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妇为何人
虽是白日，但御书房内却被层层黑布遮掩,阳光丝毫都照不进去,只有红色的蜡烛点着,透着一股阴森冰冷。
容昐打了个冷战,庞晋川回过头看她,伸出大掌紧握住,轻声道,“皇上头风病发,见不得刺眼的日光,莫要恐惧。”
他的双手宽大厚重,容昐抬起头朝他一笑,但很快注意力就被御座上高瘦佝偻的男吸引住了。
皇帝,她曾见过,但那是一年前进封皇后时她群之中仅有一面之缘，可印象中应该是个高大，俊美，一声黄袍加身的男，但只是一年，却好像一下衰老了十几岁，那瘦骨如柴的双手抓住笔杆的模样，让容昐脑子中不由的冒出一个词：恶鬼缠身。
许是容昐的目光太过专注，皇帝也直直的望向她，双目似浸深潭之下，幽深厚重，他嘴角朝上一扯，笑意似有深意。
容昐敛目，跟庞晋川身后朝他跪下，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起了吧。”赵拯虚抬一手，慢慢道，声音苍老疲惫，透着一股病态。
庞晋川先起，随后扶起容昐，容昐头上的金冠极重，她将一半的重量都交由他才站稳。
两站光滑清晰的大理石上，深黑色的石制映照出两的模样。
赵拯深深打量着他们，忽的一笑：“早就听闻顾夫贤良淑德，今日一见不但端庄且容姿颇为秀丽。”庞晋川眉头一皱，容昐行了个万福：“臣妇蒲柳之姿，如何能得如此赞誉，皇上谬赞。”
赵拯仍是笑，笑意透着一层古怪：“夫谦虚，与庞爱卿果果真是一对璧，不过朕这儿近来不时传来流言蜚语，说夫善妒，不知可有此事？”
容昐心下一惊，连忙跪下，庞晋川上前：“皇上，此为谣传……”他话还未说完，赵拯咳了一声，摆手：“若非如此，那朕今日做主，赐几个妾侍如何？”
庞晋川撩袍跪下，暗红色的官服与容昐的大红诰命霞帔融成一团，他深深望了一眼旁边低眉的妻子，抱拳沉声道：“非妇善妒，乃臣心中唯有夫一，还望皇上成全。”
“哦？”赵拯望向他，眼神一眯：“朕听闻爱卿亦是怜香惜玉之，南泽有一名妓云万兰儿，爱卿似十分中意，如此怎心中唯有夫一？”
容昐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很快又消散了，庞晋川紧张望向她，声音带了一丝哀求：“圣上耳聪目明，此乃重伤微臣之谣言，还望皇上明鉴。”
这两，一个是旁敲侧击，一个是老奸巨猾。
容昐头低的越发低，甚至能大理石上一清二楚的看清瞳孔的倒影。
赵拯的目光与庞晋川对视许久，渐渐含了一股怒意，后转向容昐，笑问：“顾夫对此事是何意？”
容昐身子一晃，怯生生望向赵拯，低声道：“圣上亲赐之，妇不敢不受。”庞晋川微怒，从宽大的袖袍下紧扣住她的手，容昐吃痛咬住下唇，横了他一眼，继续道：“但庞国公府年前伴驾与陛下，被贼军洗劫一空，实捉襟见肘，只恐委屈陛下所赐美，若是如此那当真是臣妇之过，还望陛下成全臣夫妇之愿。”
说罢，垂首朝赵拯深深磕了一个响头。
冰冷华贵的珠翠磕于地，发出好听的声响，也映的她两颊如玉。
赵拯深深望着容昐，眼底寒意渐起，但很快那抹寒意便消散他眼底，赵拯扶额，头疼道：“既二夫妻伉俪情深，朕如何能做坏？夫舌若莲花，端庄娴静也实庞爱卿之幸事。”
庞晋川长舒了一口气，袍袖底下的修长双手牢牢的抓住她，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容昐回以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
赵拯将两的神色收于眼底，疲倦的靠御座之上，略有些痛楚的呻＠吟一声：“朕头疼病又犯了，庞爱卿先回吧，夫还要去皇后宫中，皇后说许久不见堂妹了。”
“是。”两颔首，朝他又叩了一个响头。
赵拯挥手，两倒退而出。
跨出御书房时，容昐心底不由一松，她不喜欢赵拯给她的感觉。
直觉的让她觉得这个皇帝很危险，但到底为什么会给她这种的感觉，容昐觉得可能是病身上那股阴冷的气息所致。
“紧张？”
一个小太监走来，来领她去皇后宫中，临走前庞晋川问。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这让他有些担心。
