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待嫁女
转眼之间,时间过得飞快,炎热的夏季过去了,八月金秋就眼前。
颜恕的婚事本该由他的父母操持,无奈他父亲颜明山身为青州同知无旨不得擅离,他母亲大太太颜杨氏又一直陪着丈夫青州任上,远离京城,素日里颜家大房京城的事务一向是由长媳大奶奶俞氏掌管,因此这一次的婚事便也由颜如和俞氏夫妻两个代为操持了。俞氏是妇,家中的事务她处理的井井有条,但却不好抛头露面,因此和邓家接洽的事便只有交给她的丈夫颜如。
颜家约了媒前来相请,要与邓家商量八月婚娶的事宜。邓知信军务繁忙,本抽不出太多的时间,但因着两位媒一位是他的上司——万字营的指挥使万素,一位是平羽读书所的鸿泉书院的徐山长,因此便得了不少方便,请了一日的假,三兄弟一起去了约定的酒楼。
今日颜恕也来了,他一身玉色衣衫,足蹬锦履,腰间一只挂了玉坠的浅色扇袋,这两年他渐渐长开,身条抽高了不少,圆乎乎的娃娃脸也变瘦了,虽说尚不及玉树临风,到底也是翩翩少年。这一见面,邓知信和邓知仁见他对谦逊又极是斯文有礼,与从前相比似是稳妥了许多,不由暗暗点头,平羽一旁看得分明,他转头瞧见两位媒也是一副满意的摸样,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却是不显,同颜恕坐下首,笑眯眯一副好兄弟的模样。众寒暄了一阵,待上齐了酒菜就步入了正题。
这次主要还是商量迎娶时的礼仪,颜家虽是京城士,老家却是南方,这些年移风易俗,多数习惯都随了京城的风俗,但一些细节上却仍遵从着从前南方老家的习俗,而邓家祖籍晋州,和京城的风俗又有所不同。原本这样的情形最容易生出口角,好颜家有心相让,邓家三兄弟也不是执拗的性子,只要大原则不出差错,别的都好说,再加上两位有分量的媒从中说合,事情很顺利的就定了下来。
吃了饭,颜如提出请他们一起去看看修整好的新房——这个提议无可厚非,本情理之中。到了颜家,又有颜恕的两位兄长,大房的四郎颜功和三房的二郎颜琮前来相见,彼此寒暄一番,一行热热闹闹的进了园子。
颜如指着眼前修整一新黑瓦白墙,修竹丛丛,笑道,“还有半个多月,若是有哪里不满意的,总还来得及再改。”
邓知信一笑,“已是极好了,有心了,有心了。”
觑着自家兄长和那几正聊得热闹,颜恕将平羽拉到一旁,悄声道,“去那里坐一坐?”
两本就是同窗,平日里也常来往的,只是平羽极少来颜家,多是颜送楚濂去他那儿串门儿,这会儿既然来了,颜恕相请,他便也没有推辞。颜恕见未来的妻兄点了头,便赶紧和自家兄长说了一声,殷勤万分的领着平羽去了。
颜如摆摆手,转过脸来摇头笑道,“已经要成亲了,还是这么毛躁。如今园子里的□开得正好,又有家酿的菊花酒,诸位赏脸一起小酌几杯?”
颜恕的院子与新房只有一墙之隔,中间的墙上新开了一座月洞门,此时门上正上着锁。
平羽靠着竹椅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眼眼前奉茶的丫鬟,见其姿色平平,一举一动又都透着规矩,面上缓和了许多,添了三分笑意,端起茶盏啜饮一口,道,“瞧这院子也是不错的,怎的还特地另辟新房?”
颜恕坐下,展开扇子,“原也说新房就安排这里,哥哥嫂嫂的意思是这里太窄小了些,一个住尚可,等将来温华进了门再这里住着就不太宽敞了,索性把隔壁的院子修整一番,又中间的院墙上开了个门——就是那个——以后这里就作书房,倒也便宜。”
说到这里,颜恕笑道,“新房如何也瞧了,觉得怎么样?有哪里需要改动么?不知道温华喜不喜欢……”
平羽一怔,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摆弄的屋子她哪里会不满意?”
