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

楚归旋冷冰冰吐出四个字:“侯爷休想!”

好吧,处变不惊的慕湛霄被她搞得震住了。

她明明比他矮一个头都有余,却偏偏一副居高临下冷面斜睨的模样,“侯爷到底何意?对我就如此不满?”

她不明白,她不明白!上辈子她我行我素、桀骜任性,一开始便惹得众人不喜,可这一次她不都尽力改了吗?就连……就连夫妇床第之间也大有改善。

原本他们一个节制冷淡,一个高傲生涩,连新婚之夜也草草了事,那一夜她记住的就是一个“疼”字。可这一世不是明明好多了吗?为何他反倒走得更早?如此这般,她还生什么子嗣?

瞧着她怒气冲天又强忍不忿的模样,慕湛霄不禁摇头而笑,“傻丫头,发什么脾气?我又不是不来看你。”

是啊,是来看她,像上回那样隔十天半月来瞧瞧就走。

“不行,你要走也得等我有孕了再走!”她咬着牙心一横道。

这辈子反正她立志要当贤妻良母,谁要挡着她……神阻杀神佛阻杀佛!

湛霄又是一愕,过了一刻,俊雅的脸上竟浮起微微的红晕,“阿旋,你……真傻气。”

“有什么傻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我侯府少夫人的本分,也是你慕家长房嫡孙的本分!难道你想以七出之条休了我,还是想旁人以无子之名诟病我?”

慕湛霄脸色一变,沉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既是我的妻子,我自不会许任何人对你无礼。至于旁人的看法……阿旋,你本是快意洒脱之人,又何须太过介怀?”

归旋胸口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她何曾在乎别人的看法,她在乎的只是他。

湛霄望着她不禁微微一叹,柔声道:“子嗣之事,你我还年轻,根本无需着急。”

归旋闷声道:“什么年轻?旁人像我这般年纪还不是一样结婚生子。”

湛霄神色微顿,过了一会,缓缓道:“是的,我长姐便是你这般年纪嫁人,结果难产而死。”

归旋吃了一惊,抬头愣愣看着他。

湛霄道:“我问过陆老神医,他说女子不满十八而育对身体大有损毁,只是世人对此多有不解。而且当年你在云州还受过伤,太早生育多半承受不住……”

他还未说完归旋的眼泪便滑了下来。

“阿旋?”他不禁微微一惊。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搬出去?害怕让我怀孕?”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这有何好哭的,过三年你便满十八岁了,到时我再搬回来。”

归旋心中悔恨之极,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居然是这样的原因!她想起上一世新婚之夜,他破了她的身便匆忙退出……后来又有数次,可次日,他的神色中总有种晦暗不明的懊恼。她素来心高气傲,只觉得羞愤失落而又难堪之极,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漠不恭桀骜生硬,以至夫妻之间越来越远……

慕湛霄心中亦是懊悔,原本他准备等到她年满十八再迎娶她,可回京之后,听闻她与宗亲尽皆闹翻,惹得满城风雨、满城诟病。他等不了那么久,待她一及笄,便急急将她护到羽翼之下。

他虽正是热血之年,可对于女色一直清守自持,原以为即便娶了她,也能徐徐图之。谁知这几日他便如身体中忽然放出一头猛虎,即便懊悔不已,也克制不住身下凶猛难堪的欲.望。

“阿旋,你我来日方长。我不想图一时之快,惹得日后后悔。”

“不成,湛霄哥哥,我不要你走,不想和你分开。”

湛霄默然。

归旋道:“不如这样,你把湛明阁的东西都搬过来,就住在这边的书斋。你我比邻而居,你读书时我可以红袖添香,月色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秉烛同游,或者一起到渔隐亭观景喝酒,你看怎样?”

湛霄哑然失笑,“阿旋此议甚好。”

归旋一下子笑容粲然盛放,扑过去抱住他,“一言为定,不许耍赖!”

湛霄屈起食指敲在她的额上,“不许耍赖熬夜、不许耍赖捣蛋,不许耍赖添什么香,对了,也不许耍赖让我哄你睡觉给你讲故事。”

他敲一下唇角便扬一分,她听一句便唇角垮一下,待听到最后一句,终于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了。

从这一日起,慕湛霄的日常起居便从湛明阁搬到了雪融香初居的书斋。转眼两月便过,时至仲夏,楚归旋也终于在奋战多日后亲手做出了第一锅合格的“香掉牙”。

楚归旋看着杜嬷嬷赞许的笑容喜不自胜,自己还没来得及尝一口便急匆匆赶去畅枫园献宝。

正在梳洗的廖氏听说她来了不禁有些惊讶。她这个儿媳妇倒一直出人意料的礼数周全,每天都会定时来请安,然后陪她说会子话,不过今天怎么来得这般早?

廖氏洗漱完了来到客厅,归旋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问:“婆婆还没用早膳吧?”

廖夫人笑道:“这天都还没大亮呢,哪有那么早。”

归旋道:“那敢情好,我早上刚做的千层酥饼,给您拿过来尝尝。”

廖夫人看看一旁的食盒笑道:“你做的?”

