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心思

这一夜如何过去的,睡着的人自然不清楚,睡梦里一切安然,睁开眼睛,房间里,已是物是人非,仿佛昨天晚上,只是一场梦,而非真实发生过什么。

温小婉揉了揉发紧的头,晕晕乎乎的好像失重了一般,勉强坐起来后,才不情愿地睁眼睛,还未完全看清楚,就听到床边响起一声有些发尖的说话声,“婉儿姑姑,你醒了?司公他老人家让小的在这儿守着您,等着您醒后,送您回永孝宫。”

是个穿灰衣服的小太监,幸好温小婉的心脏和神经一样坚强,忽起的一声,她只是心跳过速了一秒钟,马上反应过来。

“司公他老人家?”温小婉对这个称呼反应无能。

聂谨言那张只有眼角带着无限风情小皱纹的脸,虽说达不到多么惊艳的地步,但与‘老人家’这个词,实在联系不上。

“是啊是啊,司公他老人家陪着皇上早朝去了,临走的时候,特地吩咐小的照顾婉儿姑姑您的。”

宫里管叫有资历的宫女为‘姑姑’,原主温婉儿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因跟着的主子嘉嫔娘娘,曾有一度受宠,还有过身孕。

主子升到嫔位,还有了封号,温婉儿也水长船高地封到掌宫,也就是掌一宫之事的大宫女,从六品宫女。

在永孝宫里,除了一位年长嬷嬷与她平级,她几乎是最大品级的宫女了。

——在这座等级森严、充满权利争斗的禁宫里,奴才的升迁大部分还是指着主子的——出卖主子另投他人或是死心踏地跟着一个主子苦熬。

宫女比太监好些,还有最后一条路,就是昨晚温小婉弃了的那条爬龙床。

聂谨言走了,温小婉皱了皱眉,那自己自荐枕席这事,算是成还是没有成啊?

温小婉气恼地同时抬起双手,重重地砸到腿的两侧。

一旁陪着的小太监像是没有看到似的,微微垂头,只在温小婉发泄完后,才说:“司公他老人家让小的转告姑姑,这宫院深深,姑姑若想活得长久,需万事小心,有些时候,司公他老人家也顾你不得的。”

温小婉抓着盖在腿两侧锦被的手,慢慢松开,迅速转过头,紧紧盯在那个小太监身上,急道:“这话是聂谨言说的?”

有了聂谨言这份交待,也不枉她昨天晚上那份折腾。

这是在辗转告诉她,别闹得太欢,一般情况都是能顾得她的。有些时候,应该是极特殊的时候,让她学得聪明些。

小太监猛听到温小婉直呼聂谨言的姓名,吓得不轻,微垂的头抬起,几乎变色。

温小婉也意识自己有些失口,但‘司公他老人家’这等称呼,原谅她真叫不出来,她叫‘司公’都勉强。

“司公……司公他还说了什么?”

温小婉挥挥手,示意小太监退得远一些,她昨天晚上那件衣服,远处看了缥缈如仙,真被男人抱在怀里,定能勾得男人生理泛动,但这衣服就像灰姑娘的南瓜马车,熬不过十二点。天一亮,在这深宫中,就显得很乍眼了——与青楼花魁有一拼。

小太监立刻会意退步到隔间外面,“司公他老人家给姑姑准备了衣服,放在床头。”

温小婉抿唇一笑,聂谨言这人一张面瘫脸,没想到还挺细心的。做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果然不只是靠的霸道。

温小婉换好衣服,从芙蓉帐里走出来,对着帐外几步远的梳妆镜挽了挽头发,勉强梳好一个宫女所用的正髻——这是她入宫三天,惟一学会的东西。

她总不能连个头发都梳不好,还要去经常求教别人吧,那就连‘破绽百出’都形容不了她了。

温小婉打理好一切,到隔断外面,等候那的小太监迎上说:“婉儿姑姑,司公他老人家让小的送您回永孝宫,还有,嘉嫔娘娘的事情,徐徐图之才好,司公他老人家说关键入手点在太后的六十寿辰,其他事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聂谨言手段了得,估计着嘉嫔娘娘失子这事,他冷眼旁观,定然看得清楚。

温小婉跨过门槛的脚,落下时顿了一下。她沉吟一声,转回头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说:“你跟在司公身边多久了?”

温小婉这话问得很含蓄,宫中多得是人精,何况是跟在聂谨言身边,能让聂谨言委派重任的。

小太监立刻明白了温小婉话里的意思,笑道:“小的自进宫开始就跟在司公他老人家身边,有十载了。”

十年了,这个时间不短,应该是聂谨言培养出来的心腹。

“还不知公公叫什么呢?”

