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锋芒
陈夫又惊又怒，想她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家是最受宠的嫡长女,嫁入夫家后,公婆喜爱,夫君宠爱,儿女孝顺,何曾有这样毫不留情地当面指责过她？
等回过神来,陈夫猛地站起身,怒道：“胡说什么！什么龌龊卑鄙的事！堂堂陈府当家主母,还会去害区区一个穷家的小秀才不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方怡微微仰起脸：“三年前,们一家还赵家村儿过着食不果腹三餐不继的日子,三年时间,们家五个男丁，考中三位秀才两位童生，更是有幸拜入了左大名士门下。们赵家将来会如何，不知，陈夫您亦无法预料，您今日一句区区穷家的小秀才说的如此轻巧，如此不屑，等到他日这区区穷家的小秀才一朝成才，您想要再收回今日这句话，可就难了！”方怡的声音并不大，缓缓道来，却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落陈夫的耳里宛如惊雷。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的无知妇！道这世上的功名是如此好考的？不过是考了个秀才而已，居然就让如此狂妄自大！可知这天下间有多少秀才？家孩儿除了那三尺孩童，谁没有秀才的功名？”
方怡道：“狂妄自大？陈夫，若是您当真觉得们家的小秀才们将来没有前程，又岂会费尽心思想要逼们与联姻？据所知，那位表小姐可是陈夫您最疼爱的侄女儿，您又怎么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听到这时，女大夫才猛然想起，面前这位年轻的小妇并不知道那位表小姐已有身孕的事，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她居然还敢如此与陈夫叫板，她到底是胆大妄为，还是胸有成竹？
心事被一一点中，饶是向来心思深沉的陈夫也绷不住脸色了，颇有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家庆生待立秋如同手足，家里但凡有好点的东西，他都会拿去与立秋分享，谁知道立秋居然是个酒品如此之坏的，自己贪杯喝醉了，借酒行凶，家后院四处乱跑，竟然跑到侄女的闺房之中，毁她清誉，坏她名节！身为长嫂，不反思自己持家不严，教导不力之过，居然还跑来这里大放厥词，含血喷！真当们陈家是好欺负的吗？”
方怡猛地站起身：“含血喷？陈夫，下次想要害之前，也多摸摸被害的底，知己知彼，也少漏马脚不是！家立秋因沾酒即脸红，外喝酒从来都是浅尝辄止，绝不贪杯，是以就以为他酒量浅小，所以大大方方酒里下药迷他。想不到的是，立秋虽不能说千杯不醉，但也决计不是区区几杯酒就能放倒的，更别说是醉的不省事！”
陈夫早已抛下平日里高高上的做派，与方怡面对面争辩起来：“这些话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赵立秋借酒行凶，私闯家侄女闺房，赃并获！即便是告到县太爷那里，也是一清二楚！”
方怡冷哼一声：“陈夫，您莫不是以为搬出县太爷，这个乡村出身的小妇就会怕了？不瞒陈夫，还真有此意，不如等天亮之后，就对簿公堂？是非黑白，一查便知，立秋是否被下药，分不清，难道那些大夫们也分不清吗？至于家表小姐是否当真被非礼，也自然是要一并验证了去！别回头她别处做了错事，还妄想栽赃到家立秋的头上！”
这番话一处，陈夫顿时脸色尽失，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女大夫，女大夫同样满脸震惊，她并未提及此事啊，事关一位姑娘的清誉，她哪里会随便就说的！
这两还真不是什么演技派，方怡原本只是想诈她们一诈，却一下子就让她们露了端倪。现代社会，这类剧情的狗血电视剧数不胜数，让想不记忆深刻都难，面前这两的反应，已经足以让方怡这个阅无数的律师看出问题。这样一来，之前种种不合理的地方也都说得通了，这些日子以来，提亲的络绎不绝，他们为的是什么？是想要把赵立秋当试金石，根本目的还是为了拉拢他们一家，这陈家自然也不例外，既然都有了陈庆生这样一根好线，他们又为何试都不试一下其他法子，非要上来就用这种卑鄙手段来逼赵立秋就范？结亲结亲，是为了结一门亲戚，这样的手法，那根本就不是结亲，是结仇，哪有会上赶着要结仇的！而且用这么下作的手法，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表小姐有问题！而且对方做到这种地步，说不定那表小姐的问题还不小呢！已经失身是j□j不离十了，看他们这么急吼吼的模样，保不准儿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
