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京城
“温华。”
听到这个声音，温华先是想躲开,随即硬生生的克制住了自己的脚步,她转过脸来,笑着看向朝益,“朝益哥,什么事？”
朝益直直的向她走来,却并未停住,与她错身而过,低声道,“跟来。”
她轻轻叹息一声,眼睛瞥向对面的平羽,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只好转身跟了上去。
朝益走到羊圈外,给羊儿喂了把草，引得羊儿们咩咩一阵讨好，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团团的雪白，“要走了，以后……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吧。”
“……”他转过身，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以后，去找好么？”
温华气息一滞，垂下了睫毛，没有言语。
朝益不死心的再次问道，“以后去找好么？”
温华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把事情说明白，她舔了舔嘴唇，斟酌道，“听说家曾经向家提亲是么？”
朝益的脸突然就红了，眼睛看着脚下，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家没同意……”
“知道为什么没同意么？”她直直的看着他，“因为不同意——”
“为什么？”
“们……还太小了。”
她想说“们不合适”，然而终究还是不忍心。
朝益吃惊的看着她，眼睛里渐渐浮上一抹忧伤，“以为……”
她叹了口气，“以为什么呢？朝益哥，并不是感情好就一定要结为夫妻，是真的把当家看待，……没有办法想象将来和成亲是什么样子，既然们想的完全是不同的方向，以后还是少见面吧，等哪一天真正找到了心仪的女子，就会知道如今的不过是……习惯。”说完，她有些难过的转过身，想要回屋独自待一会儿。
“又不是！”
她惊讶的回过头。
“又不是！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不是真的……”他握紧了掩袖子里的拳头，“……会去找的，一定会的！到时候再看看是不是配得上！”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是……”
“别说了，”平羽走上前来，制止了她的解释，“他听不进去的，越解释越说不清。”
“他怎么能这样……随便定的罪——”温华觉得有些委屈，难道她连拒绝的权利也没有么？她抬头看着烟囱里冒出来的白白的烟雾，神色迷茫。
“走吧，的东西不是还没收拾完么？”平羽淡淡一笑，对如今的状况不予置评。
温华惊醒过来，扥了扥平羽的袖子，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叹道，“找机会和他说说吧。”
“嗯……”
……
最后平羽怎么跟朝益说的她不知道，总之朝益再见到她时不再像那几天那般视她如无物，仍像从前那样笑着和她打招呼，不过她明白，到底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不过如今能这样，她也知足了。
她心里一直惦记一件事情，就是秦家的老宅。
她是从那里出来的，那里的荒凉和破败至今历历目，也同样是因为秦家老宅，她如今不得不搬离这个地方，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去。
陌生的城市……她咬了咬唇，决定还是再去一趟那里。
这一天她早早的就起了，没有惊动熟睡的宋氏，悄悄地抱着前一天收拾好的东西到了厨房，点上灯，给自己换上一身男装，眉毛和眼睛用炭笔略作修饰，带上该带的，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向西边的小山行去。
走了约有个把时辰，天色渐渐由灰黑变成灰蓝色，目标已经进入视野，她加紧了脚步，向那座因为历经时光磨砺而显得有些破败的老宅跑去。
她循着过去的记忆先去了老宅的正门，见正门处仍然如同以往那般死寂，站了一会儿，绕着宅院转了一圈，发现和正门一样，一点住过的痕迹也没有，于是她转身向不远处半山腰上的亭子走去。
此时天色灰蒙蒙的渐渐明亮，站亭子里，四周空旷，视野极好，她向周围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视野所及之处没有别，便从腰间取出了那根长长的钥匙，弯腰打开了密道口，静待了一会儿，点上灯笼，猫腰进了地道，进去之后便立即把地道口给合上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走这个地道里，可是她还是觉得害怕觉得压抑，这种糟糕的情形令她十分烦躁，好不容易到了金库，她赶紧将地道的门封上，又把通往宅院密室的门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动过这道门才放心下来。
墙壁上发光的石头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架子上的金银光线的照射下发出柔和的光，她抹了抹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发现身上也都是汗，然而此时她顾不上这些——没有时间耽搁了，得赶紧取了东西回去，若是回去晚了不免要被家里查问。