颜恕强按捺住喜意,“她……她最近好不好?”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温华。
“听说忙得很,又不是不知道,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平羽只说了这一句便住了口,只笑看对方。
“啊……”颜恕被他软钉子似的几句话顶回来,真如一盆凉水将他满腔的期待泼了个透顶,心里满是失望,脸上便带了出来,直看得平羽暗笑不已,好颜恕性子里就不是个爱给自己找别扭的,很快又振作精神,“先前奉给伯母的药枕用得怎么样?若是觉得好,这儿还有一个,一时半会儿倒是用不上……想来整日里低头做活儿的多半都颈项不适——”
平羽笑眯眯的,点点头,接道,“正是,这几日正觉得颈项不舒服呢——”看着颜恕吃瘪的样子,他突然就觉得心情很好,哈哈笑了起来。
且不说这二如何来往,温华家里正拿着嫁妆单子一项一项核对,却是忙得团团转。
每次看着库房关闭,两扇加了铁框的大门“哐!”的合上,她就感觉自己离未知的未来又近了一步,才渐渐有了真实感——她……竟然要嫁了?
婚嫁的日子越来越迫近了,她也会周围无的某些时候想到,自己重新活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再嫁一次么?
最近她常常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之中,这种茫然和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又有所不同,总觉得生不过如此,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嫁生子侍奉丈夫,再看着儿女一天天长大……竟灰心丧气的想到如今情势只是箭弦上不得不发罢了,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不是给自己预备婚事,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另一个——这让她备受折磨。
然而不管怎样,出了门,面对众,她还是那个恩威并重的年轻的一家之主。
这些日子以来,出嫁要用的金银首饰、锦缎布帛、家具摆设、各类瓷器等尽都装箱,陆陆续续的入了库,俱是她亲自一一验看,这可不是桩清闲活计——她叹了口气,到了出阁那一天场面还不知有多闹腾呢。
原本她还烦恼若是从柳庄出嫁,就要把这些嫁妆都提前装车送过去,东西太多太过繁琐,又惹注目,不意前些日子宋氏和梁氏说起柳庄路远,万一颜家请卜出的吉时太早,这边可能就要半夜启程,她便私下里找了梁氏,请梁氏帮着自己说项——干脆从永宁坊的宅子出阁更省事些,梁氏与她一向和睦,如今她丈夫邓知仁管着温华孝敬宋氏的二十顷田地,更是不会和温华过不去,便找了个机会和宋氏提了。
梁氏伺候宋氏这些年,如何不晓得宋氏的脾性心思?说出来的话倒真让宋氏听进去了——这样的建议原本宋氏眼里是坏了规矩的,毕竟柳庄那边才是邓家的本宅,永宁坊的宅子不过是温华这个养女的私产,宋氏看来,从永宁坊出阁总是有些不合适。可是听了梁氏的劝说之后,她犹豫了半晌,思来想去觉得二儿媳妇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到底女儿未来的婆家是书香门第大户家,若是从城里的大宅出嫁,即便有些不合规矩也只是自家知道,到时候排场摆出来,女儿将来婆家也有几分面子,便没有再像从前那般坚持,何况如今邓知信越来越受到上司赏识,宋氏渐渐开阔了眼界,知晓一味的紧守门户并不能为儿子带来什么。她虽守寡,但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平日里出门已无干碍,和儿子们商量过后,便同意了让温华从永宁坊的宅子出阁。
自从宋氏同意了温华从永宁坊出阁,温华便劝说她和哥哥嫂子们需尽早搬到永宁坊住下,然而大哥邓知信多数时间都待军营里,二哥邓知仁则忙着地里的农事,宋氏便决定先带着两个儿媳和女儿孙儿们进城。
温华知道了宋氏的决定,便急急吩咐永宁坊,将自己居住的正房收拾出来作为宋氏的起居之处,她自己则搬到了西厢房里,又将紧邻的两个不大的院落打理了一番,换上新的摆设和床单被褥,预备迎接大哥二哥一家居住。
这些事都安排妥当,温华放心不少,平日里她将诸多事务交给秦大管家和几位管事,只将账目和事抓自己手中,这样她便能够空出时间来绣自己的嫁衣了——虽然别的可以请绣娘来做,可嫁衣……她还是希望能够自己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