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中各有所为

青云山路窄坡陡,马车只能行至半道。

管事探问了地形回来问询温氏。

温氏略作思忖,留几个家丁客栈,守着车马,让管事雇两顶小轿,乘轿上山。

嘎吱嘎吱的抬轿声,不比马车安静,论起颠簸,恐怕更甚。

琳琅悄悄掀开布帘,探看窗外。奇峰怪石林立两道,一路鸟鸣不断,欢快悦耳的鸣叫,似欢迎远道而来的客。

一路游赏,一行很快到了青云观。

温氏和琳琅下轿,琳琅来到温氏轿前,搀着祖母一起往前走。

祖孙俩抬眼看去,但见一排道姑已等门口。为首的道姑手持红拂,迎风而立。她身穿藏青色道袍,广袖翩跹,眉心一点红,眼似双星,玉面淡雅,绰约浅笑。如远山云岫,不染尘世,飘缈脱俗,颇具仙风道骨之姿。

一面之缘,可憎可亲。

琳琅初次见这位玉贤观主,只觉分外顺眼,又从温氏那里得知这位玉贤道长的约莫年岁,有种惊为天的感觉,欣赏之情更甚。明明三十好几的了,却无半点沧桑之态,眉眼尽是豁达神采,有种清贫乐道的恬静。

玉贤扬臂,佛尘飘扬,亲身上前迎接温氏,温言笑语,“一别二十年,老夫龙马精神,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温氏握住玉贤,轻拍她的手笑道,“到底老了,禁不起折腾,早就该来了,却一直拖到现,说来真是抱歉。”

玉贤摇头笑道,“哪里的话。其实该由玉贤到府上探望,只是师父坐化时,玉贤曾立誓为师父守山五年,如今时候未到,挪不开身,只能劳烦太夫亲自上山了。”

久违后的初次对话,一拳一拳打太极,一言一语,推搡,客套有余,亲昵不足。其实,温氏和玉贤之前就打过一次交道,施救者与被救者的关系,感情能有多深厚。

玉贤有感恩之心,念念不忘温氏的收留之情,是她秉性良善,知恩图报。换了个冷情的,知恩不图报,老死不相往来都有可能。

心怀感恩是好事,只是,能不能先进去找个位子坐下来,然后们好好说话,她就哪舒服哪呆着去罢。琳琅感觉脸上肌肉都快笑抽搐了,这两却依旧言笑晏晏,旁若无般,直要站个地老天荒方才罢休。

琳琅站温氏身旁,乖巧听着,含蓄笑着,安安静静做陪衬。直到两叙旧似是叙够了叙累了,玉贤才将视线转移至琳琅身上,轻轻笑道,“这位是?”

“是的孙女儿,”温氏言简意赅,却是不显山露水地朝琳琅使了个眼色,琳琅心领神会,屈膝对着玉贤福礼,“小女是阮家三娘,闺名琳琅,见过玉贤道长。”

“原来是三娘子,快些起来。”

玉贤搭手将琳琅扶起,琳琅抬头挺胸,坦然接受玉贤的目光洗礼。玉贤目光温和,只是端详,未有一丝审视的凌厉,唇角始终含笑,如春风化雨般温柔。琳琅没有任何不自,反倒有种被重视的认同感,于是,内心对这个慈眉善目的女观主越来越有好感。

“太夫好福气,孙女如花似玉,看起来是个灵秀儿。”

玉贤的赞许让温氏心头一乐,子孙带出来就是露脸的,评价越高,听着越舒服。虽然不乏三分客套和恭维,但甜话谁都爱听,温氏也不例外。

当然,嘴巴上还得谦虚地推说“哪里,哪里。”

这一来二去,一行总算以蜗牛般的速度迈进了道观大门。

青云观不多,数来数去也就二十来个道姑,但规模不小,几乎占了整座山腰。据说当今皇后做王妃时为了避开夺储之乱,观内小住了一年,并观中诞下了皇长子,皇后回京后便捐了大笔银子修萁扩张青云观。此后,青云观的香火鼎盛起来,上至王公贵妇,下到山野村妇,都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常常到观里求子祈福。于是,青云观由一个不入流的小道观一跃而起,成为四大名观之一。

因着青云观不缺房子,玉贤为又大方,分别给温氏和琳琅安排了精致的小院子,又各派一名小道姑供她们差遣。

琳琅宽敞干净的屋子里打转,见屋内布局典雅,摆设美观,比她的闺房也差不到哪去,暗忖,油水足的道观就是不一样,生活多滋润啊。

派给琳琅的小道姑叫慧安,她兴致勃勃带着小贵客把院子逛了一圈,又笑眯眯询问琳琅有何需要。圆圆的小脸,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模样极为讨喜。

琳琅看她笑,自己也不由得咧唇笑开,只道暂时无事,等有问题再遣丫鬟寻她。慧安听了一笑,连说带手势将自己的住处详详细细说与伊,直到伊反复点头,点到不耐烦之后,慧安才和琳琅道别,安心前往侧殿诵经。

“这个小道姑,看着热心肠,没准是怕安排不周到被观主责骂,这才喋喋不休碎碎念。”伊一边给矮榻铺上薄褥子,一边话家常般笑道。

琳琅坐桌边,倒了杯清茶,双手捧掌中,小嘴慢慢抿,“总归是为们好,非要她冷言冷语就高兴了。”

窗扉大开,后院一颗桃树,风吹过,树影婆娑,花瓣纷飞。

琳琅眯起桃花眼,陶醉看那粉色花雨,内心向往不已。这样悠闲自的生活,远离世事纷扰,原来,还不错。此时此刻,琳琅有点羡慕道姑了。暮鼓晨钟的清幽生活,独一方净土,快乐山中。

