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八月中旬，熬过了三伏天,京城的暑气终于是没那么重了。
虽然天儿还是很热,但四合院里绿树成荫,庭院深深雅致幽静,颇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叮铃铃一阵车铃声响起,海峰载着妹妹回来,路过的阿姨热情的朝兄妹俩打过招呼。
若梅从哥哥的车后座下来,脱下帽子扇了扇风。一走进四合院,她整个就感觉凉快了不少。回房冲个凉,崔荷端来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透心凉甜丝丝的绿豆汤下肚,味道不知道比那些碳酸饮料要好多少。
“军训累不累？”
头顶上的风扇被打开,带来丝丝凉意,若梅摇摇头露出招牌甜笑。今天是军训的第一天,同其他酗伴们不一样，早前参加过夏令营的他们，现可谓是整个实验高中军训队伍中的标杆。
“一点儿都不累，教官布置得任务很轻松。哥哥，家里现事忙，就不要再抽空接送了。”
虽然方便面厂出了问题，但父亲并没有放下对哥哥的教育。这个暑假，他不仅要温习高二的功课，还要跟着学习经商的东西。不同于父亲的无师自通，哥哥的天赋显然没有达到那么好。
不过勤能补拙，每天白天他都跟着爸爸去厂里，熟悉每一道生产流程。知道哪个工序上，该用什么样的。
如何做好生意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厂里的财务，成本的核算，以及如何与政府和同行打交道。这些都是需要学习的地方。初入行的海峰很努力。每天回来后，他都会对着妹妹和爸爸说一遍。温故而知新，若梅和林建国也会把其中的不足告诉他。扎实的理论加上丰富的实践，海峰进步的很快。
“没事儿，反正学校离着咱们家近，费不了多少工夫。”
若梅无奈，刚想说些什么，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好，请问是哪位？”
“是妞妞啊，爸爸家么？”
出乎若梅意料之外，打电话来的，竟是许久未见的江记者。刚好不巧，今天爸爸忙到现还没回来。
“江叔叔有什么事，就跟哥哥说吧。”
海峰满十八，已经是成年了。从去年过年起，林建国送礼拜年都带着儿子。所以该怎么对待他，林家的故交好友都有数。
海峰接过电话，边听边点头，时不时的应和两句。只是他眉头越皱越深，最后他干脆摁下了免提。
若梅挽起衬衣袖子，抱着毛绒玩具一边听着。《京城早报》接到上面的命令，要报道福乐方便面不安全的事。
“是顾主任打来电话，说是上面的任务。他不好太大的媒体上报道，就让们尽量捡个不起眼的中缝什么的，混广告寻的版面中。”
海峰打着哈哈，听江记者继续说着：“们是不是认识顾主任，听那口气，他好像很关照们。”
“顾主任？们家没有姓顾的亲戚啊。”
顾，若梅仔细想着。她的同学没姓顾，夏令营中也没有。但是，这姓怎么那么熟呢？
“妞妞，咱们家县城里买的房子，就是顾局长家的。”
崔荷的一句话点醒了一家，电话那头江记者也说了出来：“难道们一直不知道？顾主任跟顾局长是亲兄弟，哎真是巧，这下可好了。”
三眼中涌出一股惊喜，买房子还结下了这么个善缘。虽然这事他们有办法应付过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梅从哥哥手中接过听筒，现有了这条件，他们也可以省去许多事，直接开始反击了。
灵机一动，她有了更好的主意。
“江叔叔，这么多年来，《京城日报》一直是有良心和社会责任感的报纸。们全家，包括街坊邻居们，也都一直很信任们的报道。这次爸爸已经把样品送去了质量技术监督局进行检测，京城和天津的都送过了，估计这两天就要出检验报告了。”
“哦，是这样？”
若梅点头继续说着：“传闻只是说，们的方便面里放了防腐剂。但江叔叔和主编，们都是文化，那也应该知道，国家是允许放这个东西的，只要不超标就可以。其实们都知道政府是好意，为了食品安全。但觉得没必要捕风捉影，引起社会和民众恐慌。”
那边传来江记者的解释：“就一小段话，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注意到的应该不会太多。”
若梅抿起嘴，只是传言的话她并不怕。这几天跟着哥哥一起读书，兄妹俩已经想好了最有效可行的办法。但如果报纸报道出来，即使是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也会留下白纸黑字的铁证。
