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人之所急
温华心里存了许多难以向道明的心思,颜家对她又盯得紧,三不五时的便以元真的名义派去她那儿送东西——虽说这别看来说明未来夫家看重,可是只有作为当事的她才明白其中的压力,天气越来越冷,学院的课程依旧那么的繁重,温华心里的压力又得不到排解,于是便真正的病了。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疲惫,心里也时常厌烦,后来意外染上的风寒让她卧病床,书院里的医婆过来看过后给开了几幅药,却是见效慢,总也不好不利索,她便越发的烦躁了,直到有一天她忍不住将药盅一掌扫开,眼见其摔地上化为碎片才觉得舒坦了些。
一时间屋里的丫头们都吓住了,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吭声,温华无力的仰靠床架上,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直到滴珠担忧地上前来唤了一声,她才缓缓睁眼开口道,“收拾了吧,帮冲杯滚茶来,放两片姜、半勺糖。”
一杯滚烫的姜茶送到她面前,她摩挲着茶杯,感受其上传来的灼热,心里细细的盘算着放假的日子。这样的日子真烦啊,明年,还要不要来书院呢?好想彻底地休息一回啊……
今年冬天比以往的年份冷得多,最近不少学生都因为生病而回家调养了,自己要不要也请假呢?不过,现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再有半个月就该放假了,要不要再坚持坚持呢?
没等她再多想,有信来了。
信是戴清欣写给她的。今年年初,戴清欣的姐姐嫁了,她也随着母亲去了她父亲那里,只是从她每次写来的信里看,似乎过得不太如意,也提起过想要回到京城来。
温华接过信封捏了捏,这次却不像过去的那般总是厚厚的十几张信纸,薄薄的没什么分量,她心里疑惑,极快的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两行便惊住了——戴清欣的母亲去世了!因她母亲留有遗言,所以她要跟着兄长扶柩北上,预计腊月初十前后能够抵京,停留一天后再出发前往距离京城两日路程的赫城,她希望能够京城停留的时候见见温华,由于戴家祖籍赫城,宗祠和祖坟那里由亲戚照看,如果京城的外祖父家里不方便的话,她也许要和兄长一起留赫城为母亲守孝三年。
看了信,温华心里惊疑不定,这事情太突然了,其中又透着蹊跷,以前听戴清欣提过,戴家赫城不过还剩下几间旧房子和些许祭田,早年曾派了仆去打理,并没有什么亲戚。她皱紧了眉头,问道,“来送信的是什么?”
柏香回道,“是戴家的一位杨嬷嬷带着个名唤春雨的小丫鬟,说是跟着北上的商队提前过来的,那位杨嬷嬷把春雨送过来后就去了戴姑娘外祖家里,永宁坊那边儿差了两个媳妇子送了那春雨过来,这会儿正外面等回话呢。”
温华赶紧让带春雨进来。
将近一年没有见面,春雨长高了些许,她身上虽然穿着素服,却是一等大丫鬟的打扮,只是满脸的憔悴遮掩不住,也瘦了不少,进屋见了温华,先是施了礼,随即跪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戴清欣的几个丫鬟中,因为春雨天真烂漫又性情和顺,温华很是喜爱她,常常和她逗趣,自是熟稔,此时见她这个模样,顿时心疼起来,赶紧叫扶起她来,床边摆了凳子叫她坐下。
看着春雨哭得红肿的眼睛,温华叹了口气,抬起手里的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突然间就……没了?”
听见温华问话,春雨连忙掏出帕子拭了拭眼睛,“打从四月里到了南边儿,太太的身子就不大好……受不了那边的水土,再加上家里的事儿又多,病就重了些,六七月里因中了暑气就越发不好了,一直卧床不起,请了许多的大夫都……自从入冬就一直用参吊着,本来已经说起要给们姑娘说亲,可到底没熬过来……”她说着话,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她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温华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把屋里的其他都打发了出去,让她们去安排那两个送春雨过来的媳妇子,另外再去备些清淡的点心,只留下了滴珠守门口。
她看看春雨,“都打发出去了,说吧。”
春雨这才站起身来,“请借姑娘剪刀一用。”她把自己身上那件棉袄拆了,从里面抽出一块写了字的丝绢,又把脚上的厚棉鞋从侧面割开,从鞋面处取出一个纸包,低声道,“们姑娘嘱咐了,这两样一定要给姑娘带到,说姑娘看了就明白了。”
温华接过这两样东西,没有打开那纸包,而是先看了丝绢,前面的是戴清欣的几句问候之语,再往下看却让温华越发蹙紧了眉。
“……母亲为江流儿之事日夜难安,沉疴难愈,以致不治,吾心哀甚,恨不能随母亲而去,然思及身为戴家子女,当为父母身后事计,又不得不暂忍悲痛……扶柩北上之事,春雨之事,还望姐姐斟酌,妹妹感激不尽……”
纸包里是两张五年活当的当票,有着京城金盛当铺的签押,日期不同,却只相差了两天,一张标明质押房产一座,值银三千两,另一张则是一箱古籍,值银三千五百两。
面对这两样东西,温华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向春雨问道,“们家里可有叫做‘江流儿’的?”
