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八】
来者为端王世子段书意，虽未到全府上下跪迎的程度,但到底是府上难得尊客,就连老夫也拄着拐出来迎接。段书意此行很是隐秘,未向任何透露行踪,今日过来也只带了两名随从。
老夫忙请他往厅中去坐会儿,段书意却示意老夫不必客气,说此行不过是来给顾月遥上柱香,马上就走了。
几年前苏晔与西南茶商频繁往来,生意场上偶遇段书意。那时苏晔还不知他是端王世子,有次吃饭顾月遥敲,段书意便让她给自己算命。顾月遥说得很细,末了说他非池中物,便含蓄地收了尾。
顾月遥看方面非常聪明,待段书意走后，转头告诉自己夫君，这位所谓的西南茶商，恐怕是皇室宗亲。再后来正如她所言，段书意不过是扮成商客的端王世子。
而段书意当日也不过是随便请她说说，可没想顾月遥那次所言，几乎全部应验，有些细节甚至精准到吓。
此后段书意来江南，便总会到苏府与苏晔夫妇一聚，但再未聊过命理之事。
顾月遥的算命颇有些泄露天机的意味，她算得很准看得亦很透，虽然她身子不好也不怎么管府上事务，但很少有事情瞒得过她，故而她时，这府里有种格外诡异的平和。
有些便是如此，不动声色便能令生惧生畏。段书意虽算不上惧她，但这位预言过他将来的去世了，来上柱香也是应该。何况，他只是路过苏州而已。
段书意进灵堂上了香，牌位前站了会儿，偏头同苏晔道：“听说近来不与西南那边做生意了，是有什么难处么？”
苏晔回：“没有，只是忙不过来罢了。”
段书意不露声色地看看他，薄唇微抿：“不做倒被抢了先，这块肥肉吐出来真是可惜。”他声音清雅，总是波澜不惊的，有隐隐的压迫感。
苏晔回：“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段书意见他今日这总示弱的模样，一时间竟没甚话好讲。转过身敲瞧见了站灵堂门口的常遇，他轻轻蹙眉：“府上何时有孝子了？”
苏晔遂回：“远亲家的孩子，如今住府里。”
段书意走到常遇面前，低头看了她一眼。常遇自然不知他身份，只知道他二十几岁年纪，样貌清俊，穿戴看起来也十分考究。
小丫头很警觉地往后稍退了退，段书意却也没来得及问什么，苏晔已走到他身边，道：“殿下喝盏茶再走罢。”
段书意未拒绝，苏晔蹲下来小声同常遇道：“有事么？”
常遇回说：“姑父出去了，让来知会一声……”她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段书意。
“说去哪儿了么？”
常遇摇摇头，又说：“不过是坐府里马车出去的，应当不要紧……”
苏晔松口气，刚起身，段书意便问：“大出门还要知会么？”
苏晔回：“让眼盲之独自出门，总有些不放心。”
段书意作恍然状：“倒认得一位大夫，号称什么都能治。若这眼盲并非先天所致，指不定还有救。”
苏晔闻得这句“”号称什么都能治“，随即就问：“殿下所指可是商墨商大夫？”
段书意偏头看他：“也知道？”
“先前便一直遣寻这位大夫，但始终无消息，若殿下认得，那再好不过，可否帮忙牵个线，劳烦商大夫看一看？”
段书意不急不忙回道：“他如今云游四方，今冬敲西南落了脚，与父王还算有些交情，待修书回去问问罢。”
苏晔自然是千恩万谢，段书意示意他打住，这才一同去喝了茶。
送走了段书意，苏晔回书房写了封信，让管事送出去。
方才段书意的热情与说辞让起疑，苏晔生性谨慎，遇疑必究，自然要让去查其中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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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俨晚上回来时带了一箱子书，还特意问苏晔藏哪里可以不被常台笙发现。苏晔好奇便俯身打开箱子翻了翻，没料竟全是盗印翻刻的芥堂书册。他直起身：“打算帮台笙打官司？”
“她觉得做这些是徒劳无功的事，但盗印翻刻绝对是越姑息便越猖獗，就算不能完全杜绝，杀鸡儆猴也并不是不能实现。”他顿了顿，“家车夫居然识字，果然是大户家，帮谢谢他。”
“知道了。”苏晔抱起那沉甸甸的箱子，“暂时放西边最里面那间客房罢，那里无去的。”
陈俨表示非常好，遂跟着苏晔一路往西边走。路上他又问：“烫伤会留疤是不是？”
