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弄
因着暖情药一事只有皇帝和苏妤知道,并不曾同旁说过,故而此时说要查苏家,徐幽心中难免替苏妤悬了口气——皇帝虽说是没直接疑苏妤,可如当真是苏家所为,说到底是为了帮苏妤争宠,苏妤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便想委婉地同苏妤提个醒,是她与否,都先让她知道皇帝要查苏家才是。趁得无时,徐幽悄悄将此事禀了苏妤,苏妤当即眉头一挑,和徐幽当时的反应差不多:“陛下疑本宫争宠?”一顿又道,“本宫才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法子。”
“陛下也未疑娘娘……”徐幽一揖,续言说,“陛下说……是疑您的父亲。”
这话让苏妤一下哑了声。皇帝要疑父亲,倒是很情理之中。
眼见苏妤的神色变得有些莫名难堪,徐幽知趣地施礼告退:“臣只是知会娘娘一声,臣告退。”
静默而坐。苏妤觉得这究竟该是何样的悲哀——有给她下了药,她的夫君怀疑的头一个是她的父亲,而就连她自己也抑制不住这样的想法。
“折枝。”扬音一唤,折枝应声入了殿,垂首一福:“娘娘。”
“去把那药拿来。”苏妤道。折枝便听命去了,片刻后取了那盛着药的瓷瓶来,苏妤瞟了一眼却是道,“不是这个。”
折枝微怔:“娘娘?”
“先前那个。”苏妤睇着她道,“被掺了东西的。”
“娘娘……”折枝一滞息,“您……您怎么知道?”
“别管怎么知道,拿来,要去见陛下。”苏妤说得口吻生硬,折枝不敢再多问,立即去取了那瓶子药来,交给苏妤后却蓦地跪下道,“求娘娘别为这事去见陛下,陛下着意吩咐过,暂不可跟娘娘提……”
“本来也没提。”苏妤蹙眉,拿着药瓶撑起身,一喟道,“心里有数。”
苏妤成舒殿住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曾主动到正殿去见过皇帝——或者说她这些日子压根没进过正殿,每日都是安安静静地寝殿里养伤,偶尔去走走散散心,也断不会是去正殿“散心”。
是以余光扫见正从寝殿缓步行来的苏妤时,贺兰子珩大有一怔,立即起身迎了过去,万不敢给她见礼的机会。笑问说:“有事?”
苏妤点点头,衔笑说:“臣妾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回绮黎宫去了。”
皇帝眉心一跳。
他知道,这些时日苏妤其实都成舒殿住得很是不情愿,但因他态度坚决,苏妤便也不曾强拗着他,到底是安安心心留下养伤了。
如今突然提出要回绮黎宫去……
视线落她手中的那只瓷瓶上时陡有一凛,望向寝殿里语中难掩森意:“折枝!”
“陛下别怪折枝。”苏妤低着头诚恳道,“不是折枝告诉臣妾的。”抬了抬眸又说,“是臣妾方才换药时自己又问了医女。”语中轻顿,苏妤望着他,仿若全不知隐情般地问,“既是有动手脚,陛下觉得这是谁?”
皇帝一滞,难免有点心虚。苏妤浑然不觉地自顾自看着手里的药瓶,又道:“臣妾问过医女了,这药只是拖延伤势,旁的坏处半点没有。如是这样,这要么是想臣妾留成舒殿不走;要么……就是早算计好了让陛下知道这药有问题,治臣妾惑主的罪。”
苏妤分析得清醒而得当,皇帝一颌首,温言问她:“那怎么想?”
“嗯……”苏妤认真思量了会儿,道,“如是第二种,一时不知是谁;如是第一种……陛下是不是跟臣妾疑的同一个?”眉眼带笑,她只作不知他的暗查般问他。皇帝心下稍安,含笑只问她说:“那如是第二种,疑何?”
“不知道。”苏妤答得很快,继而歪着头说,“不过臣妾知道怎么把这引出来。”
瞧着她的样子,皇帝饶有兴致地问她:“如何?”
“嗯……”苏妤沉吟着浅浅笑道,“不管这是谁,她都是拿准了主意不让臣妾的伤好故而要一直留成舒殿,待得此事揭出,便是让陛下觉得臣妾有意为之而治臣妾的罪……但若是臣妾的突然回了绮黎宫而未受陛下责备呢?她头一个想到的,是不是该是自己安排下的出了问题故而让臣妾知了情、换了药,伤便好了?”
