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市报社的江记者速度很快,第二天一早的《京城早报》就刊登了这则消息。

全文用了化名,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讲述了两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因早恋被原本学校劝退和开除。最后从专业的角度,全方位分析了早恋的种种危害。最后呼吁全社会应该重视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引导孩子们正确客观认识自己的感情。

不论任何年代,娱乐新闻永远都要比冷冰冰的的政治新闻更受读者欢迎,虽然这则报道被刊登了报纸第四版最不起眼的位置,但还是引起了群众的广泛讨论,成为了一时热议的话题。其被重视程度,甚至盖过了当日的头版头条。

一篇报道洋洋洒洒,引深思。虽然报道上的勇勇和柳柳身份没有明说,但作为四九城里的红二代,模范生的典范,吴勇和刘柳还是很有知名度的。透过家境优异、实验中学等模糊的词语,该猜到的也猜出来了。

天朝从古至今,对这方面都比较保守,直至二十一世纪,学校的青春期性教育都是一门基本没有的课程。这样一曝光,那些有头有脸的家对两的看法彻底变了,尤其是刘柳,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不好好读书就知道勾引男。这样的丫头,可千万别勾坏了自家儿子,或者带坏了自家闺女。

一时之间,刘柳成了都不耻之。虽然碍着刘家的权势不敢明说,但平素与刘家交好的家,现往来的时候也不带孩子,只是大提着东西,客套着说两句话。

广电家属院里,刘明珠送走了吴家一家子,关上房门气冲冲的走到沙发前面,一只手挑起女儿的下巴,另一只手扬起来就要往她脸上招呼。

“爷爷!”

刘柳瑟瑟发抖,泪珠子眼眶里打转,看向单沙发上的爷爷,无声的求助着。

“明珠,有话好好说。”

听到这话刘明珠没有收手,反而捏着刘柳的肩把她提起来,“看干得什么好事,把咱们家的脸全都丢尽了。”

“妈妈,真的不是,不是,被陷害了。”

“现说这些有什么用,辛辛苦苦把养大,平常要什么不给?爷爷也那么宠,看现这样子,对得起爷爷么?今天就打死,咱们刘家这么多年的名声,不能毁手上。”

说完刘明珠真的动手了,她巴掌拍刘柳背上,掌心却鼓着拍不到实处,不过一下下听着倒是格外渗。刘柳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挨打,不管疼不疼,她那泪珠子都像线一般的落下。

“明珠,别打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

柳培新有些不忍,开口劝慰去丝毫没有效果。情急之下,他走到刘老爷子跟前,“爸,都是没管教好柳柳,您让明珠停下吧。”

毕竟是亲孙女,虽然不是他盼望的孙子,但刘老爷子还是有几分感情的,“明珠,干什么,快停下!”

沉闷的拐杖点地声响起,刘明珠终于停手了,背对着自家爹,对刘柳做了个大功告成的眼神。等回过头来,她又是满脸愤恨,“爹,这丫头实是不成器……”

“行了,那点小把戏,还敢跟前用。说吧,又有什么事?”

“爹说什么呢,丢了面子没事,但爹的脸面可不能受一点损害。那姓林的一家敢这么欺负柳柳,还有没有把咱们刘家放眼里。”

刘老爷子严厉的眼神看过来,刘明珠噤声了,小声嘟囔着,“爹,咱们家可就柳柳这一个,小时候您多疼她啊,现可不能不管她。柳柳,快来跟爷爷认个错。”

“爷爷,错了。”

抚了抚中山装上的口袋,刘老爷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赶着刘柳,“早就跟说过,做不要争一时之气,是跟个乡下丫头计较什么。”

“爷爷错了,再也不会了。”

“行了,老林当年也是们的战友,李老师长现还活着呢,咱们也别太过了。听说,林家老太太快不行了,明珠好好查查吧。市里那边,去说。”

……

林家的面粉厂还无限期停业整顿中,不过林建军此时,却无力去管这边的事了。原因无它,中风了五年的老太太病情突然恶化,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后,医生说也就这十天半个月的事了。

若梅明白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虽然奶奶和父亲关系不怎么样,但血缘摆那。她不想让父亲的后半生,留下这么一桩遗憾。所以跟妈妈商议后,厂子的事先暂时搁置,交由舅舅处理,爸爸妈妈先去医院陪床。

好好一个星期天,却出了这么多的事,一直到周一起床,若梅的精神都有些不好。外面是个阴天,风有点大,穿好棉袄外面套上校服,若梅裹得严严实实的,跟着哥哥一起往学校走去。

刚走到半路,兄妹俩就发现路边的同学指指点点的。

难道是面粉厂的事?若梅竖起耳朵来听着,后面那两个小女生正说着,“真的是他们吗?自己家搬来市里,买了大房子,把老一个扔乡下?”