春雨想了想,摇头道,“家里并没有叫‘江流儿’的,也没有姓江的。”
“们姑娘外祖家里呢?也没有‘江流儿’?”
“潘家的男女仆婢都是跟着主子姓潘,太太奶奶都没有姓江的,几位姨奶奶和老姨太太……也没有。”
温华想到了一个可能,突然就白了脸。
春雨见她脸色不好,顿时有些不安,“邓姑娘?”
温华心里乱作一团,江流儿,江流儿,既然戴家和潘家都没有“江流儿”,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以前和戴清欣玩闹的时候曾经讲起过《西游记》,因为这个时代《西游记》还没有出现,但民间话本里却有着类似的故事,其中亦有唐僧父母遭难和他幼时被叫做“江流儿”的典故!戴清欣特意将这件事写信上,还藏得这么隐秘……
她咽了口唾沫,盯着丝绢上的字好似要将它看穿了一般。
这件事该怎么办?如果戴父真是个冒牌货,他是什么时候冒名顶替的呢?清欣和她哥哥现会不会有危险?
她抬起头,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现寒冬腊月的,水路不通,陆路可不好走,除了家两位小主子,还有谁跟着北上的?”
“老爷任上离不开,那位姨太太要照顾老爷,几位小少爷也离不了她,老爷就托付了衙门里的两位师爷陪着大少爷一同北上,奴婢和杨嬷嬷出来的时候听说姨太太要派她的乳母随着姑娘一起回来。”
温华盯紧了她的眼睛,“知道家姑娘向来疼,除了这些,她还有没有让带别的话?”
春雨摇了摇头,擦擦泪水,“那时候家里乱得很,姨太太派来的嬷嬷将姑娘看得死死的,们虽然守着姑娘,可也得小心着不能让拿了错处,这棉袄和鞋还是姑娘看奴婢穿得少,用她的旧衣裳改了给奴婢的,鞋也是姑娘给做的。”这到这儿,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邓姑娘,们到了南边儿便给老爷安排到了城外住下,那位姨太太倒陪着老爷住府衙!每回那位姨太太过来都要把家里折腾一遍,要不然太太怎么会病成那样!们太太真是冤啊……”
温华劝慰着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问道,“那位和一起进京的杨嬷嬷是什么?”
“杨嬷嬷是老爷那边儿二管家家里的,虽然不爱说话,可是一路上却盯奴婢盯得紧,姑娘给奴婢准备的银钱和路费都被她搜了去,先前永宁坊要不是您家的大管家拦住,她是不会让奴婢留下的。”
既然戴清欣他们兄妹腊月初十抵京,如今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事情就不容拖延。温华让滴珠给春雨找了新袄新鞋换上,又端了点心和牛乳让她吃。
“就先待这儿吧,潘家那边儿现还指不定怎么样呢,让想想该怎么办……”
“是……”
“怎么?”
春雨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点心,有些不好意思,“们姑娘说邓姑娘一定会留下奴婢,让奴婢不要潘家多待,姑娘还真猜中了。”
温华翘了翘嘴角,却没有笑出来,叹了口气,“这丫头……们姑娘再明白不过的了,只是这次的事儿却得好好合计合计,她提过没有——以后想要住她外祖家么?”
春雨摇摇头,“姑娘没说过,奴婢瞧似乎是有些难下决断。”
温华很快就请了病假——她这风寒拖了许久都没有痊愈,这会儿自然要说得严重些,书院里哪敢不放?她让收拾了行李,当天就回城了。
然而让她发愁的是戴清欣的外祖父官居三品,她这个六品主簿的妹妹哪里高攀得上家?送上的帖子指不定就石沉大海了,那位杨嬷嬷既然是戴父派来的,春雨一个小丫头怎么敢潘府随便说话?何况“江流儿”的暗示也只有她和戴清欣知道,仅凭猜测怎么能说服潘府的?
这事情并不适合让颜家知道,再说他家也未必愿意掺和进来。
想到脑仁儿疼也想不出个妥帖的法子来,又不愿意扔下戴清欣那丫头不管,便只好修书一封让送到鸿泉书院,告诉平羽自己病得厉害,让他请一天假回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