似乎很有些道理。皇帝一点头表示赞同,苏妤续说道:“除了折枝和郭合,这些日子臣妾跟前服侍的都是陛下御前的。此事如出了岔子,她无论如何不会允许存异心的再御前做事,总会想法子把这除掉的。就算是铤而走险也必会如此。”苏妤说着垂眸压声道,“而若没有……这大抵就只能是折枝或者郭合了。”
“嗯。”皇帝又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笑睇着她说,“倒是一点都不怕朕还有第三个想法。”
“觉得确是臣妾自己为之、有意惑主么?”苏妤了然回笑,轻松道,“这倒最是简单,谁都省得查了,废了臣妾便算了事。”笑容敛去两分,她又道,“可陛下会这么想么?”
“……不会。”皇帝老实回答。
就算不知上一世的那些事,他也清楚她不会。从前确是疑她戕害宫嫔,他却很是清楚她争宠上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就算最初时能,如今也不可能了,这两年里总是让她的心硬了很多,他相信这些时日她的推拒都是真的,绝非所谓的欲拒还迎。
便循着苏妤的心思许她回绮黎宫住。本觉是为查此事,但看着苏妤告退时难掩的欣喜神色,皇帝怎么都觉得……其实她想找借口离开成舒殿才是真的,什么“查下药之”那都是说辞……
怒目暗瞪一眼,苏妤未有察觉,照旧退了出去。她的身影消失成舒殿,皇帝便不自觉地扶了额头,轻揉着太阳穴。
“……陛下?”徐幽一见,上前关切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头疼……”皇帝阖目继续揉着太阳穴。
徐幽轻问:“是不是……传御医来?”
“……不用。”皇帝放下手,眺着殿门外的漆黑一声长叹,徐幽听到皇帝念叨了一句,“怎么都觉得刚才被她耍了。”
“……”还是不接话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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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苏妤那一番话到底目的何,这事到底还是让她说准了。次日晚上,徐幽就亲手拿住了个正打算自尽的宦官,正好还就是前几日服侍着苏妤的。
二话不说就要送去宫正司,皇帝却仍是不安心地先问了一句:“和苏家没关系?”
话一出口,贺兰子珩深深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确是和苏家没关系了。交去了宫正司审,自免不得也让苏妤知个情。彼时恰逢娴妃绮黎宫小坐,听罢了此事,娴妃看向苏妤轻轻笑道:“这大概是谁,姐姐心里可有数么?”
“嗯……有。”苏妤莞然笑道,“是佳瑜夫,但不是佳瑜夫。”
“……说什么绕口令。”阮月梨白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是佳瑜夫?”
“多半是。”苏妤轻一耸肩,“但这断不会把佳瑜夫供出来,至于要咬谁下水,便算她倒霉了。”苏妤轻哂,徐徐解释道,“那天和陛下说话的时候,离寝殿并不远,总有旁会听到,也知道他们私底下会说。话一传开,这必定知道下场是什么。一面是佳瑜夫盛怒之下兴许迁怒于他的家;另一面……如是查实了,没准也是要诛三族的,还不如罪名坐实前自了断来得痛快。”苏妤说及此不禁一笑,“可惜了,到头来还是进了宫正司。”
“就不怕他两条路都不走,先禀了佳瑜夫去?这可是个表忠心证清白的好法子。”阮月梨脱口而出,与未毕便明白了。果见苏妤蔑然瞥了她一眼,慵懒道:“傻么?当徐大傻么?既知有这样的事,他头一件要防着的便是有通风报信。能让他去表忠心……还能指望着他自尽吗?”
“可惜了……”阮月梨含笑一叹,“知道是佳瑜夫做的,却又多半牵扯不到她,真是……”
“牵扯不到她但可以牵扯别不是?”苏妤笑而宽慰她道,“这事横竖不亏。眼下的后宫,佳瑜夫最想要的是什么?是后位,她要害不也就是为了这个?但如若一时半会儿害不了,她总还能借此去动另一块绊脚石。”
阮月梨恍悟之下轻轻“啊”了一声。这么一想自是不亏的,若是说还有一个既会害苏妤、又能威胁到佳瑜夫的后位,便只有叶景秋了。
二忽地都有一笑,苏妤睇着她那一抹诡意,笑说:“现是不是巴不得那宦官供出来的是?”
“可不?”阮月梨清声一笑,“如是真把供出来,陛下要疑是不假,可多多少少也得疑到佳瑜夫头上去,这栽赃栽得也太拙劣。”
“可惜啊……”苏妤无奈一叹,“看着佳瑜夫不是叶景秋那样行事急躁的,估计能拿好分寸,不会这么操之过急,把嫌疑转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