容昐摇摇头：“不会，去吧。”
说罢，朝他行了个万福，随太监离去。
远处的天空湛蓝极了，一眼望去宽阔无边，但紫禁城太过高大宽广，也把这天空给拘这一片天地之中。
地是方的，连天都是方的，还有那一条道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宫巷，阳光的照射之下泛着耀眼金光的大红色琉璃瓦片和黄色墙壁。
容昐想，这个富贵到了顶天的地方，间至尊的权力和地位也未必欣羡。
坤宁宫位于东，居主位。
容昐随着太监进入，主位之上正坐着一身着凤袍的华贵妇。
圆脸，高额，柳眉，小眼，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见她走来，连忙迎上前去：“好妹妹，可是见到了，新生的姐儿可好？”
容昐注意到她身旁坐着的一个小儿，穿着一身圆领黄袍，松黄的长发被拘成两个小髻，眉眼之间和皇帝长得极像，但一个是阴冷一个却是开朗。
容昐朝皇后和太子分别行了礼后，笑道：“娘娘一如从前，妾身观之欣喜不已。家中姐儿极好。”
皇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眼，叫过太子：“沁儿，这是姨母。”
赵沁乌黑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容昐，看了许久，朝容昐伸出手去。
皇后笑道：“这是要抱呢。”
容昐低下头看这孩童，将他抱起。
赵沁攀住她的脖颈，皇后道：“虽一岁了，但还不会说话，为此皇上与头疼的很。”
容昐问：“可看过太医了？”
“说是无事。”皇后说，容昐点了点头，皇后从她怀中接过赵沁把他交给乳母：“们都下去吧。”
寝殿内，宫女太监嬷嬷纷纷俯身退下。
容昐望着那高大的朱红色折扇门关上，连最后一丝阳光也关到了门外，她转过头，却见皇帝从幕帘之中走出，从书桌后走出，真是越发的瘦了，好像一张纸，轻飘飘的能把他吹走，透着一股畸形的薄弱。
“顾氏？”皇帝淡淡一笑。
容昐心下一沉，望向皇后，却见她面色凝重，目光之中满满打量的神色，最后好像越发陌生不认识她一样，尖声呵问：“是何？胆敢冒充本宫的堂妹！”
容昐瞳孔猛地一缩，脊梁处一股冷冽之感，还不待她回过神，赵拯双手击掌，之间幕帘之后缓缓走出一个高大的男，虎背熊腰，断了一只手臂，步履阑珊，他容昐跟前跪下，缓缓的抬起头。
容昐这才看清，他是——庞晋龙！
“罪臣庞晋龙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赵拯指着容昐，问他：“把她通州的事儿细细说过一遍。”
“是。”赵拯抬起头，朝容昐看去，他露出一口阴森的白牙，容昐只自己犹如被一条毒蛇盯上，她看着他的双唇上下的开启，犹如坠入冰窖之中，他讲她如何从雍王府逃脱，又如何通州码头逃走。
庞晋川笑问：“试问一个深闺贵妇如何有这等胆识？此定是假冒庞家长媳！”
赵拯转头望向容昐：“可又何话讲？”
容昐终于明白今天是要做什么了！但这又如何？就算她不是顾容昐，但这副身子就是顾容昐的，他能奈她如何？况且庞晋龙本身就有破绽！
“臣妇冤枉！”
“有何冤？”
容昐鼓起一股劲儿指着庞晋龙：“此为乱臣贼子，皇上和娘娘如何能信此等奸佞之所言？他心存报复之心，要报复臣夫妻二，只单凭臣妇逃离雍王府就判定臣妇是假冒之，试问若是但是情况皇后娘娘难道不会为了太子活下去而力保自？”
“此妇心思缜密，且巧舌如簧，皇上切莫听信谗言。”庞晋龙大叫。
容昐扬手朝他掌掴而去，喝道：“追随雍王，忤逆陛下；叛逃出京都，却让一双老妇老母和妻子命丧黄泉，乃庞府之，夫妇二生死不明之际不顾前仇救女儿，而却三番五次的陷害于；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天理难容，所做事，所说之话如何能信！”
庞晋龙被打呆住，容昐哭道：“臣妇谨守妇德，不知何罪之有，竟得今日杀身之祸，还望陛下明察！”
赵拯和皇后对视一眼，容昐捂脸痛苦，指缝之中注意两的神态。