她动作迅速的数点了大小金锭银锭的数量，决定先取一半出去，剩下的一半仍然让它们安安静静的待这里。
从脖子上取下那只黑色猩包，拿出里面银色的袋子，把自己数好的金锭银锭一个个的塞到里面，她不确定自己弄了多久，只是觉得一只胳膊酸了就换另一只胳膊，待架子上的黄白之物空了一半，她长长的喘了口气，坐一旁的箱子上歇了一会儿。
打开箱子，里面的古董和宝石仍然一动不动的待那里，她从腰间的袋子里抽出几个厚布做的小袋子，挑了些小个儿的宝石按照不同的颜色和透明度分别存放——那些大个儿的宝石她没敢动，那样的东西拿出去太过招摇了，会惹祸上身的。
她把地契房契账本等物连同盒子都藏了袋子里，离开金库，沿着地道疾走，直到了尽头亭子下的出入口才停了下来，屏住气息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发觉不时有脚步声一轻一重来回走着！她心里一惊，不知道自己是被跟踪了还是别路过这里，然而此时此刻却是不能从亭子的密道口出去了。
地道里的空气有限，自己不能这里久待，怎么办呢？
她急得汗都出来了。
这时候，就听上面的开了口，“二哥，确定看见温华到这里来了？”
“那是自然，这附近就这么一座宅院一个亭子，别的不外乎是几棵树，还能看错？”
“这倒也是，可是她到底去哪儿了？”
“……”
“会不会是去了那边宅院了？二哥，是不是眼花了？”
“应该不会吧。”虽然如此，他的话里到底有了些不确定。
“要不……二哥，咱们绕着那老宅子再找一圈吧？光说可能有机关，这么久也没找着啊——”
“少罗嗦，……算了……”
过了一会儿——
“二哥干嘛去？”
“去那老宅子看看。”
“等等——也去！”
温华又等了三四分钟，见外面实是没了动静，才手脚麻利的爬了出来，她绕到亭子前面，看见二哥邓知仁和平羽的身影刚好消失山坳的入口处，赶忙拍了拍身上，心下计较了一番，也跟着跑了过去。
她上次出来的时候就查看过附近的地形，知道从宅院东边走那条平坦的土路虽然有些绕远，但是走起来却不费事，若是要从宅院西边去正门，中间阻隔了一条河沟，想过去就要从一道一多高、探出不足半尺宽的墙围上贴着墙砖挪过去，虽然只有不到十米长，却最为难走，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河里。她咬了咬牙，向西边跑去——时间来不及了，一旦露了馅儿，她没法解释不说，将来便难以邓家待下去了。
到了那段墙围跟前，她犹豫了一下，将衣裳翻过来穿身上，又把鞋子脱下来塞进怀里，扶着一棵老树登上墙围，贴着墙面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这十多米的距离好似过了半个世纪这么久，待跳下墙围，双脚重新站土地上时，她感到迟缓了的心跳又恢复了跳动，就着河水抹了把脸，洗去脸上的残妆，迅速的把衣裳和鞋重新穿好，做了几下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即便缓缓迈着步子向正门走去。
还未走到正门，她就远远的看见那里立着一高一矮两个，他们其中的一个显然也看见了她，跟另一个说了些什么，两便向她走来。
“妹子，怎么也不说一声就到这里来了？若不是平羽起来找水喝的时候看见放厨房里的东西，们还不知道已经出了门呢。”
温华看看一边高高的围墙，笑了笑，“马上就要离开了，想再过来看看，毕竟……”她没有再说下去。
这样一说，邓知仁便没有再追问，只是了然的点了点头，和平羽陪着她一起前前后后看了两遍，温华留意了一下，见他们特意老宅的西边盘桓了一会儿，二哥甚至还着重观察了那道窄窄的墙围，她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把粘了湿土的鞋子脱下来了，否则还真躲不过二哥的一双利眼。
邓知仁面上的神色松了下来，抬头看看爬上树梢的太阳，琢磨着他们已经出来得够久了，于是说道，“妹子，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温华他们身后慢腾腾的走着，邓知仁和平羽时不时便要停下来等等她，停了七八次，平羽终于忍不住了，“温华，走快些行不？或者来背？”
邓知仁敲了他一记，“好了——哪里有这么多意见？咱们走慢些就是了。温华，饿不饿？”
温华笑了笑，加快了脚步，“有点儿饿了，咱们快走吧！”
将近出行的日子，宋氏娘家的，以及邓家村里和她家关系不错的邻里亲戚都送来了仪程，有的是银钱，有的则是吃的，颇为热闹了几日，温华看着这来往的景象，私下里跟梁氏说笑的时候着实感叹了一番——平日里真看不出来有这么多熟！
从晋州到京城的道路虽然说不上多么崎岖，却因为山脉的缘故十分不好走，因此们多是走的水路——从绛县往南走，到了黄河坐船顺流直下，到达济州府地界时再换船沿着大运河北上，直到京城以南六十里的御水码头才会下船换车。
邓知仁外跑了几年，对这些自然是熟悉的很，他很快就联系到了一条商船，定下九月初三开船。这样的话，他们便要八月二十九日出行，时间虽然有些紧张，但好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倒也不用心急。
日近寒露，天气渐渐冷了下来，一家四辆大车，两辆坐，两辆装行李——俗话说穷家富路，行李中不仅有被褥衣裳，还有平日里用得上的一些东西也都装进了箱子里。
到了绛县的时候，秦池和芮光候城门口已经等了许久，因为温华要同去京城的缘故，他们早早的便安排了手去那边准备，这个时节茶行里的生意清淡，因此两商量了之后便决定由秦池带上几个跟着温华一起进京。
