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苏老夫人的突然到访让常台笙感到有那么一瞬的局促,因老太太上回还说腿脚实在不方便可能来不了杭州,但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雪,老太太竟亲自到了她府上。

常老太爷这时候就坐在另外一边的主位上,他对于家里突然来了客人这件事似乎感到很高兴,只顾着朝常台笙笑。

苏晔则立于苏老夫人身旁,轻轻摆手示意常台笙,似乎让她不要太担心。

苏老夫人的脸色比上回见时要好得多,脸上也洋溢着喜气与激动:“快坐,外边冷罢?这雪下得,我也许久没见这么大的雪了。”

她话音刚落,陈俨也进了屋。他关好门刚坐下时,老太太却忽对他道:“你出去待一会儿。”

语气虽然不生硬,但也明摆着是不想让他待在这里破坏气氛,且一点也不客气。陈俨闻言屁股立刻离了椅子,站起来乖乖巧巧地出去了。这情形倒像是家里长辈发话,晚辈乖乖照做的样子。

常台笙不知苏老夫人将陈俨赶出去是为何,于是略是迷茫地坐了下来。但随后,老夫人便用商量的语气问她:“我这回……想在这府里住一阵子,你看可以么?”

常台笙反应过来忙说可以,苏老夫人甚是欣悦地点点头,又看看身旁坐着的常老太爷,并没有表现出可怜或是可惜的表情,反倒是高兴地与他说:“堂兄啊,您真是福气啊,有这么个好孙女。我这次来,是想将台笙亲事定下来,孩子也不小了,您觉得呢?”

“是C!”常老太爷虽不是特别明白苏老夫人在说什么,但他很兴奋,一边玩着常遇给他的九连环,一边用力地点头称好。

苏老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提起亲事来,竟让常台笙有些窘迫。她还没来得及插话,苏老夫人又转头望向她:“听闻你与陈尚书家的公子……”她说着做了个撮合的动作:“考虑过何时向他们府上提亲吗?”

“这……”常台笙心道去尚书府上提亲?她找死吗,陈懋那样的人又岂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入赘女方。何况陈懋的态度她一直捉摸不透,眼下她实在没有这个信心坐下来面对面地谈婚事。再者说,她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俗礼的人,若两人对在一起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那些繁琐礼节,似乎也并不是必要的。

苏老夫人见她支支吾吾,忙问道:“你是怕麻烦吗?”

“不、不是……”常台笙忙摆手,面上有尴尬之色,解释道:“只是觉得可能有些,唐突。”

“哪里唐突了?”苏老夫人撇撇嘴,目光瞥向门口:“他儿子眼下都住到这府里了,总不至于连个名分也不给,提亲提迟了恐还要说我们怠慢了呢。”老太太这语气分明是将常台笙当一家人,且从这态度里看,似乎完全没将陈俨那看起来显赫的家世当回事。

也是,苏家富甲一方,与朝中大官来往密切一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从苏晔送给陈家的那些宅子来看,也能大概猜到两家的私交如何。

不过老太太这话说得也真是……

给陈俨一个名分?好像说得她耍了人家儿子又不肯负责任一般。

常台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那边老太太却已经将庚帖拿了出来,低着头一边看庚帖一边道:“我都备好了,且也找人看过了,说八字合适得不得了。明日就找杭州城最好的媒婆来,去找陈尚书谈谈这事——”她说着偏过头看苏晔一眼,吩咐道:“你给安排好。”

苏晔回:“孙儿知道了。”

苏老太太甚是放心地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丝欣悦之色,这才又将庚帖都收进了袖袋中。

常台笙略窘迫地起了身,忙转移话题:“不早了,您赶了一天的路,要不先休息罢。”

苏晔见常台笙一下子实在应付不来,亦在一旁轻声劝道:“祖母先休息罢。”并作势去扶她起来。

苏老太太这才在苏晔的搀扶下起了身,常台笙在前边领路,找了东边一间卧房,推开门点了灯,将前阵子曝晒过的被褥铺好,亲自做完这一切,又给老夫人准备了热水,问完安这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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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一下子来了客,当真热闹许多,廊下灯笼都亮着,雪还在热热闹闹地下,竟有点过年的意思。她站在廊下等苏晔出来,这时陈俨却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常台笙想起方才老夫人“赶”他出去这回事,还想他会不会心里不舒服之类,没料陈俨却歪着脑袋看看她,又看看旁边客房,不知为何说了一句:“偏心。”

“恩?”难道是说老夫人偏心吗?可是……按常理当然是向着自家人啦。

自家人……

常台笙竟觉得有些温暖喜悦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这么远的亲戚都还能如此惦记着她,这样看来其实她也不能算是孤单。

陈俨有些不服气地转过身去,常台笙往前走了一步,伸手从后面牵住他的手,上身前探想要安慰他几句,可恰在此时,苏晔打开门出来了。

苏晔低头轻咳一声,常台笙连忙松了手,陈俨亦是转过身。苏晔示意他们往前走,自己也沿着走廊往前走。到拐角处,常台笙停下了步子,问他:“如何忽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苏晔脸上挂着淡笑,却也有一丝无奈的意味:“祖母得知你们的事,在家琢磨了好些时候,但到底没坐得住,不管怎么说都要到杭州来一趟。所以……”

常台笙也约莫猜到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没想到老太太如此执着……

“何况祖母虽表面信我说常府都过得挺好这样的话,但到底自己没来看过这里是个什么情形,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来了。我想她总得来一趟才能放心,遂陪她过来。”苏晔不急不忙地解释完,又道:“若是有叨扰之处,还请你……多包涵。”

“没有没有……老夫人能来我很高兴。何况,她与祖父是堂兄妹,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过来看看是应该的。”常台笙表示很理解,随后又问他:“那……你今日住哪儿?”

