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信堂受辱
“宜信堂”三个字以正楷书写,温华虽然对书法鉴赏懂得不多,却也能看得出来书写之的笔上功力不浅。
颜恕介绍道,“这块牌匾是祖父世时中宗皇帝赐下来的,是中宗皇帝的御笔亲题,”见温华眉毛微挑,他淡淡一笑,“平时这里不常有。”
她抿了抿唇,“不知究竟是哪一位没了……”
颜恕没有做声,顿了顿,道,“想来明天一早就有消息了,只是不管是哪一位,这几天家里必定事多,跟着哥哥们办事,总一个待屋里也不妥,没事的话就来找大嫂,即便没什么要做的,总比屋里干坐着强些……”正说着,屋里出来了一位管事娘子,侧身掀开门帘,笑道,“六少爷,少奶奶,请。”
进了正堂,霎时眼前一亮,一座紫檀木嵌青玉的十二扇槅扇,正中间一张高几,两旁设了两张太师椅,堂前立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颜如和颜努正坐那里向他吩咐着什么,颜如和颜努的两侧各有两张椅子,坐着几个年轻男子,看样子应该也是颜家子弟。
看见屋里的情形,颜恕愣了一下,便移了移脚步,把温华挡了身后。
温华手里的团扇始终没有从脸上挪开,垂着眼睑,循规蹈矩地跟着颜恕。
“大哥,二哥。”颜恕又向其他的几位兄长问了好,最后向那管家模样的中年点了点头,“张管家。”
颜如停了问话,对他道,“母亲里面,们进去吧。”
颜恕躬身应了,便绕过屏风,走到居中坐着的两位中年妇面前,“太太,婶娘。”
温华赶紧放下扇子跟着施礼,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扫过,这里大小灯台少说也有十多座,照得满堂亮晃晃的,适才外面的时候便看这座宜信堂建得颇有气势,哪知进来以后更是宽敞大气,虽然铜器和木器摆了不少,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憋蹙,家具和摆件不是时下常见的样式,颜色也略暗了些,透露出被岁月琢磨过后难以言喻的优雅和古拙,显然有些年头了。
坐右首位上穿秋色长襦的妇瞥了温华一眼,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看着颜恕皱了皱眉,“不是不舒坦么,让去歇着,怎么又过来了?”
左首位上穿蓝色长襦的妇笑道,“里里外外的这么闹腾,他们小夫妻两个也歇不好。恕哥儿,刚才见难受得厉害,这会儿可是好些了?”
颜恕躬身道,“劳太太和婶娘惦念,喝了醒酒茶,已然好多了。”
看来这一位便是颜府的三太太了,那么另一位……温华看向右首位,她就是自己的正头婆婆大太太杨氏。
杨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温华记得她今年应该是四十三岁。杨氏化了淡妆,脸上几乎看不到皱纹,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瘦削,另一边的三太太翟氏却生得富态圆润,一双弯月眉修得整整齐齐,眼睛略有些细长,眼珠却是琥珀色的——这可真是少见。
不等她多想,就听杨氏道,“恕哥儿媳妇,不说别的,既然进了颜家的门,也就不把当外,好好伺候恕哥儿,将来为颜家开枝散叶。”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奉茶礼上才该有的……温华眼皮一跳,眼角余光打量大太太,大太太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对着他们这对新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嫁到夫家不比从前娘家的时候,夫家若没有个好开始,也就难有什么好结果。
温华一脸恭敬地听着,努力让自己面部的表情放松下来,尽量显得自然些,“太太说得极是。”
“这几天家里事多,有什么要用的,就找大嫂。”
“是。”
大太太盯着她,见她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挑不出什么错来,不由添了几分满意,面上却是不显,端起茶盏,似是随口问道,“书院里都学了些什么?”