温华是早已得到了消息的，对此她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很感谢他们的细心，毕竟这一路上老的老、小的小，平羽读书还行，和陌生打交道的事情就差多了，因此只有二哥一个跑前跑后的张罗，实是不方便。
有了秦池帮着，他们这一路上也不必那么紧张仓促。
因为已经是晌午了，秦池和芮光将他们引到了一处酒楼，酒足饭饱之后，芮光的媳妇谷雨带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过来，“老太太，二奶奶，姑娘，这两个小丫鬟是预备路上伺候的，规矩已经教好了，她们也是懂分寸的，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叫她们去做。”
宋氏看看她们，两个都是眉清目秀的，于是看向温华，温华知道她的意思，却没有说话，于是宋氏问道，“们叫什么名字？”
这两个丫鬟双目低垂着，两手交握腰侧施礼道，“奴婢瑶珠、滴珠见过主子。”
温华笑了，“谷雨，多谢细心。”
谷雨连忙道，“这是奴婢们该当的，林嫂子给老太太、二奶奶和姑娘准备了些路上用的，已经吩咐搬上车了。”
宋氏道，“让们辛苦了，这回秦掌柜和们一起进京，告诉林嫂子，是们麻烦她家了。”
“这哪里敢当！”谷雨笑着福了福身，“能伺候老太太、二奶奶和姑娘是咱们的福气呢，何来的辛苦？”
这样客气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温华笑道，“就别太过谦逊了——等到了京城会尽快给们写信的——娘，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宋氏知道他们得抓紧时间赶到码头，因为船是不等的，于是道，“好——芮光媳妇，们就不多留了，要保重，咱们常联系。”
口一多，车辆就不得不增添了，好秦池事先有所准备，倒也没有耽搁许久。
就这样晓行夜宿，终于九月初二的下午赶到了码头附近，秦池帮着安顿住处，邓知仁带了个伙计去码头寻船家，然而他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原先预定的那艘船因为突然的故障暂时不能成行了，想要找船主拿回定金，船工却道他们也找不到船主，两无奈只好另找船只，码头上兜了一圈，直到天黑也没找到合适的船。
回来告知了宋氏，宋氏为了这事本也烦心，见儿子急躁的样子，反而转过来劝慰他，“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难免的事，今天不成，明天再去找就是了，咱们又不是急着赶路。”
秦池一旁也劝道，“这事急不得，小的明天再带去看看，定要找到合适的船，二爷这几天着实辛苦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邓知仁道，“也曾是常年外跑活儿的，哪里不明白这些？只是这码头上稍好些的七八艘船都被包了，剩下的那些要么贵的离谱，要么破烂腌臜，竟没有一艘合适的。”
秦池奇道，“是哪家那么大的手笔？竟然都包下来了。”
“码头上的都不肯说，”邓知仁摇摇头，“见那边不时有衙役兵丁巡逻，想必是什么大物吧。”
听到这里，宋氏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既然已经这样了，也不用烦了，反正是走不了，且安心住下吧。”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众只好散了，各自回屋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早，邓知仁和秦池就决定再去码头上看看，毕竟现如今一天比一天冷，还是尽早到达京城安顿下来比较好，若是路上染了病痛可就麻烦了。
温华客栈里待不住，便换了一身男装拉着平羽要和他们一起出门，邓知仁和秦池两相互看了一眼，俱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邓知仁到底是做哥哥的，倒还有些权威，弹了她一个爆栗，笑道，“怎么又换上这一身了？小姑娘家整天往外跑可不是好事，快回去！”
“二哥——”温华拽住邓知仁的袖子，左右晃了晃，一张小嘴如同抹了蜜，“知道二哥最好啦！书上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过是想要像二哥那样行万里路多长长见识嘛——二哥可不能拦着！”
邓知仁终于拗不过她，只得答应让她跟着出门，如同以往，他刚伸出三根手指，温华就立即说道，“知道啦，约法三章——不许乱买东西，不能到处乱摸乱看，要一起去一起回，不能独自行动！”
客栈里不能不留，平羽对于吵闹杂乱的码头没有什么兴趣，再加上这几天连着赶路也着实辛苦，因此他便主动留下了，同时留客栈的还有秦池带身边的两个伙计。
客栈距离码头并不远，走一刻钟就到了，温华发现越靠近码头越是热闹，她不由得对即将见到的充满了期待。
这里是黄河的一条岔道，河道虽然宽阔，水流却不像主河道那样湍急，又因南来北往的客商们的缘故，便渐渐成了如今这般繁忙的码头。
温华东瞧瞧西看看，对什么都好奇，邓知仁急着打听上京的船只，不怎么理会她，反倒是秦池跟一旁不慌不忙的为她解惑。
他们慢慢的走着，时不时的停下来询问一番，当三走到一处大船的附近时，她突然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这儿？也要坐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