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私语时
“不罢休又能怎样？这榜文是圣上所颁，连返家银子都是内库贴补的,任谁也不能不说一声皇恩浩荡。”
见颜恕不甚意的轻松模样,温华拍拍胸脯,“还以为是国库支不出银子来呢,怎么圣上用钱还要从内库支取？这算不算是公事私了？户部不管吗？”
颜恕摸摸她的头,“这就是老大们该操心的了。”
温华撇嘴,“要是把铺子里公账私账混淆一气,掌柜和管事们就该来找了。”
颜恕也笑,“心里明白就成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又道,“先前圣上要北边建行宫,好夏天的时候奉太皇太后去避暑,被大臣们劝阻了,道是为君者不宜太过奢靡，据说圣上当时就很不高兴，又提及要修缮太庙，让户部筹钱，这个倒是没被驳了，只是东挤一点，西凑一点，弄得圣上几次三番的过问，实有些不像样子。”
温华啧啧两声，小声道，“这天下第一的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圣上潜邸时的旧呢？总有那么几个能用的吧？”
颜恕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朝廷的规矩摆那里，明君才会有所顾忌，这也是百姓之福。圣上虽也提拔了不少，可天子无私事，越是潜邸的旧，朝臣们越是不放心，那些唱反调的，处置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还能都打杀了不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年恩科停了，倒也不算是坏事。”
到头来究竟是垂拱而治，还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抑或是唯独尊王霸之道，就看“势”掌握谁手里。皇帝不可能一个做完朝廷里一堆才能做完的事，总要倚赖臣下，不是用这一派，就是用那一派，再糟糕一点儿的，宦官和朝臣争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本朝太祖就曾定下“严禁后宫及宦官干政，违者逐出宗庙”的规矩，但说一千道一万，天下仕尊孔孟之道，终究还是心归“圣”。
想想史书上的那些党争，温华脑补了一下，“跟圣上争，能争到什么？”
颜恕把抄来的榜文折了揣进袖袋里，站起身，“即便如此，又有多少是真不争的？去给父亲写信。”又嘱咐温华，“要是到了晚饭的时候没回来，就别等了，先吃吧。”
半下午的时候，大太太因为没家找到颜恕，就把温华喊了过去，问春闱停了的消息颜恕知不知道。
温华答道，“六爷已经知道了，说是要给老爷写信，让不要打搅他，还让去给安郡王府上送了信，这会儿不家，恐怕就是去了那里。”
大太太面色稍霁，又问了几句颜恕的饮食起居，就放她回来了。
等到颜素来已经是二更天了，温华靠炕上迷迷糊糊地，他轻手轻脚的换了衣裳。
温华翻了个身，觉得屋里有，睁眼见是他回来了，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吃饭了没？”
“濂四哥那儿用了些，被他灌了些酒，这会儿有些喉咙干，还有果子露没？”
温华就叫给他调了热乎乎的果子露润喉，梳洗过后，颜恕打发了伺候的，两偎临窗的大炕上头挨头的说话。
“大哥二哥叫了去说话，生怕想不明白，倒是好生劝了一番。”
温华掩唇打了个哈欠，“哦……那想开了没？”
颜恕笑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反正今年不考，耽误的也不只一个，大哥劝不妨出门游历一番，长长见识，或者跟着父亲三叔去看看下边的民风，学学仕途经济，写时文的时候更能言之有物。”
出门游历，这跟后世的旅游可不是一个意思。说得浅显些，就是到陌生的地方体验生活，看民情，长见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甚至七八年也是有的。
他们才成亲不到半年。
诗里怎么说的？悔教夫婿觅封侯。
“……已经定了么？什么时候啊？去哪里？”
她差不多把“不愿意”三个字写脸上了，颜恕拍拍她，道，“只是先这么一说，还没定呢，”坐过去揽着她，笑道，“怎么，这就舍不得啦？”
温华埋他怀里不吭声。
