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你盖头
拜完了天地,颜恕这个新郎官儿和新娘子被一众亲友簇拥着送到新房里,喜娘扶着温华坐了床边,为她理了理衣摆和袖子,便从一边的托盘里取来一只系着彩线的鎏金如意递给颜恕。
颜恕拿着如意伸向盖头,才只掀起了一角儿,心里一紧张,又放下了。
他身后围着的发出几声善意的笑声,“六哥,快揭盖头!”
“小六儿,这会儿可不是害羞的时候——瞪们干什么,快点儿——”
“哈哈,是舍不得吧,新娘子,相公可太腼腆了——哎呦!谁踩!”
颜恕脸颊微红,慢慢掀起盖头一角,瞥见她白嫩嫩肉乎乎的耳垂上坠着一只珍珠耳坠,一愣神的工夫,却被温华微微侧首给躲开了,盖头复又垂下。
群里传出一阵轻轻的笑声,喜娘也一旁低声催促,颜恕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一挑直接把大红的盖头整个掀了起来,带起温华满头珠玉乱颤,喜娘忍着笑连忙接过去,口里不停说着吉祥话,将如意和盖头缠一起放一旁,又接过丫鬟端来的交杯酒递到二手中。
从一进到新房开始,温华就没来由的紧张,她两手交握,视野内一片红艳艳,周围吵吵嚷嚷,身上的“披挂”又重,累了大半天,已然有些头晕目眩了,因此她只盼着这份折腾能早点儿结束,至于那些客们都说了什么,恕她没有精神去听了,乍见着一只金灿灿明晃晃的东西伸到盖头里,她便下意识的一躲,听到别的笑声,她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躲开——旁看来,这么一躲倒有些给新郎下马威的意思——便不免有几分尴尬,可这时候也不好去解释什么,只好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然而心里还是忐忑……没等她做好心理准备,眼前便是一亮,她眯着眼睛直到略微适应了些许才抬头瞥了一眼,复又垂下眼睛,透过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站立的。
一双棕黑色缎子面厚底绣金蝠鞋,一袭正红喜服,料子和她身上的喜服相似,腰间的金带扣上镶了七八块颜色不同的红绿宝石,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了,不过腰带上挂着的云纹玉佩倒是眼熟得很,温华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那里还有一块和这个一样的,是定亲的时候交换的信物之一——听说这两块玉佩是颜家找了有名的玉匠将一块有些年头的玉佩从侧面一劈为二,制成一对,因此不论大小、形状、纹理或是色泽,俱都一模一样,十分难得……唔,回头叫把那块也找出来,打个好看的络子戴身上……
“温华?”
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温华从思绪中惊醒,见颜恕两手各拿着一只半匏型的铜杯,两杯之间连着一条红丝线,她顾不得多想,连忙接过一只来。
颜恕挨近了她,悄声问道,“不舒服么?”
气息喷耳朵上,她脸一热,眼角余光瞥见屋子里围观的众,低头轻启朱唇,“还好,有些闷罢了,一会儿就好。”
颜恕闻言松了口气,挪了挪身子,为她挡住了身后的视线,低声道,“这酒不辣。”
这熨帖的关心让温华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嘴角的笑意,她不动声色的闻了闻,抬头看着颜恕,眼里带笑。
众见两交头接耳的似是说话,便笑道,“有悄悄话等会儿再说,先喝了交杯酒罢!”
更有那半大小子合声起哄,“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颜恕瞪着那几个蹦跶得最欢的小子——有堂弟也有兄姐家的侄子外甥——他无可奈何的瞪了他们一眼,索性不再理会,只转过脸来朝温华眨了眨眼睛。
温华抿嘴一笑,红着脸与他手勾着手,头挨着头,用另一只手的大袖子略微遮掩着,小心翼翼地将合卺酒几口饮尽,唔,是新酿的米酒,好像还兑了点儿蜜,甜丝丝的。和他一起将杯子交给喜娘,这才转身面向众,羞涩的一笑,大大方方的任观瞧——这屋里的都是与颜家长房相熟的亲友,并没有生。
众原本知道颜家这位新妇娘家门第低,其兄长不过是个六品的武官,此刻见新娘子本落落大方气质不俗,与原本想象中不太一样,暗自诧异,细细打量之后不免感叹颜家长房的“痴儿”倒是好运道,新娘子虽然出身不高,然而以颜家这样的家世,却也不必非要此行锦上添花之事——娥眉琼首,丰腴有度,尤其那一双眼睛,潋滟如绿水却不现妖娆——一时间新房里竟安静下来。
颜恕轻咳一声,扫了一眼门口,那几个只露出脑袋的小萝卜头儿立刻闻弦音知雅意的挤到前面,个子最高的那个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嫂嫂好——”
眼前这几个孝子好奇的看着她,温华知道此刻不宜多说什么,便颔首回了半礼,看向颜恕,颜恕笑道,“这是三叔家的青哥儿。”
青哥儿身边的少年和他年龄相仿,黑漆漆的杏核眼灵动得很,见这位新嫂嫂不像别议论的那样粗鲁低下没规矩,便和青哥儿打了个眼色,笑嘻嘻道,“家里都叫龄哥儿,嘻,六嫂比们想得漂亮多啦!”说着,竟把衣襟上别着的一小束桂花摘了下来,送到温华面前,顿时群里发出一阵哄笑,不知谁道了一句,“这龄哥儿!打小儿就爱送美香花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龄哥儿是青哥儿的同胞弟弟。”颜恕微微侧身,那姿态倒像是把温华半揽怀里——其实连个衣裳角儿也没碰着。
温华暗笑一声,看向一旁,龄哥儿身边的那个孩子正瞧着她发愣。
那孩子见新娘子转过来瞧他,忙一挺胸脯站直了,“婶婶,叫保元!”说完,还不忘把身后一个比他略瘦小些,正咬着芝麻糖的孩子拽出来,“关叔儿,快喊嫂嫂!”