几年前面粉厂雇佣童工那一遭，虽然到最后反败为胜，但也着实够恶心的。现轮到了方便面厂，既然有条件，那她绝对不要再重蹈覆辙。
“江叔叔不是说不让报道，只是觉得，与其那样还不如让大家正确的认识防腐剂。知道什么是能吃的，哪些吃了是对身体有害的，这样岂不是更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最后终于是叹了口气，“妞妞真是，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么多，连叔叔都要佩服。”
“江叔叔过誉了，其实是们一直以来正确的舆论引导，给了这个主意。们家是经营食品这一块的，自然知道食品卫生的重要性。但也知道的，有一部分为了利益，是不会管这些的。”
说了一大通，放下电话后，若梅高兴地跳起来与哥哥击掌。
“妞妞怎么这么高兴，今天累不累？”
林建军腋下夹着公文包进来，脸上有些疲惫和厌倦。但看到一双儿女，他立刻有了精神。
“不累不累，那点程度哪能难倒爸爸的女儿。对了爸爸，刚才江叔叔来电话了。”
若梅把前面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先跟江叔叔商量了下，让厂里的师傅接受采访，证明们的方便面是很安全的。顺便也可以告诉大家，市面上的东西，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听完女儿的话，林建军的表情终于彻底舒展开。
“今天卫生局那些又去厂里查了一遍，他们要查就得停下机器。一天来一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若梅端来一杯热水，扶着父亲的肩膀让他坐下。按照约定的日期，明天质检报告就该出来了，也是时候了。对哥哥使了个眼色，把咱们这些天商量的主意说出来呗？
海峰摇摇头，主意是妹妹想出来的，他不能抢功劳。隔着椅背，兄妹俩的眼神空气中交汇。噼里啪啦，最终还是海峰败下阵来。
“爸爸，那个，妹妹和商量好了，们想出来一个法子。当然，主要是妹妹想的。”
“恩，就大体说了下，具体的细节都是哥哥敲定的。”
“们爷仨这儿说吧，先去做饭。”
崔荷起身，把地方让给儿子。若梅跟爸爸坐一边，示意对面的哥哥继续说下去。
“是这样的……”
海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本子，上面画了一张方便面厂的平面图。旁边密密麻麻做了许多标记，工整瘦长的字体，一看就是他亲自写的。
“妹妹说，堵不如疏。咱们厂又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不如限时面对社会开放。用户亲眼见过了，以后再有什么谣言，也不会轻易相信了。如果做得好的话，甚至他们会主动维护咱们。”
若梅点点头，上辈子她去青岛玩，参观过啤酒博物馆。大玻璃罩内，啤酒生产线完全呈现众面前，大家喝起来也放心。同时因为亲自见过彻底放心，他们对这个牌子会更加忠诚。
她只大概提了个帽，哥哥把参观流程，以及涉及到酱料调制还有面饼火候、和面时水和面粉比例等等，所有的机密的事他全都想到了。哥哥虽然头脑没有她转得快，但他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偷奸耍滑。
兄妹俩细细推敲过，这份计划已臻完美。
果然，林建军反复看完后，依着他丰富的经验，硬是没提出任何需要改进的地方。
拍着儿子的肩膀，他眼中露出深深地欣慰。这个儿子，终归是慢慢成长。他相信再过几年，他终归可以独当一面。
敲定主意后，吃完晚饭后，林建军又跟崔立华商量了下。当初方便面厂是若梅出的主意，所以舅舅参股并不是很多。他和李老爷子那些股份加一起，也才占了三成。
又询问了下老爷子，他都是通晓情世故的，从不会乱指手画脚。听到这主意后，两全都很快的答应了。尤其是李老爷子，知道方便面厂差点被这么诬陷后，整个更是很生气。虽然没有直接采取行动，但他随便说一句话，也够帮上林家忙的了。
得到全体股东的同意，林建军当晚就给江记者打了电话，两沟通了报道的事。到最后，干脆敲定了报社记者为参观的第一批。
第二天一早，若梅带上水壶去军训。海峰刚想送，就被她打住了。
“哥哥，跟着爸爸去多学点吧。好啦赚钱多，咱们家以后的日子就更好过，哥哥看好哦。”
若梅期待的目光中，海峰握紧了拳头。小时候的事他从未忘记，虽然不能为了钱权而活，但有了钱日子的确会更好过。就比如吴勇，如果他们家有足够的家底，吴勇还敢那么狗眼看低，随便去招惹妹妹么？