温小婉人如其名,温婉又客气地笑了笑。

出了聂谨言这间屋子,过了昨天晚上,才是她进入宫里的起点,她的生活才算开始。

既来之则安之,适者生存,她要做出宫女的模样来。

聂谨言说得对,她若想活得长久,需万事小心。她连太监的床都爬了,还有什么不能伸不能屈的呢。

“婉儿姑姑客气了,您叫小的小福子就行。”

温小婉点头,做了一个浅浅的福礼,“以后还请福公公多多照顾。”

小太监福子连忙退后了一步,“婉儿姑姑客气了,为司公他老人家做事,是小的福气。”

温小婉笑了笑,没在多说什么,由小福子领着,穿过几道长长的青砖石路,把他领到永孝宫门口。

这一路上,自从出了之前那间院子后,温小婉和小福子就保持着五米远的距离。小福子在前,她在后。好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只是一前一后的走路。

到了永孝宫门口,小福子更是低头而过,连用眼神示意温小婉一下都没有,绕向另一个廊道去了。

温小婉驻足到紧闭着宫门的永孝宫门口,望着小福子离去的背影。她明白小福子是什么意思,估计着这也是聂谨言的意思。

——避嫌。

不到不得以的时候,她和聂谨言这层关系,不能暴露出来的。与他们两个谁,都不好。若是公开了,聂谨言想护她,也会频频掣肘了,反不如关系疏淡得好。

这一晚上,温小婉不好过,她的主子嘉嫔娘娘也没过好。坐在窗前,一夜未睡。

“锦蓝,”

眼看日上三竿了,还没有传来她预期的消息,嘉嫔坐不住了,唤来另一个贴身婢女,问道:“婉儿还没有回来吗?”

因是在禁足期,嘉嫔娘娘的装扮很低调。

穿着半新的一袭浅紫色晕纱留仙裙罩身,对襟边刻丝着芙蓉花,长发用一根玉簪轻挽起来,并无其它装饰,却还是带出一股子弱柳扶风的纤弱气质来。

嘉嫔娘娘长得楚楚怜人。清新似白色百合花瓣上面的露珠,晶莹剔透,惟美而又憔悴,好似会随时被风刮去,摇摇欲坠,全释出一种陌路之美。

她肖似《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极适合微微蹙眉,如烟似雾,化不去眉眼里一抹哀愁。

站到雕花隔断外面的锦蓝,听到主子的寻问,连忙碎步进来,俯身施礼后,才道:“回主子,婉儿姐姐还没有回来呢,外面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皇上已经如期早朝去了,这时,在养心殿批折子呢。”

锦蓝与婉儿同岁,论生日她还比婉儿早生几个月。但在宫中,姐妹的叫法,与年龄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品级地位,决定着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她与婉儿同是自小在嘉嫔娘娘黄沛莺身边侍候的,但她比婉儿晚进府半年,她到还是黄府嫡出二小姐的黄沛莺身边时,婉儿已经是黄沛莺身边得用的大丫头了。

在黄沛莺入选进宫后,她们一同陪侍进宫里的。婉儿的品级又一直压着她半级,真是怎么争,都争不过去她做‘妹妹’啊。

比如这次这件事。

明明她长得比婉儿还要漂亮,她虽然不会跳舞,但她的木琴弹得很好,唱的歌也动听,同样有吸引皇宠的资本,但她家主子却连想都没想到她,派了婉儿去。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不舒服。昨天一晚,她忐忑得一宿没睡。

说不出是怀着什么心情。

既希望婉儿能勾上皇帝,她们这里才不至于变成冷宫,镇日里被别的宫欺负。

她又不希望婉儿勾上皇上,甚至还想着皇上会不会厌恶婉儿轻浮下贱的行为,一怒处死了婉儿。

真要是这样,她们这里或许还是会冷一阵子,但她的地位就升了上来。

在这永孝宫里,不用再叫谁‘姐姐’了。或许,等以后,她家主子会再次用此计,到时候她就可以……去了。

皇上啊,一想到晋安帝龙耀那张俊美的脸孔,锦蓝的心口忍不住狂乱地跳动,羞红了双颊——怀春少女,谁不想呢。

于是乎,经过一晚的纠结,后一种思想明显战胜前一种,她巴不得婉儿永远也回不来了。

她一早出去打听消息,知道一切如常,心底竟一点不担心,反而还暗自欢喜,偷笑出来了。

估计着是婉儿爬龙床不成,把皇上惹怒,已经被处理了。

宫里处理一个宫女下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无声无息的。反倒是皇上若真宠了哪个女人,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呢,早就会在宫里传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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