苏晔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府上没有空房间了么?”

苏晔竟也要住这府里?

“你先在小厅坐会儿,我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她微笑着回完,立即拉着陈俨往西边去。

“为何要拖我去?”

“替苏晔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去看看常遇睡了没有。”常台笙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了,留下陈俨苦了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推开了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他没高兴点灯就先去柜子里找被褥,苏晔却在这时走了进来,语声不咸不淡的:“短短时日没想到被教得这么好。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你替我铺被褥的一天,当真想都没敢想过。”

陈俨抱着被子哼了一声,苏晔点起了屋子里的灯,看着陈俨走到床前,背对着他铺被褥。

苏晔知道他许久之前就有不点灯的习惯,本来以为他是喜欢黑黢黢的房间,可问过太医之后才知道,他是怕自己有朝一日看不见,所以提前适应黑漆漆的环境。

真是个蠢货。

苏晔从京城回来后便积极为他打听高明的大夫,偶然间得知商煜的师傅很厉害,可那师傅久居深山,已隐退很久了,听说不图名不为利的,恐怕要请他出来也是一件难事。

他站在陈俨身后问:“近来眼睛还好么?”

“时好时坏。”倒是实事求是。

苏晔听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又问:“你这般无所谓的态度不怕台笙担心么?”

“我认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瞎担心只会徒增烦恼这个道理,好了!”陈俨说完抹平被角,转过身来:“祝你睡个好觉。”

他说完就走了。苏晔转头看看他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认识他多年,这个生命中非常亲近的存在,似乎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

这个结论在他看到他铺好的被子时,更是得到了确定。被子四个角均放到了位,被面抹得很平整,掀开被子,底下的褥子床单也是整理得一丝不苟。苏晔居然对着这床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指望陈俨会做这种事情,若搁在以前他就算睡硬邦邦的床板上也不会动手铺床的,更不要说是给别人做这样的事。

陈俨原本百无聊赖得快要消沉的人生,竟因为常台笙的出现,萌发出了蓬勃的新芽,看起来很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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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常府的所有灯笼都没有熄。

常台笙料理小丫头睡下,悄悄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花坛里已经有积雪了。她站在廊下看大雪纷飞,因酒劲还未完全过去的缘故,她内心竟有些欣喜。

她走下廊,低头抓了些雪揉出一个雪球来。那雪球被她揉得硬邦邦的,压得很结实。

陈俨远远走来,看到她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院子里低头揉雪球,竟停下了步子。

常台笙无知无觉地继续揉她的雪球,一个接着一个,在地上摆成了一排。雪还在不停下,她头发肩头上都落了雪,因揉得专注,丝毫没有意识到陈俨走了过来。陈俨亦悄悄捏了一个雪球,瞄准了便朝她地上那一排雪球砸过去。

常台笙陡然回过神,手里那个刚揉完,反应过来就朝陈俨扔了过去。陈俨拔腿就跑,常台笙从地上捡了两个雪球就朝他丢。走廊上有些滑,某人很不幸地滑倒在地,常台笙居然停住步子笑起来。

她看陈俨坐在地上装死,遂走过去,伸手拉他起来,没料陈俨却抓紧她的手猛地往下一拽,常台笙便跌倒在了他身上。陈俨吃痛地皱眉,旋即又笑起来。常台笙伏在他胸前,一双被雪冻得冰冷的手毫不留情地伸向了他的脖子。

某人被冻得直皱眉,常台笙那双手却已是顺着领口滑了进去。常台笙觉得手感棒极了,舒服又极低声地叹了口气。

陈俨缩了缩肩头,察觉到她冰冷到无生气的手指在他领口附近的皮肤慢腾腾摸索着取暖,蹙蹙眉有些委屈地开口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残暴……”

常台笙觉得这样的姿势脖子有点酸疼,遂索性将头也低下去,整个人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低声开玩笑道:“你现在是个没名分的妾室,难道不该讨好我冻成冰块的手么?说我残暴你还真是天真啊。”

“你一定是酒喝多了……”陈俨脑子转得飞快,“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喜欢怎么被取悦,恩……让我想想你珍藏的那套册子是如何画的,第一个姿势是什么来着,为什么我脑子不大好使了?啊……在上面……就像,现在这个姿势这样。”

他一脸坦荡,认真想了想之后又道:“不过我觉得这个姿势你并不会觉得很舒服,不如我们回屋探讨探讨。而且你既然有兴趣收集这样的册子,那应当对此很有见解,我很想学习学习。”

头埋在他颈窝的常台笙此时脸烫得要命,她很正经地低声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为了那种目的收藏那些册子,你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话还没说完,她自己脑子倒先打结了。

“我们又不是没有试过,你上次对我的身体也很有兴趣的。”

常台笙的手从他领口抽出来,捂住了他的嘴。

小白此时昂着脑袋迈着轻快的步伐目不斜视地沿着走廊溜达而过,忽然停下来,抬起爪子蹭了蹭脸,将头转了回去,目光投向走廊里那一对举止奇怪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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