思及此，方怡心中怒火中烧，刚刚因为打击到了陈夫而稍稍得以平复的心情瞬间如翻江倒海：“可当真是小看了啊陈夫，原本以为只是一心想要帮家侄女找一门好亲事，所以才相中了们家立秋，却又因为们不识好歹推拒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一石二鸟，既能逼们与接亲，又能将这把柄握手里，好让们心怀愧疚，今后对家侄女好一些。却不想，原来这还是一箭三雕呢！”
“当真以为们是一群村里出来的孤儿所以就好欺负吗？来见之前，本想着若是态度友善，结个亲又有何难？如今看来，是太天真了！们堂堂陈府哪里会平白无故看得上们这区区穷家！只有想要找背黑锅的时候才会想到们吧！随随便便下个药，把醉死过去的往家姑娘的闺房里一拖，再一起来演个戏，就打算把们全吃得死死的！陈夫，怎的没干脆连他们的衣服也都全脱了扔床上睡一晚呢？这样才是真正的赃并获！到那时候，就算天王老子下来，们立秋也逃不脱了！”
方怡盛怒之下，说话夹枪带棒，砸的陈夫头晕眼花，心神俱碎，心里竟然慌乱无措，完全想不到半点应对之词！只听到最后那极为露骨的几句话，这才忍不住尖叫道：“闭嘴！家柔儿的清誉岂容这般抹黑！”
“清誉？还未出阁的姑娘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她还有资格谈清誉？您是说笑吗？”
“，，！”陈夫哆嗦着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晕过去，旁边的丫鬟都已经被这阵仗给吓傻了，呆愣愣地站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女大夫连忙上去扶着陈夫，扭头冲方怡道：“这里到底是陈家，也先消消气。”
方怡冷哼一声，转身坐到椅子上，冷冷看着那陈夫一副心脏病发的模样。
陈夫心惊肉跳，连茶盏都端不稳了，就着女大夫的手一连喝了两碗茶下去，这才稍稍好了些，她再次看向不远处的方怡，明明看着是个柔美的小娇娘，怎的一开口如此犀利，一想到刚才的那番话，陈夫就觉得心口被猫爪似的疼，脑子里更是没有半点思绪。
看到陈夫这幅模样，方怡也知道该适可而止了，若是放现代，她绝对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大家法院见！可这里是古代，若是当真闹上了衙门，即便赵立秋是无辜的，即便县太爷明察秋毫，判对了原委，对赵立秋来说，也是致命的打击，古代的衙门，那不是普通能进的，去过一次之后，对名声的损害是难以估量的，更别说市井之间会有怎样的流传，须知言可畏啊，这谣言传久了也就成真的了！哪怕是现代社会呢，网络上那些层出不穷的极其可笑的谣言，每每也都有深信不疑，更别提这除了口口相传没有其他任何传递八卦方式的古代了。即便他们陈家丢得起这个，他们赵家也输不起赵立秋的前程啊！
方怡静下心来思索一番，事情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她来的路上构想的计划并不适合眼下的局面，如今她掌握了如此重要的证据，完爆陈夫是理所当然的，剩下的，就是要让陈家把今晚的事儿给捂紧了。
想好一切，方怡这才再度出声，却已然不复之前那咄咄逼的姿态，反而是一副放软了身段的模样：“陈夫，您是长辈，是长嫂，们同样都是要为自家孩子筹谋打算的，今晚的事，若是换了是您，或许也会出此下策，同样，您若是换了，也会如这般气愤难平。们同为女，何苦互相为难？们一同平心静气想个法子，好好将这件事给解决了，岂不更好？”
女大夫面露惊诧之色，这小妇，可当真是出乎预料。眼瞅着刚刚还霸道张狂的眨眼间就低眉顺目，和和气气，陈夫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提上来，都快要落不下去了，悬得慌啊！可事迹已经败坏，她不能撒手不管，难得这小妇肯让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当即问道：“有什么法子？”
方怡心下满意，看了眼女大夫和丫鬟，道：“多嘴杂，不如单独详谈，可好？”
陈夫这会儿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当即点点头：“随去内室，劳烦大夫您稍候片刻。”
女大夫略微颔首，自顾坐那里喝茶，一面静心等候，一面心中想着方才的情形，这种家族里的丑事她见的并不少，却还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形，那位小妇明明无所依仗，却能将以凶悍闻名的陈夫压下，气势完全胜出，当真是个难得的。也因此，女大夫丝毫不担心她们二进了内室里，那小妇会不会吃亏，她直觉自己并不需要等太久，就能等到这件事结束了。
……