他一定要赚足够多的钱，让妹妹无论什么地方，都不会被任何随意轻视。
终于劝服了哥哥，若梅松了一口气。骑上她那辆新自行车，刚到校门口，就看到那辆熟悉的军车，是夏令营回来时来送众的那辆。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为什么从小学到高中，开学的时候一定不会安生。
停下自行车，走进方阵。还没等到队列，教官就把她单独叫了出去。
“林若梅，教导处有找！”
“妞妞妹妹，陪一起去。”
李浩辰站了出来，呼啦啦袁庞他们也出来了。教官想拦，但他拦不住，酗伴们直接甩给他一句话。
“们跟这事儿有直接关系，要主动向上级交代清楚。”
实验高中的办公楼，与实验初中一般无二。依旧走到走廊尽头，打开全封闭的木门，几位军方的那。为首的那看到来了这么多，面色有些不善。刚想说什么，就被石青阳打断了。
“别害怕，就是叫们来问问那天的情况。既然大家都来了，也正好节省时间，说是吧？”
带头的中年军官有些不愿，但还是拗不过石青阳。从军用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纸，他照着念了出来。
“林若梅，女，1980年……，于1996年8月12日红其拉甫边检站，故意将同特殊夏令营的队员吴勇推出，致使其双腿残疾。”
说完，他锐利的目光扫了眼若梅，“以上情况，是否属实？”
若梅沉吟了五秒，“前面的基本属实，就最后一句。将吴勇推出去，是因为他想让当靶子，给那四个毒贩子射杀。”
“那就故意把他弄成残疾？”
若梅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上辈子她就深刻了解了，越是位高权重之，越是会斤斤计较。平素他们之所以超然大度，是因为那些事跟他们的利益无关。一旦涉及到他们本身，这些绝对锱铢必较，动用手中的权势将对手逼至绝境。
这不现，就派来强行逼供了。要是她承认了，是不是还得上军事法庭？若梅嘴角扬起讽刺的笑，她是家里不如吴勇有权有势，但她也不是软柿子。摇摇头，生真是无奈，她这么聪明的，是会给把柄的么？为什么这些就是不肯认清现实。
若梅是不知道，她现这样，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褪去婴儿肥的脸并无损当初的甜美。当她微微摇头时，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要多萌有多萌。这不她就成功的萌到了屋里的一圈，尤其是石上校眼前一亮，这就是他幻想中小闺女的样子啊！
可惜萱萱这辈子不可能了，但她最好的朋友这样也不错。一瞬间，本来打算危机时候插手的石青阳，立刻决定要加大保护力度。
“这位兵叔叔，真冤枉了。那时候那种情况，当然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啊。难道换做，会为了保护吴勇，而硬去当靶子？”
中年军官一噎，后面传来酗伴们的哄笑声。
“觉得他会哎，脑子正常的，都不会问这种白痴的问题的。”
若梅瞪了袁庞一眼，这话私下说说就好了，拿到明面上那不是落把柄？扫了一眼桌上的录音设备，敢对她用这招，她都玩腻了好不？她就不说任何模棱两可的话，看那些技术员怎么剪辑出“完美的证词”。
“这位叔叔，当天们场，都可以作证。的确是吴勇先要置林若梅与死地，这真的怪不着她。”
李浩辰开口，剩下的三个酗伴也点头。
“是们亲眼所见？据所知，当时们都躲车后面，不可能清楚的看到全过程。”
情况陷入了僵局，看到全过程的只有海峰一。但海峰和若梅的关系，他的话是不能作为证词的。中年军官继续追问起来，一遍遍的确认着，是不是若梅因吴勇数次嘲笑，故意将他推入危险的境地。
“没有，事情就是说的那样！”
不管怎么问，若梅始终就这一句。五分钟过去，她眼里都要点蚊香了，头脑一阵发胀。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怎么会像现这样？
“妞妞妹妹小心！”
李浩辰扶住了她，当中年军官眼中露出喜色，发挥唐僧精神，又想换着说法继续问一遍时，石青阳终于开口了。
“不用再问了，亲眼看到了。汽车是有后视镜的，那天看到了全过程。”
“石青阳，……”
“怎么了？”石青阳摁下了录音机的ＰＡＵＳＥ键，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褶皱，“们不错，竟然能这种紧密的询问下，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表扬完后，他特意对着若梅说道：“这次红其拉甫破获了重大贩毒案，和海峰功不可没。杨站长提交的报告中，将此事说得一清二楚。部队特意决定奖彰们，继续参加明年的特殊夏令营。当然，还是带队。”