“分情况。”苏晔偏头瞥他一眼，“烫伤了么？”
“倒挺愿意是被烫伤，可是——”
“台笙被烫伤了。”苏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结论。这世上能让陈俨内疚至此的，恐怕唯有常台笙一。真是一物降一物。苏晔又问何时烫的哪里烫伤了，陈俨竟如实地一一回了。
苏晔道：“看她走路似乎无甚异常，当真很严重么？”
陈俨知道常台笙这两日是刻意忍着痛，意志力强大的就是这样——外面前不会示弱，忍耐力惊。他回说：“那日为了找，烫伤的水泡都磨破了，脓血浸透袜袋。”他稍顿：“所以很可能会留疤，而认为这里可能有除疤的药膏。”
“药膏有，但是——”苏晔敏锐地捕捉到他言语里的信息，“出了何事？”
“有个无聊的半路将劫走，下了盘棋遂放回去了。她以为出了事，马不停蹄地找了一晚上。”
苏晔眉头陡蹙：“那当真是因为无聊劫走么？”
“当然不。”
苏晔指望他能给出精准理性的结论时，陈俨却道：“他不仅无聊，而且志趣恶心。”
恶心？苏晔极少听到他用这样的词来评价别，到这程度难道是对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苏晔还未来得及问，陈俨又道：“需要找一种香料，所以如果去的香料铺子待一阵子会不会同意？”
苏晔怎可能拒绝他的要求，抱着书箱进了屋，道了声：“随意。”
“太好了，谢谢。”陈俨站门口等他出来，“那去拿药膏罢。”
苏晔拿他没办法，遂只好带他去药库。
宅子太深，故而幽静，前边发生的事后边一概不知，等门房匆匆来禀告时，都已进了门。门房小厮终药库找到苏晔，气喘吁吁道：“少爷、夫家的侄女到府上了，这会儿应夫房里呢。”
卢氏的侄女？
陈俨闻言，一旁道：“看来有不忍心看着孤独终老，出手当真……太迅速了。”
苏晔将药瓶递给他，没回话就出去了。
按说卢氏带个侄女到府里来住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她昨晚说了看庚帖、续弦之类的话，转头就将侄女接过来，实是司马昭之心路皆知。
卢氏侄女卢佳，这会儿换了衣裳，安安静静坐卢氏房间里晒太阳，隔扇门开了一点，敲可以看到外边走廊。卢氏坐红木圈椅里剥瓜子，道：“这府里是不是挺好的？”
卢佳点点头。
“卢家多，又都住一块儿，每日争来斗去的，耳根都不得清净。这府里大少爷二十几岁了连妾室都没有，是非少得可怜，也适合这温吞好逸的性子。”
卢佳仍是安静坐着，没接姑姑的话。
这时常遇敲从门前跑过去，卢佳眼前一亮，她早闻这府里连个孝子都没有，可这活泼可的孩子又是谁家的？
卢氏这时候懒洋洋道：“呵，也不知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聪明倒是挺聪明，可又不是他们家的种，再聪明有个什么用？就算过继，也好歹挑个男孩儿来过继，这女孩子将来能做什么呢？”
卢佳依旧没开口。
“前阵子父亲还说要将许给薛家那个二公子，薛家底子是不错，可那二公子外边花得很，又不学无术，听陆姨娘说那小子连女都打，这种男哪能嫁？”卢氏低头继续剥瓜子，“看来看去，这苏州城啊，除了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家了，若愿意受个一两年委屈，将来可就都好了。且又还，这府里都没欺负得了，这委屈撑死了也就是名分上的，旁的什么亏也吃不了。”
卢佳这时候才唤了一声“姑姑……”，示意她别提这件事了。
姑姑喊她过来过年，这其中意思她隐约有个概念，但没料姑姑竟能将此事说得如此坦荡荡……
卢氏抬头看她一眼：“父亲肯让来，就是默许了这提议，来了就安心住下，自然会成事。”年轻男女，郎才女貌，配不到一块儿才奇怪。
卢氏忽然起了身：“既然是来客，恰府里还办着丧事，先去上柱香罢。”
卢佳知道是给顾月遥上香，虽觉着有些别扭，却也只好起身跟着姑姑去了灵堂。
卢氏本以为苏晔应灵堂待着，想让两先碰个面，可没料到了灵堂却未见苏晔影，就只好作罢。那边卢佳倒是恭恭敬敬给顾月遥上了香，卢氏瞥她一眼：“回去了。”
卢佳转过身，恰这时苏晔与陈俨从外面进来。卢佳看看蒙着眼的陈俨，又看看苏晔，竟下意识地低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