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

一艘雕栏画栋的画舫缓缓行在春明湖上,一名婢子手里捧着一叠精美绝伦的雪缎织物毕恭毕敬敲响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夫人。”

里面传来一个清雅又不失醇意的女声,“进来。”

婢子推门进去,只见里面是一间闺阁雅室,金兽熏香、美轮美奂,只窗户全被铁条封死,看起来着实大煞风景。

婢子放下手中之物对案边手捧书卷的女子说:“秦公子让我给夫人送新衣过来,公子请夫人更衣后下楼用餐。”

那女子点了点头,“知道了。”

婢女退下。

那女子走到桌边提起盘中之物一看,原来是一套新制的雪光缎长裙,配着冰蓝羽纱宫绦和一双明珠点缀的鞋,这衣服虽乍看起来是极素淡的衫子,却是最飘逸当风的剪裁,细节处更有无数精美的暗纹,穿起来想必也当得起清雅脱俗几个字。

她拎在手里瞧了瞧,甩手扔在地上。

过了一会,女子开门下楼,身上穿的依旧那套上船后找婢女讨要的青衣布裙。

楼下站在一位身材修长、猿臂蜂腰的男子,正是掳了归旋的秦无恤。

他此刻着一身锦衣玉冠倒也颇为丰神隽朗,只是轮廓太过深邃分明,一看就不像中原人士。

“穿着龙袍不像太子,一看就是个蛮子”楚归旋心里暗道。

秦无恤瞧见她却深目一弯,“看来无恤为夫人准备的衣服入不了夫人之眼?”

归旋道:“衣服倒也精雅。”

秦无恤剔了剔眉,“那就是无恤入不了夫人之眼啰。可惜了,我一见夫人便觉只有这白色衣衫方才配得上夫人凌波之姿、姑射之貌。唉,看来在下是无缘得见了。”

归旋懒得听他奉承,开门了当地说:“这两日我们一直在这春明湖上徘徊,可是无法出城?

秦无恤道:“夫人果真冰雪聪明,不过不用担心,今夜便可出城。既来之则安之,来,夫人

请坐,你我一同赏赏这赫赫有名的春明夜景。”

归旋冷哼一声,也不客气,坐下便直接吃起了来。

秦无恤颇有些惊讶地道:“夫人不担心我饮食中下药了?”

归旋道:“开始担心,现在不用了。”

“为何?”

“我见无恤公子亦非池中之物,此番劫我定是为了与我夫结盟,而不是为了与我夫结仇。”

秦无恤哈哈大笑,“楚夫人才智胆色皆过人,若是身为男子定然也是一位响当当的英雄。”

归旋淡淡道:“公子过讲,归旋无此大志,而且这英雄也不是人人都有命当的。”

秦无恤对她话里的讽刺并不介怀,只微笑道:“夫人,你看看这春明湖。”

归旋微微蹙了蹙眉,依言望去,只见洞开的窗户之外是明珠一般景色宜人的春明湖,目光所

及到处都是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好一副繁华富丽的人间仙境。

秦无恤道:“我祖上原也是江南人士,因前朝时期得罪权贵满族获罪,不得已去国离家逃到塞外开辟了一番新天地,这么多年我们虽和蛮夷一样饮食起居,可心里始终舍弃不下的却是这江南的风致、江南的人物。”

归旋道:“既舍不下这风致人物,何忍铁骑踏碎之?”

秦无恤微微一笑,“天下乃有能者居之,这大魏天下还不是踏碎了前朝江山得来的?”