“应该就是他们,看过他们家的房子,就后面隔两条街的胡同里,是个可大的四合院呢。”

“哦,他们大伯和大伯母好可怜,尤其是那个大表哥,高中毕业后就下来帮父母干活,而且还一直伺候奶奶的衣食起居。”

听着听着,海峰也觉得不对了。跟妹妹对视一眼,见她点点头,他扭头气势汹汹,欲开口质问那几个同学。

“哥哥。”

若梅拉住他的袖子,奶奶昨天刚住院,今天就有这么一番颠倒黑白的报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刘家做的。现哥哥若是发脾气,那更是坐实了传闻,这时候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哥哥不要生气。”

海峰强压下怒气,拉起妹妹自己退后一步,以保护的姿势隔绝了后面异样的眼光。兄妹俩继续走着,到校门口就看到了等那的萱萱。

“们可来了,冻死了,咱们进去说。”

教学楼的中厅里,萱萱姐递给两一份《京城早报》,“这是奶奶家订的,一大早看到就给带来了。”

若梅拿过来,飞快的扫了一遍,头版头条详细讲述了雇佣童工的福乐面粉厂经理林建军,拒绝抚养六旬老母。故事翔实的还原了所有表象,老住大儿子家,林建军发家多年,但始终未曾露面,逢年过节很少露面。即使露面,也是与老家争吵。而如今老躺医院,生命垂危,临行之际就是想看一眼儿子。报道最后引申出“孝敬老”这个中华民族的传统,并强烈谴责了这一类空有钱财但缺乏基本道德观念的。

看完之后,饶是若梅两世为比较冷静,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海峰更是愤怒的把报纸扔到地上,使劲的踩了两脚,“全都是骗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若梅拍拍胸口,强行忍下怒气,捡起报纸确认下刊号,确实是《京城早报》。

“萱萱姐抱歉,弄坏了的报纸。”

“任谁都会生气的,们……”

“谢谢告诉们这些,能不能帮和哥哥跟老师请个假?”

萱萱点点头,“们也别着急,们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

“谢谢萱萱姐,哥哥们先回家。”

两回到四合院,看到姥姥一脸焦急的迎出来,“妞妞,们怎么回来了,正要去找们爸妈。”

“姥姥,看到报纸了,别着急和哥哥想办法。”

若梅跑进屋,先打通了报社叔叔的电话,“江叔叔,是林若梅。爸爸让问问,报纸上那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中年男子有些无奈的告诉他,这报道是上面发下来的,而且指名头版头条。默默地摁下电话上的录音键,若梅请求跟总编说几句话。

“总编叔叔好,想问下们家的报道是怎么回事?”

“孝子问这些做什么?”

电话那头有些不耐烦,但若梅还是死死地扯着电话,“总编叔叔,爸爸现医院,不方便亲自问您,让姥姥来跟您说话好不好?”

面粉厂每年捐款捐物许多次,与报社关系也不错,对于那篇报道总编还是有些内疚的,沉默半响总算是没挂电话。若梅把姥姥叫过来,打开电话免提,自己拿起本子写着问题,让姥姥照实念着。

“这位总编同志,面粉厂是儿子跟女婿开的,用工绝对没问题,这个大家都清楚。而且林家那些事,满县城的都知道,怎么这种颠倒是非的消息,就贸然给报上去了呢?”

总编声音里满是无奈,“老家,也是实没办法,实话跟说了吧,这报道是上面直接发下来的,其余的也不方便多透露。”

……

挂了电话,若梅摁下重复键,刚才的录音一五一十的回放出来。取出磁带小心的放进盒子里,若梅心下稍安。

“姥姥,这个东西咱们一定要放好。”

录音电话装上后还是第一次用,半响姥姥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电话这么贵,还真好使!”