一旁的书卿抿唇笑道:“少夫人卯时不到便起来做了,紧赶慢赶地送过来,生怕您已经吃过了。”

归旋有些脸红,“啊呀,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婆婆,咱们快些吃吧,我陪你。”

被杜嬷嬷称许的“香掉牙”自是不错。廖夫人尝了一口,香酥焦脆中带着一种淡淡的甜爽,口感独特分明,虽是寻常面点,手艺却有不凡之处。

廖夫人点头道:“果真香脆可口,听闻你母亲当年是云州第一闺秀,也是云州第一厨娘,想不到你也尽得真传。”

归旋脸上笑容微黯,垂下眸道:“我是跟杜嬷嬷学的。我母亲是天下第一温柔贤淑之人,我不能及她一二。”

廖夫人暗暗自悔失言,眼瞧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忽想起天人永隔的女儿不禁也由衷酸楚,柔声抚慰道:“楚夫人见你现在这般明理懂事定会欣慰,旋儿,你也快些坐下来吃吧。”

这声“旋儿”叫得异常温柔,楚归旋胸口微微一颤,忍下涩意,微微笑道:“好。”

慕湛霄练完剑来到西厅,只见桌上已摆满的早食,却独不见归旋,便问立在一旁的可人,“夫人呢?”

可人笑答:“夫人去老夫人那里了,她留话说请侯爷先用早饭,不用等她。”

他点头坐下。无意中夹起一块千层酥饼,吃了一口,微顿,回头问:“这是夫人做的?”

可人讶然道:“侯爷怎么知道?夫人还说就放在这里看您尝不尝得出来呢?”

慕湛霄唇角浮起一抹会心笑意,“杜嬷嬷做的饼地道纯正,每一道工序都极为讲究,绝不会像阿旋这般在面食里加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些面皮里夹杂的黄色细丁应当是刚从南疆进贡来的甘瓜。

可人频频点头:“正是正是,夫人说了,这次是做给老夫人吃的,所以放些甘瓜,下次给侯爷做还要放苦瓜呢。”

慕湛霄闻言苦笑,这个苦瓜饼他相信她做得出来。

廖夫人看着黛眉如画、梨涡淡笑的楚归旋问:“旋儿,湛儿对你可好?”

归旋没防备她忽然问这个,不禁抬头微微放楞地看着她。

廖夫人瞧着她清莹而璀丽的面容,不禁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是佳人如新月,可惜自己儿子是个不解风情的。

廖夫人虽是德高品淑的高门贵妇,不过依然和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样,关心儿子与新妇的感情生活。她听雪融香初居的管事嬷嬷说,少候与少候夫人相处甚笃,不过少候时常忙于公务彻夜宿在书斋。廖夫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禁忧喜参半,本来儿子娶了这样一个美妻,她担心他沉迷女色不务正业,恐有艳妻之祸,可像现在这般,她是不担心儿子了,不过反倒担心起孙子了!

她拍拍归旋的手背叹声道:“旋儿,委屈你了。湛儿和他爹一样是个心里只装大事的,你不要太介意。”

归旋这才悟过来她说得是什么,不禁尴尬道:“没有……他对我很好。”

廖夫人自顾自地决定了:“你放心,我会说他的。新婚燕尔的哪能这样冷落媳妇呢?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一听这个,归旋不禁头大地闭了嘴。

……唉,不知上一世,湛霄有没有和婆婆说过其中原因?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地想。

上一世婆婆倒是两次提及要给他纳妾,不过都被他拒绝了,他到底以何种理由拒绝的呢?是否会明言因为担心妻子的身体所以不愿意行房让她过早怀孕?

这样的理由多么荒诞?女人及笄而嫁,然后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有女人都是这般过来的,更有许多女子十四便嫁、十三便嫁,甚至十二而嫁,没有人会因为担心妻子不堪生育而刻意避孕。这般理由说出去只会贻笑大方,不知婆婆听了是否会觉得荒唐而恼怒?

她想着想着不由痴了……

上一世的情形她是无缘一窥究竟,不过幸好这一世一切还有机会重新再来,她当如何避免重蹈覆辙?是该说服丈夫、还是该说服婆母?抑或是说服自己?

廖夫人见她沉吟不语,以为被说中了心事,愈发觉着儿子冷落了佳人,必须得好好教育教育!

归旋携书卿回了雪融香初居,可人一下子跳过来,“怎么样怎么样?老夫人很喜欢吧?”

归旋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回了房。

可人狐疑道:“怎么了?在老夫人那里受气了?”

书卿也很疑惑,“没有啊,一直挺好的啊,不过回来这一路都像有心事似的……”

楚归旋是有心事,不单是为了子嗣,更是为了自己。子嗣问题只是表面,归根究底是自己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上一世,她做了很多错事,造成无可挽回的悔恨,这一次既然上苍又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定要改变所有错误。她要做个好妻子、好儿媳、好母亲,或者说要做一个好女人。

可什么才是好女人?像婆母那样,曲从敬顺、克己宽厚,对翁亲孝、对丈夫敬、对儿女慈……对姬妾仁?

无论何时,卑弱和不妒,都是世人对一个好女人最基本的要求。上一世她做不到、也不想做,而这一世她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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