话已至此,归旋不复多言。

秦无恤见她如此也不勉强,只伸手斟了一杯酒自饮自酌起来。

过了片刻,归旋放下碗筷,起身道:“多谢公子款待,归旋告辞。”

说着她转身上楼。刚步上台阶时身后的人叫住了她,“夫人稍等。”

她顿了顿,回过头。

只见那人给自己斟了杯酒面若春风瞧着她。

归旋很讨厌他的笑,这个人话虽然说得恭顺,可笑容却非常无礼,还有那双眼睛,总是那么直棱棱地盯着她,目光就像草原上的野狼。

“何事?”她问。

秦无恤脸上挂着诚恳的微笑:“无恤在夫人心中虽然是卑鄙小人,但无论如何也算得一个言而有信的真小人吧?所以还请夫人明示,在下到底身中何蛊?即便日后死了,无恤也好做个明白之鬼。”

归旋被问得一噎。她哪有什么蛊毒?给他的那瓶是陆神医替她配的丹药,寻常她总随身带着些免得忘了吃,吃了后倒是幸期气血挺通畅的,这混蛋一下子吃那么多,最好流血流死他!

归旋正色道:“此蛊名叫月蛊,若你违背誓言,每到月圆之夜自会流血不止,直到血尽身亡!”

把酒杯放到唇边正准备饮下的秦无恤闻言差点没一口酒喷出来,他咳嗽数声好容易止住咳嗽说道:“多、多谢夫人提点,在下牢牢记下了。”

归旋被他古里古怪的样子弄得暗恼,也懒得再废话,一扭头上楼了。

是夜,归旋被隐隐的打斗声惊醒。

起身只见窗外灯火通明,想来是这艘船被包围了。

她心跳如鼓,持剑起身,举剑砍向窗户上的铁条,她必须快些走,否则贼人们肯定挟持她逃生。

清徽虽锋利无比,可这些铁条却也是坚固难断,刚砍下一剑,有人踢门而入,归旋回剑相刺,那人只一招便制住了她,一手握住她拿剑的手,一手摁住她后脑乌黑亮丽的长发将她拽了过来。接着陌生的气息覆盖上来,她的双唇和舌根本无法逃离,他蛮横地撬开她,贪婪地缠着她,狂热地吮吻啜吸。

他粗糙的舌蕾划过她的颚底,归旋快要疯了,拼命地咬他。

真是不够啊。

这个让人窒息而亡而又甘之如饴的女人。

他轻轻放开她,舔了舔唇角的血迹,森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目光像狼一样,可声音却依旧那么温文有礼:“至此之后夫人与我同命。”

归旋手抚着颈喉,骇然问:“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同命蛊,”他微笑道:“我西泯一族善驱五毒,何况我是国师镜先生大弟子,怎会不认识蛊物?夫人给我服下的是妇科丹药,我给夫人服下的却是真正的同命蛊,至此一人殒命,另一人必定相随,黄泉碧落有夫人相伴真是让人向往之至。”

归旋喃喃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那人微微一笑,欲伸手拉她的手,归旋挥剑一退,忽然转手削剑砍下烛台,烛火遇帘顷刻燃烧起来。

对面船上的慕湛霄顿时眼眸一眯,凌空向这边纵来,同时承影出鞘,剑气顿时划破船壁,那个衣袂翻飞、黑发流散的女子显出身来。

“湛霄——”她大声喊道。

她身后的秦无恤也眼眸光芒一闪,拔剑纵身向慕湛霄迎去。

双方战在一处,顷刻间剑雨纷飞、身如游龙,已战了数十回合,湛霄忽然如大鹏展翅般腾身而起拔地十数丈跃到归旋身边,单手抱住她,然后回身一剑,这一剑凌厉如雷霆万钧,诡谲如翻云覆雨,让人避无可避,眼看着直逼秦无恤心门。

归旋想起秦无恤方才的话,不由失声喊道:“慢着!”

湛霄不禁一怔,回头讶然看着她。秦无恤趁机后撤,瞬间退到数十丈外的船顶。

湛霄面如冰封冷冷看着他。

秦无恤站在桅杆之上朗声大笑,声传千里,“在下今日向南侯讨教实是输得痛快!来日江山美人,无恤再与南侯一战!”

周围剑如矢雨射向桅杆上之人。

那人翻身一跃,转眼落进黑暗无边的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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