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相遇
棂星门、戟门、泮池、泮桥、大成门、大成殿、东西庑、东西碑亭、东西配殿、忠义祠、文昌阁、明伦堂、节孝祠……
温华没想到这晋阳城的文庙如此之大,建筑如此之多,整整四重院落——赵教谕和另外两位年轻夫子领着他们拜祭了圣,之后便兜兜转转的带着他们文庙的各个院落里饶了大半个上午,直把文庙的历史和晋阳城的风俗情都介绍了个遍,甚至连照壁上那个硕大的“魁”字和照壁前的那架牛皮大鼓的来由都细细讲与众。
好这不是课堂,现也不是多么炎热的天气,春风凉爽,夫子们讲的亦有趣,温华小尾巴似的跟后面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虽然脚底下有些酸痛,却不影响游玩的兴致。
李先生和赵教谕他们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便吩咐学生们可以到处走走,午时之前再来集合。
温华惦记适才曾看到的一座碑亭,和平羽打了声招呼就跑了。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左转右转的各个院落之间绕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座碑亭。
这座亭子盖得十分华美,但这并不是最吸引温华的,真正吸引她的是石碑上的刻字,她平日里练字和看书的时间是差不多的,可是那一手字却怎么也写不好,天分固然是一方面,没有好的字帖也是重要原因。
要是能把它拓下来……
她敲敲脑门儿,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敲了下去,真要是这么做了,估计等不到明天她就得被拎上公堂。
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看一看吧!
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碑文,右手左手手心里不停地划着,模仿着书写者的运笔和力度,她是如此的聚精会神,甚至连周围的情景也无心留意——直到有她肩膀上敲了敲,又喊了她一声,她才意识到有叫她,转过头来,却是两个父子模样的,大的那个约有三十多岁,面貌斯文,风度儒雅,小的那个和温华的年龄差不多,看长相简直就是另外一的缩小版,他一直低着头,似乎是感受到温华看他,极快的抬了一下脑袋,他的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不解世事的单纯。
“做什么?”那个中年男子发话了,他身着深青色绸袍,脚下一双粉底皂靴,腰间挂着一枚镂空雕刻异兽图案的玉佩,发髻上插着的却是一支造型古朴的木簪,从上到下都显得那么闲适。
温华虽然不懂什么鉴赏,但也明白这种明明穿戴的不起眼却还显得的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不能小瞧,说不定对方是深藏不露呢,她又瞥了一眼那男孩,见他胸前戴着的金锁是嵌了玉的,便明白这两都不是一般平民,于是答道,“看这上面的字写得好,想记下来,回去好好练。”
那中年点点头,教训那男孩,“读书学习一定要踏踏实实,最忌心浮气躁,他和年纪相仿,却能这般刻苦,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孩子垂下脑袋,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温华见状便想要离开,可是这时候那中年男子又问道,“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只得答道,“是跟着先生和哥哥来这里拜祭的,先生让们自己四处走走看看,觉得这里好,就过来了。”
那男子一皱眉,“先生?哪里的先生?”
温华觑着他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回答才不会给先生带来麻烦,然而容不得她多想,那又问道,“是因为府试所以才来拜祭的吧?”
温华心里一惊,这句话或者理解成临时抱佛脚,或者理解成有意制造噱头以扩大知名度,对先生和学子们都会产生坏影响!因此她立即点点头答道,“对呀,先生说文庙是圣贤之道的所,哥哥他们看了府学,都说一定要考进来呢!听说那个‘魁’字下的大鼓只有状元才能敲响?”
那男子略微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晋州本朝还没出过状元呢,不知谁有这样的本事。”
温华讶然,“晋州这么大,一个状元也没出过么?”
那男子显然心情不错,抑或是见到温华这样好学的孩子让他难得的多说了几句,“晋州虽大,学风之盛却不如南边,可惜呀,至今还没出过一个状元!”
他叹息了两句,转而看看自己身边的男孩,脸一板,“跪下!什么时候把今天该背的背下来才许起来!”
那男孩立刻就跪下了,只是面上隐隐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待那男子走后,温华又暗自描摹了一会儿碑刻,见那男孩果然跪石碑前一动不动的,唯有嘴里念念有词,她颇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番——这孩子未免也太听话了吧?
她轻挪到男孩身旁,细听了一会儿,见他捧着书仍然背的磕磕巴巴的,不禁有些替他着急,“背的哪一段?”
