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如今,满帝都城就两件新鲜事儿。
出个刁钻题目，叫拿梳子卖和尚算一个。更新鲜的是,还真有卖出去了。
宋嘉言原以为要等三五个月，才能等到呢。实不料帝都城里才辈出,藏龙卧虎，英才多矣。只是,面前这……宋嘉言当真觉着额角三条黑线挂下来。
“李大哥，怎么是,”宋嘉言实打实的惊愕难言。她闺蜜,李思的兄长——李睿。李清李翰林家的长公子。
李睿悠悠一笑,道，“怎么不能是，倒是没料到是言妹妹招。”李睿一想就通，“看来，那道题目也是言妹妹出的了。”
宋嘉言摆摆手，“不成不成，是招大掌柜，难道想做生意？就是想做生意，也能自己干，何必到这儿来，给找麻烦。”
李睿拉张椅子，宋嘉言下首坐了，坦诚而认真，“若不想做生意，何苦去给卖梳子。言妹妹，实太高看家了。也知道，父亲早就分家出来单过的，一直以来，除了父亲做个翰林小官儿，也没什么别的营生，不过靠吃老本儿罢了。帝都样样讲究排场，情往来，走礼交际，家里除了美酒，已经没什么值钱的物什了。”李睿与宋嘉让同龄，今年十三，说起家中苦处，竟无半丝尴尬窘迫之处，反是言语自若，从容洒脱，风度十足。
看到这样的李睿，宋嘉言叹道，“如今李大高升尚书之位，凭李大哥的才学，再过几年金榜题名，并非难事。商贾之事，不以为贱业，天下却以之为贱业。李大哥做这样的事，太委屈了。”李大，原礼部侍郎李修竹李大，秦老尚书退位之后，昭文帝提拔资质更老的李修竹大为礼部尚书。这位李尚书，并非他，正是李睿的祖父，李清李翰林的亲爹。李睿形容举止这般出众，哪怕她不大会看，也能看出李清非池中之物。这家伙，哪里是来应聘大掌柜，分明是跟自己捣乱么？
李睿淡淡一笑，“若家父肯向祖父求援，家不至于此。何况，妹妹或许有所不知，家父一直于翰林院这些年，仕途已十分有限。家父之名，因避帝王讳，能翰林已是陛下胸襟宽阔似海了。家父如此，念书再她也不会有什么前程。”
这事，宋嘉言倒是头一遭听说。不过，宋嘉言问，“这样出来，伯父、伯母知道吗？”还有李尚书，若是知晓亲孙子给她打工，还不得生吃了她啊！
李睿眉眼含笑，“若是妹妹肯用，家里的事，自然不必妹妹操心。”
话赶话到这种地步，宋嘉言也不能怂了啊，没啥底气地扯扯袖子，宋嘉言道，“家里要同意，，当然是敢用的。”又不是叫李睿去死，就宋嘉言自己，若李睿不是这种出身，早使尽法子叫把卖身契签了啥的……才，得死死的留住才行啊。
李睿展眼一笑，提点宋嘉言一句，“不如妹妹跟叔父商议商议，若是叔父有空，想拜见叔父，定不叫妹妹为难。”
“家虽有难处，如今也只想靠自己双手吃饭，若是想接济什么的，就算了。”
宋嘉言撅撅嘴道，“以为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还接济？美不死？”
李睿哈哈大笑，“妹妹什么时候有了准信儿，着往家说一声。”
“知道啦。”
“外头这招的摊子，也可以收了。”
宋嘉言翻个白眼，“知道啦。”
宋嘉言跟宋荣商量主意，“真是了不得，李大哥才十三，跟大哥一个年纪，真是聪明，梳子全都卖出去了，一把没剩。”又把李睿跟她说的话跟宋荣学了一遍，宋嘉言发愁地，“爹爹，说，是用不用李大哥啊？”
宋荣道，“他不是想拜见吗？叫他明天傍晚过来，来跟他谈一谈。”
宋嘉言松口气，“那就拜托爹爹了。”
宋荣笑，弹宋嘉言额角一记，“不必跟爹爹客气。”倒是不留神，李清这家伙生了个很不错的儿子么。
李睿不过十三岁，已是修眉凤目，直鼻薄唇，俊美过。
宋荣指了指椅子，待李睿坐下，方道，“这几年，爹不登的门，也懒得理他。倒是妹妹与言姐儿关系不错，她们小姐妹常来常往。仔细想一想，竟是头一回见。”
