以轻心了。”柳知恩也不做作,便低声道,“如今宫中乱象已现,不论心如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争斗只怕是此起彼伏,再没有什么安宁的日子。娘娘就算不愿掺和其中,也该对大势了如指掌,如此方能波澜中保全自身。”

徐循听得直点头,她现对柳知恩有点近乎盲目的信任。就连孙嬷嬷和赵嬷嬷,都面有赞同之色。

“以娘娘如今的贵重身份,很多事已经是不方便去做了。您太惹眼了,一举一动,都受到许多的关注。”柳知恩为徐循筹划,“倒不如收服一两个不起眼的妃嫔,平日里来往于各宫之间,也能为娘娘探听些消息动静,不至于让永安宫的消息,总是比别慢了一步。”

依靠宫女、嬷嬷们,现是很难得到消息了,因为各宫的下处都是分开的不说,现各宫对宫的管束也是十分严厉。徐循道,“记得哪个嬷嬷也和说过这事的,当时,们说的还是赵昭容呢。”

她笑了一下,想起来问孙嬷嬷,“这一个半月,那三位妹妹都是怎么过的啊?”

孙嬷嬷笑道,“又要请安,又要上课的,就是有十分的心机,刚学过规矩,宫里可不也是老实得和鹌鹑一样?”

赵嬷嬷也笑了,“不过,毕竟几位贵还是要一起上课的,两位美还好,您也知道,一向是两抱团,和谁都是面子情。倒是赵昭容,前一个月非常老实,后半个月么,课余是经常和曹宝林、吴婕妤搭话的。”

这两都是长宁宫里孙贵妃手底下讨生活的。徐循听了直发笑,“赵昭容怎么还是那么轻浮。”

赵昭容态度的转变,当然和皇帝的抱怨是有直接关系的,为了孙贵妃,跑到徐庄妃这里来抱怨皇后,连‘她哪里配当皇后’的话都说出来了,孙贵妃和皇后哪个更得圣眷,还需要问吗?比起风雨飘摇的徐庄妃,威信扫地的皇后,当然是圣眷浓厚的孙贵妃更值得投资了。赵昭容的心思,好似徐循刚入宫时一样,浅得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徐循从入宫到现,占足了善、贤两字,她自忖从未做过跟红顶白的事,而赵昭容的所作所为,就和徐循是背道而驰了。

柳知恩察言观色,心底暗叹了一声,便未继续往下开口:青儿、紫儿自有根基,未必会为庄妃所用。而赵昭容,心思的确是浅薄了些,不足为信不说,娘娘对她的厌弃,也是一望即知,这样的,该如何同她合作下去?

“心性如此,也不知是怎么入选进来的。”赵嬷嬷也叹道,“这一批选秀,是仓促了点。昔年都是要观察多个月,才能挑入才貌品德四角俱全的秀女,这一批……”

她摇了摇头,“只看女史们入宫后,能不能教好吧。”

“难怪都不得大哥的喜欢。”徐循随口说了一句,“这批秀女若是不改了性子,想要得宠,难喽。”

的确,连徐循都瞒不过去的,还能瞒得过皇帝?一群都点头称是,赵嬷嬷道,“这不正就是娘娘的机会了?这一阵子,娘娘还要善自保重,依时进补才好。”

徐循一听就有点哭脸,却到底还是妥协了,“唉,有什么东西想让吃的,都拿上来吧——就当是吃药了。”

连柳知恩都被她表情逗笑,永安宫里时隔多日,终于又传出了笑声。

不过,现实却是狠狠地又打了徐循的脸——刚说了新秀女不会得宠,皇帝就开始大规模地临幸新妃嫔们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除了徐循还能保住大概三晚的侍寝以外,余下所有的侍寝夜晚,几乎全被焦昭仪、吴婕妤、曹宝林和赵昭容瓜分。余下的二妃一后,竟是连一晚上都没分到。

从来只见新笑——这简直就是旧要全方位失宠的节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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