说完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同事一眼，部队是分派系的。他也加入了派系，虽然大家为利益争夺，但最起码他有自己的良心。不会因个一时私利，而无所不用其极的随意屈打成招。
中年军官一噎，“怎么没听说过这事儿？”
“今早刚下达的，不信可以回去查阅。走了，时候也不早了，今天还有别的事。”
拍拍五的肩，石上校踩着皮靴走了出去。
五没理会中年军官，直接走出了教导处。出教学楼后，若梅感觉那股眩晕敢消失了，感激的看着四。刚才的密集询问，她差点坚持不住，都是他们一直插科打诨力挺她。
“吴家这次太过分了，还未成年，竟然就用上了催眠。”
“什么？催眠？”
童天策点点头，“认识刚才那个，他是军队中少数精通催眠的。刚才他的声线一直很直，后面站着的那也无意识的摆出一种动作，明显是想要催眠。”
李浩辰敲了下他的头，“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不是想看看，她能坚持多久么？再说有石叔叔那，她肯定不会有事的。”
若梅攥紧拳头，催眠么？吴勇，本想着就这么放过，但看来们并不想就这么结束啊？深深地把中年军官的样貌记心里，现她够不到，但这笔账总有一天她会找回来。再抬起头，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都过去了没事儿了，今天谢谢大家。不过现，咱们是不是该去军训了？”
“那种小儿科的东西，太没意思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们还是迈步往操场那边走去。操场挨着校门，若梅眼尖的看到，中年军官拿着磁带一脸苦恼的上了车。
……
学校里的事，若梅并没有瞒着家。换一种方式说出来，并没有涉及催眠什么的。陪着记者从厂里回来的林建军本来很高兴，但现他的怒火又上来了。
“欺太甚！”
“爸爸，这不没事儿么？再说有石叔叔那呢，能受什么委屈。”
尽管如此，林建军还是给李老爷子打了个电话。头一次他有些怨恨，爹怎么死的那么早。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不管当不当官，那些老相识看他的面子上，也不会这么对待她的孙女！
若梅喝着热牛奶，并没有阻拦父亲。明年就要换届选举了，她左思右想，李家很可能是这次选举中出了事儿。除非这种大的变动，不然一个显赫的家族，不可能消失的这么干净。医院李老爷子已经摆明了立场，不管这次出手的是不是吴家，现总能从侧面给他一个提醒。
那边的李老爷子一阵沉默，建军的怒气他听出来了。是他亏欠了他们一家，如果老林或者，妞妞定不会受这种苦。愧疚上来，李老爷子叫若梅听电话，亲自安慰了她一通。
“李爷爷，真的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问几句罢了，又不会少块肉。您上了年纪，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平常一定要多运动，这样也就放心了。”
“真的，不怪吴勇，他是吴爷爷的亲孙子。闹成现这样，吴爷爷一定很难过吧？让老家难过，真的是非常抱歉。您跟吴爷爷说，他难过的话可以打电话直接骂的，没必要气着自己。”
“吴阿姨的难过，们都能体谅。受这点委屈，真的不算什么。好了李爷爷，听声音也知道，现好着呢。”
乱七八糟扯了一通，中心意思就是吴爷爷怪她。若梅早就想明白了，直接说出吴叔背叛，李爷爷一定不会相信，而且她也很难解释清楚信息的来源。现唯一的办法，只有旁敲侧击。
能到达今天这个地步，李爷爷一定不是笨。这些年她提醒的已经够多了，如果李爷爷还不重视的话，那直接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的。相反如果他稍微重视下的话，依照他的敏感度和脉，能很容易的知道许多。
有个好的开始，李家总不会落到前世那个地步吧？把电话交给爸爸，若梅如此想着。
这次面粉厂的事儿，更让她看到了李家的力量。李爷爷含含糊糊的一句话，各方的压力一下子减少了那么多。林家如果想发展壮大，一定要上面有，那李家一定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