等进了内室，方怡也不等陈夫催促，当即道：“表小姐错事已经做下，再多说亦无补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错上加错，其实最两全其美的法子是让表小姐与那成亲，既保全了表小姐的名声，又不至于连累他。”
陈夫叹道：“们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那实不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而且他家中已早有妻儿，当初是们疏忽大意，才让他钻了空子骗了家柔儿，如今，们既已知晓真相，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柔儿跳进火坑？”
方怡也叹了口气，不再提这茬儿，转而道：“表小姐尚且年少，身子还未完全长开，即便已非完璧之身，只要没有生过孩子，两三年之后，她那里依然会紧如处、子。而据所知，并非每一位处、子第一夜的时候都会有落红。”
陈夫已经年过四旬，这等闺房之事早就已经习惯了，此番情急之下听到方怡讲起，也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这番话，虽然方怡说的含蓄，陈夫却还是听懂了，当即眼睛一亮。
早得知亲侄女出事之后，陈夫第一反应就是要找个家把给嫁过去再说，思前想后，最终就盯上了赵家这群孩子，一番部署下来，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一件事儿，却没想到半途上出了这么多的岔子。如今听方怡这么一说，她才发现，事情其实也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糟糕，她太心急了！
说完这些，方怡又道：“陈夫，您心疼侄女理解，也请您理解一下对弟弟的疼爱，们一家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很艰难，们开了间铺子您知道，立秋白天里铺子里当店小二，晚上就着厨房的炤火通宵达旦地读书，所有的孩子里，就他最为艰辛，他的这个秀才都是血泪换来的，实是不忍心看着他前途举，陈夫，求求您了！”方怡说着，已经低声的啜泣起来，眼泪也一颗颗地滑下。
陈夫也是为母的，心下难免恻然，再一想到这件事也确实是因她的私心而起，一时间竟生出些愧疚来。
那头方怡接着道：“陈夫，刚刚也是一时情急，说话都没过脑子，这才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您大大量，不要跟这山野村妇一般计较。”
陈夫连忙道：“今日之事是太欠考量，若是换了是，或许会更生气，还望不要介怀才是。”
方怡含着泪，点点头：“那今晚的事，该如何是好？”
陈夫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陈夫，斩钉截铁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
等到众从陈府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微亮了，众各回各家，赵立秋被左柳带去了左府，说是要好好教训一番，他的真正意图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没吭声，这么折腾了一宿，大家也都累了，直接各回各家休息去了。
这一晚所发生的事，当真就如那陈夫对方怡保证的那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陈老爷有些不明白自家素来彪悍的夫怎的这回如此反常，对此，陈夫也懒得解释，事过之后，她再细细回想那一晚的情形，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一直都被牵着鼻子走。那小妇一来就先发制，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又趁虚而入，故意示弱，让她心软，这打一棒子可一颗甜枣的手段是她平日里最爱用的，却不想她也有被用的一天！陈夫突然觉得，赵家这些孩子各个儿都这么出息，或许其中有很大部分是这位小妇的功劳。
想了几天之后，陈夫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而那一晚回去之后，女大夫也写了封回信让赵立夏带回给左穆，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方怡此女，若为男儿身，绝非池中物，可悲可叹。”
左穆看过之后，微微一笑，将信纸一点点烧光。一个方怡，成就一家才，又有何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