虽然知道他要办的是正事，但想到他可能一走就是几年，辛苦外奔波，两不得见面，就很不是滋味儿，“若一走几年不回来，恐怕再回来的时候都不认得了。”
颜恕就抱着她轻轻晃着，好像哄孩子，“瞎说，不会去太远的，放心，顶多三五个月就回来了。”
见她情绪不高，他便不再多说，“不过今儿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二叔想走走路子捐个官做。”
温华有些惊讶，“二叔？他能放得下？”让一个考了多少年的‘煞场老将’甘心花钱买官，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毕竟他家就天赐这么一个儿子，总要给天赐铺铺路，可如今这形势——也只能再等两年了。”顿了顿，他叹道，“咱家朝中无，想不老实也不行，自从祖父没了，家里就一蹶不振，唯有老爷和三叔勉强支撑，如今看来倒也好，至少不圣上眼前碍事儿。”
这话说得有点儿太直白了，温华推推他，“这话外头可别浑说！”
颜恕一笑，“放心，知道分寸。”
见他眼神清正，她放下心来，就跟他聊起来，“今儿下午太太找呢，问知不知道春闱停了的消息，不像是不高兴，倒是有些牵挂的意思，说可能去了濂四哥那儿，太太又问这几天有没有好些，还烧不烧，吃了些什么。”
颜恕点头“嗯”了一声，却不像原先似的一提起大太太就从骨子里透出不耐烦，温华笑笑，脑袋靠他肩膀上，“下午不，自己一个待着，就想起史书记着说从前也曾有那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开考的时候……可不能灰心丧气，咱们该怎么过日子就还怎么过。”
颜恕就笑，“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门阀丛立，只按品评授官，自然用不着科举，如今除了极少走恩荫路子的，天下仕子哪个不指望科举成名？停考一回二回也就罢了，次数多了，那就是与天下仕子为仇。”
颜恕拍拍她，“别担心，早晚让穿上凤冠霞帔。”
温华却“哼”了一声，“凤冠霞帔不担心，还不是怕想不通累着自己。”
颜恕爱她这娇嗔的模样，心头甜丝丝的，伸臂把她搂怀里。
虽然他的胸膛不厚实，可她就是觉得安心，搭他肩膀上的手不自觉的滑了下来，鬼使神差的摸到他胸前蹭了蹭。
耳畔的呼吸声顿时慢了两拍。
温华醒过神来，脸上滚烫，轻咳一声，“这件衣裳料子是不是薄了些？”
他莞尔一笑，把她搂得更紧了，说话时热气吹她耳边，“娘子想摸就摸，不必客气。”一翻身就把她压底下了。
温华怕有进来看见，涨红着脸推他却推不开，羞恼的掐了他一下，趁机侧过身子，“当心让看见！”
“这可是正经事，”他拍拍怀里窘得快要缩成一团的温华，摸到前面占些便宜，顺手把她拉回怀里，“要不然咱什么时候有儿子？”
被他调戏得窘了，温华“呸”了一声，拍掉他的贼手，“若头一个是女儿呢？不要了？”
这质问这语气明显外强中干，颜恕伸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女儿更好。先要几个儿子，养得结结实实的，要聪明伶俐，会作诗会打架，还得会哄着妹妹玩，小丫头要长得白白净净肉呼呼的，知礼又懂事，将来找个会疼肯上进的女婿，咱俩儿孙绕床，教他们背诗，给他们做糖糕吃……这多好！”
她“扑哧”笑了，“傻瓜……”
他亲亲着她面颊，笑而不语。
温华还是面皮薄，推一推他，“如今春闱既然停了，书院那边还去不去？”叹了口气，“实是舍不得出门受罪，一个家又好没意思……要不，跟一块儿去吧？”
颜恕本就未拿定主意，听了她的话，倒生出几分不舍，心疼起来，“又胡说，哪里受得住那个罪？哪儿也没有家里太平自。”又道，“不家的话，家里的事就要劳累了。”
温华心里熨帖不少，“便是家，该做的事情就不必做了？只是身边心里才踏实。”
颜恕想了想，道，“游历的事倒是不急，可大哥既然提了让学些仕途经济，想来是不好推辞的，可真要是去了父亲那里，别看的身份，除了交际应酬，又真能学到什么实务？”
温华伸指戳戳他脸颊，笑道，“倒拿上乔了，依看，这事儿也不要着急，等等看再说，们是亲兄弟，大哥二哥总不会害，平日里没事儿也跟大哥二哥多聊聊，他们总比多吃几年饭，看得比多，想得比深些。不要说老爷或三叔，就是大哥二哥那里能学到几分，也是受用不尽的。”
她这么一说，颜恕琢磨着倒还真有些道理，起身抓了件棉袄往她身上一罩，“走，陪起来活动活动。”
“干什么去？”
他嘿嘿一笑，“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