书院里学得多了,细说的话便是说到明天也说不完。
温华想了想,答道,“德容言功、操持中馈、诗书礼义,都学了些,不算精熟。”
大太太却不放过她,“哦?能够都学到,也不易了。这些日子就先跟着大嫂,学些东西,以后也好把们院子里的事管起来。”
以后?温华心里生出几分疑惑和不安。
大奶奶俞氏站起身恭顺的应下,微微笑道,“早听说弟妹是个能干的,既然太太吩咐,就先跟着吧,也没什么旁的,家里上上下下的口不少,先认认。”
“是。”温华暗暗叹了口气。
再接下来,大太太又问了几句,温华禀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充了回锯嘴葫芦,有一答一,绝不多说半句,大太太盯了她一会儿,见她应答得体,只是似乎不爱说话,显得不够机灵,便有些不高兴,想起之前派去邓家相看的嬷嬷回禀她的话,总觉得未必不是收了邓家的银钱才帮他们说了好话——可叹那个时候颜邓两家已经定了婚事,又是大老爷首肯的,她相看了即便不满意也不能轻易改变结果。
心里存了偏见,便看哪里都不对,只觉得新妇木讷,门第又低,实是配不上颜家,加上颜恕向来不为她所喜,看这两便有些不趁心,想起促成了这桩亲事的长子长媳,睃了一眼俞氏和她面前的账册,脸色更不好了,“恕哥儿家的。”
温华一直悄悄观察着大太太,已瞧出她神色不对,只是不晓得她行事为,便不好下判断,这会儿听见喊她,连忙应了一声,垂首听教。
大太太皱了皱眉,“按说的礼数是没错。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嗯?恕哥儿是个急脾气,难道也不晓得分寸不成?是不是读书多了的都这么大胆?……”
这会儿屋里虽然都是颜恕的家,可对温华来说却不一样,刚嫁进来就挨骂,这滋味儿可不好受。颜恕不是大太太养大的,心里总是不服,神色渐渐有些不耐烦,三太太见状暗道不好,急忙拦下了越说越起劲的大太太,“大嫂,今天本是孩子们的好日子,要教训好歹过了今日。”
俞氏看了一眼槅扇,那边静悄悄的,想来必是丈夫察觉到这边动静不对,将都打发了出去,这会儿见三太太拦住了大太太的话头,不禁悄悄松了口气,眉头微皱,思量一番,还是没有吭声。
大太太哼了一声,“如今哪还是什么好日子!”
屋里立时静了下来。
“大嫂慎言!”三太太脸色一变,饶是早就清楚这位大嫂是个喜怒无常的,却没料到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赶紧拦住了她的话头,转而去问俞氏,“明早的奉茶礼准备得如何了?”
俞氏清了清嗓子,站起来答道,“都准备好了,毕竟国丧不误家礼,照着定好的时辰,明日辰时行礼。”
大太太手指扣茶杯盖上,轻轻划着杯盖,不吭声。
三太太和大太太做了这许多年的妯娌,还能不明白她这番模样是为了哪般?不禁暗暗摇头,看向大太太,见她不理会自己,也不以为意,“这,年纪越大脾气越大,有这么好的儿子儿媳孝顺为分忧,让多少眼热?”看看颜送温华,柔声道,“好孩子,今天是们的好日子,们太太也是怜惜们,折腾了一天必是累了——”
温华想说点儿什么,正犹豫着,就听大太太道,“这满屋子的都没得歇觉……罢了,如哥儿媳妇,账上归拢的差不多了吧?”
俞氏瞥了眼手里的账册,站起身回答,“差不多了,太太累了吧?”
大太太掩去哈欠,“快些吧,都等着呢。恕哥儿,带媳妇下去。”
颜恕没有回应,温华却察觉到恭恭敬敬低着头的他身形僵硬了许多。
气氛有些尴尬,她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就听到他的声音愈加柔和,“们虽然年纪小,却还是盼着能给家里分忧,太太和婶婶尚未能歇下,们如何敢放肆?”温华心里一紧,也跟着低下头,神色谦卑。
三太太听了这话,看看身旁的大嫂,道,“看看,这么孝顺的孩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快让他们坐下吧!”又对颜恕道,“这孩子,这里好歹有们哥哥嫂子,再不然还有们太太镇着呢,别担心!”
大太太柳眉一竖,“有意见就当面跟提,什么镇不镇的?当是那镇宅的么?”
三太太扑哧一笑,“的大太太,当是口误吧,您就别生气啦,这一屋子的儿子儿媳,又孝顺又能干,哪像,都快有白头发了,成日里还得为那几个小的操心!”
大太太被她这几句奉承话哄得脸色好了些许,便不再揪住不放,随手指了自己右侧的位子示意让颜恕坐下,温华见只有大嫂俞氏和二嫂杨氏坐三太太的下首,至于三嫂、四嫂和五嫂却是俞氏她们身后的一张小圆桌旁围坐着,她略一迟疑,便听俞氏喊了她一声,“六弟妹,来坐这儿。”
温华抬眼看看大太太和三太太,见她们没什么表示,便轻移莲步来到二嫂杨氏的下首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