李睿道，“父亲常说自己心胸不够宽阔，有些朋友，即使永不相见，依旧是朋友。”
的确是李清会说的话，宋荣叹口气，问，“家里已艰难至此么？”
李睿道，“其实，也不只是家境的原因。叔父也知道，因帝王尊讳忌，父亲能保留翰林的位子，已是难得。虽一直念书，却早就知晓，将来的前程恐怕不官场。仕农工商，仕途走不得，不论是农，还是工，都没这方面的本事。唯一能走的，就是经商一途了。”
“父亲是才子脾气，如今酿一酿酒，也能自得其乐。前程的事，父亲早与说起过，只是，若经商，恐怕本家不大乐意。”李睿温声道，“当年，父亲因姑姑早逝之事执意分家，祖父也并没有什么家业相赠，家中一直靠母亲的嫁妆支撑。近些年来，跟着母亲打理家业，多是田亩土地，家中花销尽够，再多也不能了。不瞒叔父，去年也曾开过个铺子，不晓得谁告知了祖父，不过数日就关门大吉。眼瞅着再过几年，妹妹就要谈婚论嫁，身为家中长子，自然应该承担起家业来。如果不是看到妹妹这道题，本打算北上瞧瞧，原以为是叔父出的题呢。”说句老实话，李睿就是冲着宋家来的。别家，他肯拉下脸去，家也不一定敢收。
宋荣看向李睿淡定的脸庞，道，“若当年不中进士，恐怕也会选择经商。”肚子面前，脸面什么都是狗屁。
李睿笑，“言妹妹这样不逊须眉的胆识，说不定就是继承叔父而来。”
宋荣笑斥，“什么叫说不定，她是闺女，自然是继承的才智。”儿女出息，是再得意不过的事了，哪怕宋荣也不能免俗啊。
室内气氛一时轻松起来，宋荣问，“为什么要选择经商，因为无路可走，因为经商能赚大钱？”
“不怕叔父笑话，先时自然是为了赚银子。打理家里的庄子时，收成比别家的庄子收成更高，那种快乐，也不完全是金钱带来的快乐。用一两银子赚出五钱银子，和用一百两银子赚得五十两，这其中的快乐其实是一样的。要说为何选择经商，大概喜欢这种跌荡起伏的生活方式吧。赚得，也赔得。”
宋荣暗暗感叹，若不是李修竹给李清取了这个倒霉名儿，李睿当真是官场的好苗子。宋荣道，“不管是跟着言姐儿做些生意买卖，还是日后自己做生意。李尚书那里不必担心，有呢。”他与李清多年不来往，朋友依旧是朋友。就像李清不禁家中女儿与宋嘉言交往，他依旧视李清为知交。李睿求到他门上，何况，就李睿本身而言，值得他伸手一帮。
李睿道，“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向来觉着，货于帝王家的太多了。此生，只货于赏识于的。”说罢，起身一揖，道，“多谢叔父赏识。”
宋荣双手扶起他，拍拍李睿已经开始变的有些力道的肩头，道，“好小子，没有辱没父亲。”
宋荣亲自带着李睿到老太太院里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一见李睿，惊叹，“这孩子生的真是俊俏啊。”对宋荣道，“跟们兄弟少时似的。这是谁家小子啊？”
宋荣笑道，“这孩子母亲没见过，他妹妹母亲定知道的，就是常来找言姐儿玩儿的，送言姐儿酒喝的那丫头。”
这样一说，老太太想起来了，很实话实说的说了一句，“小子生的比丫头还俊俏呢。妹妹跟们言姐儿很好，也媳她。以后也常来啊，家小子多，们一块儿玩儿。”
李睿笑，“是，以后定常来给您请安。”
“来就高兴。”这把年纪，就喜欢俊俏孩子，尤其李睿容貌出众，老太太瞧着就高兴。
宋荣笑道，“跟睿哥儿的父亲也是极要好的朋友。”
老太太道，“晚上留下吃饭啊，别嫌弃，都是粗茶淡饭。”
宋荣笑，“母亲，先叫睿哥儿去见过太太，见过老二和二太太，再过来陪母亲说话吧。”
“是哦。”老太太笑，“说起话来，一时就忘了。”