“妞妞、海峰,们怎么没去学校。”

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若梅回头,果然是爸爸妈妈回来了,“爸爸、妈妈。”

若梅摇了摇手中的报纸,“和哥哥一大早,学校里看到了这个。”

林建军和崔荷脸色难看起来,若梅把录音内容重新放了一遍,“爸爸,事情的真相已经很清楚了。除了刘家,没会做这样的事。

但现最大的问题不是事实真相如何,而是们有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刚才已经用爸爸的名义给江叔叔打了电话,他们报社那边肯定不会再帮们了。”

一家沉默了,媒体向来是政府喉舌舆论尖兵,刘家正好掌管着这一块。昨日的那条早恋的新闻能播出去,也是靠着刘家没注意到这边,听刚才总编的口气,似乎现报社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看着父母眼中的血丝,若梅心中的内疚达到了极点,前世她就深刻的体会过何为民不与官斗。就拿她举报瑞林集团的事来说,证物证俱,想要告赢还得拿出无数钱财上下疏通打点。那时候赵家只是冯致远可以随手舍弃的一个钱袋子罢了,哪能比得上刘家这般正儿八经的红色家庭。

“都是的错,是惹了麻烦……”

“妞妞千万别说这些,爸爸赚钱不就是为了让全家过上舒心的好日子。咱们林家是有骨气的,不能为了那两毛钱,任由自己被别作践!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没有王法了?!”

崔荷也跟着点头,“爸说得对,妞妞千万别这么想,这不是让们难过么。”

父母的全力支持,让若梅红了眼眶。想着回家路上合计好的计划,她眼神坚定起来。

“爸爸,这次咱们怕是得找李爷爷帮忙了。不过觉得,李家没参与媒体这块,能帮到的怕也有限。再说李爷爷也上了年纪,咱们总不能去打扰他。所以,只能用下面这个法子了。”

“哦,妞妞有什么办法?”

若梅搬来一把椅子,“姥姥先坐下,爸爸妈妈也坐,咱们都坐下说。”

若梅详细的把脑中的想法说了一遍,“爸爸说得对,这天底下确实还有王法。刚才就想着,这几年咱们家的面粉也卖到了临市,爸爸跟临市的领导应该也见过面,送点礼也能说得上话。

咱们天朝的媒体有个特点,本地的媒体不敢惹本地的官员、也一般不说本市的坏事,但是外地的却敢说。毕竟别不好了,也就衬出自己的好了,这道理用不同的城市身上也是一样的。”

是非曲折总有一番定论,世界是黑暗与光明共存的。若梅这主意,虽然操作难度比较大,但是运作好了,福乐面粉的名声可以传到别的城市。从周六出了童工的广播后,她就一直想着法子,反复斟酌了两天,刚才回来的路上她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媒体连续两次错报,这么大的事足够别的媒体披露了。往大点说,这是浮夸不实之风全行业蔓延,严重违背了党实事求是的基本纲领和中心思想。往小了说,还民众真相的媒体,更能树立民群众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借力打力,是若梅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国家机器的庞大是常难以想象的,自她重生以来林家奋斗了九年,却能被一句轻飘飘的停产整顿弄得满身狼狈。作为国家机器的操纵者,刘家即使只是一个小卒,也不是现的他们可以匹敌的。而且按照天朝社会的发展进程,即使再过二十年,这条经验也依旧试用。

“就这么办!”

事不宜迟,林建军骑自行车回了厂里,跟崔舅舅商量下后。姥爷拍板,当即提出了厂里所有的流动资金,两开着五菱车去了天津。

送走爸爸,若梅抓住姥姥的手,刚想说出事情的真相。姥姥却用她的手裹住若梅的小手,“妞妞是个好孩子,姥姥这辈子见得事多了。有些天生就聪明,心比比干多一窍,说得就是们家妞妞。”

“姥姥!”

若梅忍不住,扑到老家怀里哭了起来,“不该争一时之气的。”

“丫头记住,活一口气啊!等到姥姥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吃得好穿得好,不如心里敞亮舒坦!”

拍拍若梅的肩膀,老浑浊的目光中露出一股清明,“咱们看看们奶奶,然后下午们按时上学去。咱们家行得正坐得直,光明正大脊梁骨不弯!”

四九城就这么大,四合院到医院并不远。一家步行过去,沿途有熟悉的邻居指指点点,但姥姥丝毫没有异样,笑呵呵的跟老邻居打着招呼。

“吃饭了么?”