想罢,琳琅摇头,笑得无奈。姨娘若是知道她的想法,又该一本正经开始说教了。

伊从里屋出来,建议道,“小姐,床铺好了,先睡个午觉罢,奴婢瞧您眼皮子都青了,想是昨晚没睡安稳。”

琳琅默然。她能说她被流氓绑架骚扰,晕死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么。

不能。

那就睡罢,睡罢,一睡解千愁。

玉贤带温氏到自己禅房,因温氏有体己话要说,意有所指。玉贤叫弟子端上茶点,等退下就关了房门,仅二私谈。

玉贤提壶倒了杯茶水,双手捧杯递给温氏,“自己种的茶叶,取了个文雅名字梨花白,还请太夫品茗。”

温氏小心接过杯子,送到嘴巴小饮一口,抿唇,轻轻笑道,“此前只闻好酒梨花白,今又品尝到好茶梨花白,实乃生一大快事。”

“太夫喜欢就好。”

两对坐榻上,品茶闲谈,温氏揭开杯盖之时,抬眸看了眼对面。玉贤捻了一片桃花,放入杯中,花瓣浮于浅绿水面,别样的桃红叶绿,独具一格。玉贤端杯慢慢品茗,温氏笑,“道长好雅兴!”

“故作风雅罢了,”玉贤摇头轻笑,停了稍许,迟疑问道,“太夫既有事,但说无妨。”

“老身此次是为归还旧物而来。”

温氏从宽大衣袖内慢腾腾摸出折扇,放几上推给玉贤,“不久前清理杂物时翻找到这把扇子,才想起来是道长二十年前遗落之物,如今,完壁归赵。”

玉贤的目光落扇子上,不见伸手去拿,只是怔怔自语,“竟然真的还。”

回过神来,玉贤冲温氏感激一笑,“太夫有心了。”笑里的落寞和勉强,温氏看眼里,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此次前来,是为访友。她和青云观观主交好,不算大事,但是,对有心而言,足够分量了。

“扇子!”

来喜低头哈腰,双手奉上。

郑少轩拿了扇子,推开篱笆门,边往前走,边回头下命令,“回去,大哥不会欢迎。”

“爷,小心。”

来喜飞身扑向郑少轩,郑少轩反应不及,被来喜扑倒地。箭似流星,从来喜头顶划过。郑少轩摔了个狗趴地,吃了一嘴泥土。小公爷怒上心头,踹掉压自己身上的小厮,翻身跳起来,冲来喜低吼,“帕子!”

来喜慌忙凑过去给郑少轩擦脸,刚抬了个手就被郑少轩抢了帕子,一手挥开,“滚远点!”

“和他都滚!”

带着怒意的浑厚男声突兀插入。

郑少轩扭头,来喜低头,对手指,的爷啊,大少爷不欢迎的是您。

“大哥,兄弟之间随便是随便,可这种话说多了,还是伤和气的。”郑少轩笑吟吟道,擦了擦脸上尘土,把帕子甩给来喜,大步走向郑少衡。

郑少衡面色阴鹜,目不转睛盯着向他走来的弟弟。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弟弟,小时候乖巧听话的弟弟,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忤逆他了。

等郑少轩走近,郑少衡一把揪住他衣襟,咬牙冷声道,“画呢。”

郑少轩望天,答得干脆,“烧了。”

“,”郑少衡瞠目圆瞪,满眼血红,手移到郑少轩颈间,力道渐渐加重。

“大公子,使不得啊!”

来喜见主子有危险,嚎啕扑过去就要掰郑少衡手臂,郑少轩突然一声暴喝,骇住了来喜,也止住了郑少衡逐渐加重的手劲。

“掐,掐死了算的,”郑少轩仿佛喝茶谈天般,极清淡的语气,“是弟弟重要,还是画重要,早就想知道了。”

“爷!”来喜心头一恸,抹眼泪,放声大哭。您不想活了,可,可来喜不想死啊。

刀光剑影般的对峙,化为一场眼神对眼神的角逐,郑少轩大无畏杠上曾是自己心中天神的兄长,执意寻求一个答案。

郑少衡倏地松开手,如满是疲惫的老者,垂下无力的手臂,撑着拐杖,艰难一步一步徐徐向小屋走近。

“喜欢就抢过来啊,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要动摇。以前不敢行动,怕扛不住压力,现怀念有个屁用!就是个懦夫,受了伤只会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什么情,什么爱,都是扯蛋。就是不敢面对现实,害怕失败!”

郑少轩冲那看起来让他无比心酸的背影大吼,把积聚心的不满通通吼出来,扒着头发,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又踢又踹。

来喜远远跑开,蹲到角落里,捂耳朵。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爷太粗放不羁了。

等郑小爷发泄够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来喜!”

声音降了,警报解除,来喜屁颠屁颠跑向主子,“爷,可以回府了罢。”

“这照看大哥,出去一趟!”

郑少轩掏出小铜镜,对镜将散发捋顺。

“爷,去哪里?”可不可以带奴才一起去,大爷太恐怖,奴才照顾不起。

“去找小仙女!”郑少轩满意笑笑,把铜镜塞回衣里,大步走出院子。

仙女?来喜双眼放光,这山上真有仙子,“奴才陪爷一起去找。”

来喜抬脚欲跟上郑少轩,郑少轩回身,眼一瞪,喝道,“老实待着,爷没回来前,不许踏出院子一步。”

兴匆匆的来喜顿时垮下脸,幽怨目送主子离开,转身,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想到即将面对暮气沉沉的大爷,来喜哀愁地轻叹一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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