宋荣看女儿一眼，道，“嘉言，带着睿哥儿去吧。”就是宋荣也没料到宋嘉言真就吊了条大鱼上钩，李睿年纪虽小，心性气度都出来了，加以磨炼，定成大器。这是宋嘉言的运，宋荣自然要帮衬女儿一把。
宋嘉言带着李睿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轻声取笑他，“可真有本事。”把他老爹都搞定了。
李睿笑，“过奖过奖。是叔父和妹妹慧眼识珠玉啊。”
赞别慧眼，也不忘夸自己珠玉。宋嘉言翻个白眼，低声提醒他，“太太可能有些冷淡，不要见怪啊。”
李睿笑笑，“知道了。”完全不介怀的模样。
小纪氏看到宋嘉言倒挺热情，笑道，“这会儿都快吃饭了，怎么来了？”瞅着李睿问，“这位公子是？”
宋嘉言温声道，“这是父亲的好友李翰林家的长公子，爹爹吩咐带李公子过来给太太见见。”
李睿自若的行一礼，小纪氏笑，“不必如此，坐吧。”
小纪氏又问，“哪儿念书呢？”
李睿道，“家跟着父亲念了几年书，如今已是不念了，于家中帮着打理家业而已。”
宋嘉言道，“太太，新任的礼部尚书李大就是李公子的祖父。”
小纪氏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三分，“原来是李尚书府的公子啊。”
李睿恭恭敬敬道，“家父只是祖父的庶子，早早分家出来，故此，小子未居尚书府。”
小纪氏有些晕头转向，老爷子还活着呢，怎么这儿子倒分了家呢。不过，此乃家家事，哪里好问。小纪氏笑着说了两句，“不管怎么样，们老爷与父亲是好友，有空常来，们家也有两个小子，们一道玩儿倒好。”接着又给了表礼。
李睿谢过表礼，小纪氏道，“们先来这里，定要去二老爷二太太那儿的，就不留了。”
李睿摸了摸荷包，是两个小锞子，心道，大太太还好么。
宋嘉言似是看出李睿的心思，道，“见了二叔就知道了。”一般男孩子来，又是这个年纪，怎么也要给份笔墨才好。
李睿将荷包塞袖子里，打趣宋嘉言，“就不见面分一半了。”
宋嘉言自幼习武，个子高挑，与李睿就差半头，捏捏拳头说，“再逗，可敲头了。”
宋嘉言说纪氏态度冷淡，是相对于宋耀来说的。
宋耀听说这是李清的儿子，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李睿好半晌，拉他到椅子上坐下，说，“爹还好？”
“是。”李睿笑道，“看到二叔身体安康，回去与父亲说，他定也高兴的。”
宋耀嘀咕道，“管他高不高兴呢。”
宋嘉言笑，“二叔，就是李大哥帮把梳子卖出去了呢。”
宋耀先是惊，后是笑，道，“好小子，侄女这么刁钻的题目都解出来了。说说看，怎么卖的？和尚买这梳子做什么啊？”
方氏也想听一听呢。
李睿温言道，“天下事，无非一个‘利’字。言妹妹要将梳子卖给和尚，实际上，如二叔说的，和尚没头发，用不到梳子。不过，庙里除了和尚，就是香客了。和尚不要，不见得香客不要。”
“将香客所求心愿刻于梳子上，跟他们说这是受佛法熏陶过的梳子，他们自然会买。卖梳子的利润，拿出一部分来捐给庙里做香火钱。有利可图，和尚也是愿意庙里做生意的。”
方氏问，“香客所求心愿？”
李睿一笑，“无非是求财、求子、求平安、求姻缘、积德行善而已。可惜春闱未至，不然弄些状元梳，说不定也很好卖。”
宋耀哈哈大笑，问，“那要跟着言姐儿做生意么？”
李睿点头，“天下之大，不想欣赏的竟是个丫头呢。”
宋嘉言忍不住敲他的头，佯怒，“再说一遍试试。”
“不敢不敢。”李睿立刻投降。
宋耀就说了两个字，“也好。”
宋耀送了李睿一堆的笔墨纸砚，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李睿明白，“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