“孩子们去看他们奶奶,去看看老姐妹。”

若梅和海峰一左一右扶着姥姥,崔荷提着保温盒,一家四口和乐融融。一路走来,指指点点减减少了,友善的招呼多了起来。见多了若梅也渐渐明白,若是她们心虚的不肯面对,那更是坐实了传闻。这样光明正大,自会有反思,同样是老一样的长辈,为什么一个亲亲热热,另一个却要闹到如此地步。

和平医院依旧满为患,林海涛和林海滨正站病房前的走廊里。看到一家走近,两直接迎上来,挡着不让往前走了。

“二婶,奶奶现不想见到们。”

几年之间,林海涛已经从一座山长成了一座大山,以至于虽然林海滨体型很标准,但两并排设置的路障还是成功了。

“一眨眼,海涛和海滨都这么大了,让姥姥进去,看看们奶奶好不好?”

“算……”,海涛后面的“哪根葱”还没说出来,被海滨踢了下小腿,就改了口,“医生说,奶奶现得清静着休养,不方便见。”

若梅讶异的看了下大堂哥一眼,五年没大接触,没想到他竟然是会说话了。想起前世,这时候他还是骄横跋扈的少年呢。

“都挡这做什么呢?”

看到来若梅乐了,白大褂下一身军装,正是李浩辰的妈妈,“钟阿姨,们来看奶奶。”

“妞妞海峰来了啊,这是崔阿姨吧。林婶情况刚稳定下来,阿姨们跟进来吧。”

钟然说完,一个眼神都没给海涛和海滨。报纸她看过了,林家的真实情况她更是知道,对于这种贪婪成性又胳膊肘往外拐的,她没有任何好感。掺着姥姥直接向前走着,海涛只得让开。

由于床位紧张,病房里还有另外五位病。若梅一打眼就看到了最靠窗的奶奶,虽然那年爸爸撂下狠话后,他们很少再回去。但中秋春节,全家还是会去看一看老的。只不过每次话题都扯到海涛三兄妹念书的问题上,也就屡屡不欢而散。

奶奶躺病床上,原本富态的身材,如今已是骨瘦如柴。走上前若梅摁下了校服裤兜里的录音键,“奶奶,们来看了。”

姥姥也走上前,“亲家,也来看看了。老崔他村里离得远,一个就先来了。”

林建国起身让了个座位,却被姥姥推拒了,“站着就好,们陪床累了,先坐下吧。”

姥姥低声说起了这些年的事,从年轻说到老年,“要说咱俩这命,可真是差不多。记得老家是徐州的吧,知道是苏州的,大难年间咱们女儿都命薄。还好,老林和老崔都是好,咱们那也算有福的。”

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一生,老太太眼睛有些湿润。国家越来越好了,但他们这一代,确实是不容易啊。盯着枪林弹雨长大,好不容易国家安定了,六几年又闹出那么一出。好日子一下没了,老林也撑不住走了。想起那段每天要被“批|斗”的岁月,是建军那孩子撑起了这个家啊。

“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也该享享福了。这大半辈子啊,是比较疼闺女,但对立华也不差。说说这些年,建国、建军还有建玲,哪个对差了。”

“都不差,都是好孩子。”

瘫痪了这么多年,老太太四肢不能动。尤其是若梅一家搬走后,一年又一年,李桂花对她的态度,就不是那么尽心了。久病床前无孝子,林建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快死了,老太太终于没有了养老的顾忌,说出了实话,两行浊泪流下,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建军好,这辈子对不起建军,对不起他啊。老林,该听的,还是说得对,都是的孩子不该有偏后,不该啊。”

老太太说着,情绪激动起来,整个止不住的喘着粗气。钟然赶紧上前,把氧气罩盖上,然后知会众疏散开。

“娘,别激动。崔大娘,别再对娘说这些了,她现受不得刺激。”

姥姥也没想到会这样,有点手足无措。若梅拉着哥哥上前,抓住姥姥的手,“大伯,姥姥没有刺激奶奶。姥姥也上了年纪了,不可以对她说重话。”

“就是她害得奶奶!”

一直没出声的林若丽扯起嗓子,处初中的小女孩,声音正是尖的时候。这下病房里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用不赞同的眼光看着她。

躺床上的老太太,看着这样的孙子孙女,平常家不尊敬她也就罢了,外面前竟是连个样子都不装。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是这样的,这些年她真的糊涂了啊。

悔恨交加之中,老太太撑不住睡了过去。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等到林建军日夜兼程赶回来,她已经进入了弥留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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