“呃?……嫂嫂。”这孩子是四个里年纪最小的,才四五岁的模样,他一只手里抓着半块糖,嘴角还粘着几粒芝麻。
“保元是大哥大嫂的孩子,”颜恕看看温华,“这是关儿,是十三弟。”
温华一笑,向一旁伺候的雁竹丢了个眼色,雁竹立即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只盒子,里面满满当当的装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荷包,取了四只青色的荷包放托盘里奉上,少年们看看颜恕,见他点了头,便笑嘻嘻的拿了挂身上,又谢过了温华,扭头钻了出去。
几个孩子一打岔,屋里又热闹起来,众亲友们一言一语的围新郎新娘的身边说话,偶尔也打趣新郎两句,因都知道他是个性情老实的,又见温华这个新媳妇虽然言辞机敏,却也难掩羞涩,笑闹声不免更大了些。
正说笑着,一位穿着宝蓝绸衫的青年拨开群挤了进来,颜恕连忙起身迎上去喊了一声“二哥”,他正是颜恕的同母兄长,颜家二哥颜努。温华忙跟着起身施礼,那青年微笑着朝他们略一颔首,转过身来拱手笑道,“各位——宴席马上就开始了,何必挤这儿?前面自有敞亮地儿。”
“努二哥,今日里可是请了甘嗓娘子和奎玉班来?”
“正是,奎玉班排了新戏,今日可是头一场。”
甘嗓娘子是一位说书娘子,她不仅会说,还会唱,一口好嗓子,冠绝京城,今天来的客里有不少都爱听她的说书,奎玉班的戏北方一带颇有名气,此时主相请,客们便准备离开,却不知谁又喊了一句,“努二哥,新娘子都没怎么说话呢!”
颜努朝声音的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却是一位穿着褐色绸缎的少年,见那少年正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兴致勃勃,颜努哈哈一笑,道,“好个周昂,哪里都少不了!”说罢,不再理会那少年,引着客们出去了。
等新房客都走光了,颜努却又折返回来,叮嘱颜恕道,“赶紧把衣裳换了,一会儿指不准还有贵客要来,”又对温华道,“弟妹,今日里太忙,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有什么要用的,只管叫去办,丫头们要是有不明白的就去问她们俩。”说着抬手指了指堂屋里的那两个颜家的丫鬟。
温华连忙道谢,颜努看了自个儿弟弟一眼,又匆匆忙忙离开了。
颜恕松了口气,看看温华,见她也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笑道,“去换一身衣裳,也抽空歇一歇吧。”说是这样说,视线却舍不得离开半分。
温华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结过一次婚,然而那时候终究和现不一样,心境自然也不一样,她翘了翘嘴角,轻声嘱咐,“一会儿去敬酒的时候别那么实……”
颜恕心里一暖,看看外面,轻声道,“知道,那酒是单独筛出来的,寡淡得很,想喝醉也是难的。”
正说着,便有管接待的使进来传话说有贵客到请他出去敬酒,颜恕道了一声“知道了”,扭过头来看看温华,一脸的不舍,“等。”
温华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突然间就想逗逗他,点点头,“嗯,放心吧,不跑。”
颜恕一愣,接着便被忍俊不禁的丫鬟们给推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没忘记叮嘱丫鬟们守好房门和院门。
大丫鬟里年纪最小的铃兰是个调皮的,“知道啦,姑爷,您快去吧,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