男孩被她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见她面露好奇,不像是要笑话自己,便把书递给她,她翻了翻,原来是《礼记》中的一段,便问道,“这些都明白么?”
他挠挠头,嗫嚅道,“有的懂……”
那就是多数都不懂了。
她不是个好为师的,再说自己的基础也不好,哪里敢自说自话的教别?
“刚才那是什么啊?是父亲吗?看他很有学问的样子,有不懂的不可以问他吗?”
那男孩有些拘谨的接过自己的书,“不是……”
“什么?”
“他不是父亲,是三叔……”
“嗯?”
“……”孩子的脸红了。
温华看着他这个模样就想起自己六七岁刚上学的时候,那时班主任是个胖胖的女老师,整天一脸怒容,又习惯用惩罚来督促学生学习,吓得她从来不敢问问题,以至于到后来见到老师就害怕,哪怕是最最和蔼的,也令她不由自主的心里竖起一道防线,若是哪个老师笑一笑,她都会觉得是不是笑里藏刀。
这个孩子更可怜呢,连自己家中的长辈都如此严厉……
她心一软,柔声道,“是怎么背的?”
那男孩扭头看了看门口才说道,“夫子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先念一百遍再背就自然会了,可是总是这儿漏一句那儿漏一句……”说着面上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温华想了想,又问道,“那读书背诵的时候都想什么呢?”
“当然是想其中的含义啊——”
原来是不会背书……她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道,“背诵的时候总想着文字之中的含义,思路总是中断,当然就会背得断断续续,有个方法可以让背得快些,愿不愿意学?”
那男孩先是眼睛一亮,随即疑惑地看着她。
温华笑了,这孩子倒不是个傻的,至少还知道要防备陌生,不过既然不是个傻的,那就好办了。
“背书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快速记忆的,但是不能长久,也许一个时辰以后就会忘记,当然,这只是临时救急的办法;另一种则可以让长久的记忆下来,这后一种会稍慢一些——不过总比背不下来要强。要学哪一种?”
那男孩皱了皱眉,神情和刚才那如出一辙,“只能学一种么?都会么?能不能都学?”
“都要学?”温华戏谑道,“背篇文章还要花这么久的时间,两个都学——”
那男孩有些发窘,但想到对方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却被三叔夸赞,任凭他是个泥也有了三分土性,“既然能学会,努力些,多花几日的时间,也能学会。”
温华笑得更欢了,这小子一点也不笨嘛,还以为他真是个木讷的呢!
“这第一种快速记忆的方法呢,需要反复的训练才能运用自如,简单来说,就是把书的每一页都看成是一幅画,把这幅画印心里,默记得时候仔细的看着,直到把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就像这样,”说着,她随意翻了一页,仔仔细细的将这一页的内容默记下来,随后合上书,闭上眼睛,背诵道,“是月也乃命水虞渔师收水泉池泽之赋毋或敢侵削众庶兆民以为天子取怨于下其有若此者行罪无赦……嗯……孟冬行春令则冻闭不密地气上泄民多流亡行夏令则国多暴风方冬不寒蛰虫复出行秋令则雪霜不时小兵时起士地侵削。”
她一气儿把这一整页的内容都背了出来,睁开眼睛,果然见那男孩露出惊奇的神色,微微一笑,“这是第一次看这本书哦——”
“要学!”
“别急别急,”她笑嘻嘻的,“是不是先站起来?这样跪着实是不舒服呢。”
听闻此言,男孩面色一黯,“三叔说让背熟了再起来……”
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可是温华却不喜欢这样。
她想了想,“教给背书的方法,算不算的一日之师?”
男孩连忙点头,道,“自然算是了。”说罢又想起来光顾着让家传授背书的方法,自己却还未施礼拜谢,便赶紧两手交握、手臂伸平,弯腰作了一揖。
温华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说拜就拜?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不过接下来她还有话说,便暂时按下不提——“天地君亲师,既然是的一日之师,那么要求站起来,起不起来?——这不算违反大义吧?”
既然此时别给了台阶,自己就应该赶紧顺着下来,这男孩不是个不开窍的,略微一犹豫,便扶着一旁的柱子站起来了,他想要抬腿迈步,腿上却又酸又疼,弯下腰掐着膝盖,五官都皱到一起了。
温华见他实难受,便扶他到亭子的石阶上坐下,托着他的膝盖揉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眉目渐渐舒展了才松手,“好点儿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