赵拯被她哭的头都疼了，挥手不耐止住：“道朕诬陷于？且不及，还有识得。”
容昐哭声渐止，望向幕帘之后走来的二。
却是周爱莲和王母女两。
容昐眼中闪过一丝怪异，不知这两来是为何？
正当她不解时，周爱莲跪下，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张请帖，递于容昐眼前，问：“敢问顾夫，如何知道这张请帖之上落款之期是四月十五？”
容昐脑中犹如一根紧绷的线猛地折断。
周爱莲朝皇上一拜：“民妇拜见皇上，拜见娘娘。”
皇后问：“有何话说？”
周爱莲指着请帖，畅快道：“此是顾夫南泽期间处理周家家务的一件事，瑞珠宝行与民妇娘家有生意上往来，民妇之母仙逝，暂由夫管事，且周家仆问起时，夫道略懂皮毛？一个长于京都的夫如何通晓洋？”
“妖妇！可有何话可说？”皇后沉下脸色，将滚烫的热茶泼到容昐脸上，容昐抬头一挡，茶水还是从她头顶破落，深色的茶叶挂她黑发之间，显得狼狈不堪。
她不能退，退了她就死无葬身之地！
容昐抬起头望向皇后，她眼中的冷意让她不由的打了个寒战，容昐匍匐地上：“臣妇，臣妇……”她顿了许久，才哽咽问：“民妇是略懂洋文，但也就看得懂这底下的日期，这，这还是南泽时偶然见过一次，才记下的。”
“娘娘，您切莫信她！洋文和咱们的字天差地别，如何就过目不忘，轻易学会的！”周爱莲惊叫。
容昐红了眼，指着王妙香怒问：“周家就疑与周朝峥有私情，如今周朝峥去了湖前，他至今未肯点头答应娶女儿！是公报私仇，含血喷，乃一品大员之妻，如何能受一民妇委屈？”
容昐一不做二不休，问皇后：“娘娘是臣妇堂姐，从小一起长大，且臣妇夫君从龙有功，陛下和皇后就这样冤枉有功之臣的妻室？如此岂不让天下寒心？”
赵拯眼睛危险一眯：“果真不是一般妇，有胆识。”他稍顿，眉头一挑：“那朕就让心服口服。”他双击掌心，折扇门开，从外缓缓走进一妇，手上抱着画卷，交由身旁的宫。
背着光，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见她低着头缓步走来，绢纱的裙底滑过冰凉的大理石面。
容昐极力想看清她的模样，但目光却被阳光刺的生疼，她听见赵拯问：“妇为何？”
“妇为秋菊。”
秋菊缓缓抬头，脸色苍白消瘦，她缓缓的转过头望向容昐：“太太。”
容昐一怔。
皇后乘机问：“是顾氏的陪嫁丫鬟，可认得出旁边妇是谁？”
秋菊盯着容昐，缓缓摇头：“她不是家小姐！家小姐为怯弱，胆小，但太太却心细如发，下手果断。”
容昐问：“可是怪当日不帮向黄沄湖进言的缘故才不义于？”
“这是民妇从顾老太太处拿来的画卷。”她话音刚落，只见怀抱画卷的宫，将画卷一一摊开。
只见图中，从姑娘装扮至夫装扮，或倚栏，或阅书，或刺绣，各个神情不一，姿态百出。
圆脸，细美，高鼻，小眼，与皇后有八分像。
一旁宫拿来镜面，放于容昐身侧，赵拯冷声道：“自己看看。”
镜中浮现出一鹅蛋脸，柳眉，杏眼，小嘴的女。
这张脸才是她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
容昐终于发现她竟渐渐的又变成了自己上一世的面孔，与那画中之相差甚远。
“还有何话所说？”
容昐只觉得口干舌燥，她知道劫难逃了，可此刻她脑中不断的浮现出，她若死了，长沣，小儿还有小礼物怎么办？
一阵阵恐惧似巨浪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前面没有路了，后面连退路都没了，她拿什么都斗？
“妖妇，堂妹现何处？”皇后怒极，上前摔了容昐一巴掌，把她的金簪全部打落地，发出刺耳的鼓噪声。
容昐捂住嘴角，跪地上，膝下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
就皇后还要再动手时，皇帝已经叫这退出去，他上前拦资后，咳喘了几声，才渐渐道：“朕不管是谁，朕只要一个东西，替朕办好了，朕就赏还有的孩儿们富贵荣华。”
皇后不敢置信望向赵拯：“那臣妾的堂妹？”
赵拯扶额，显然头疼病又发作了，他不耐烦低吼：“不要胡搅蛮缠。”
容昐忽的觉得一阵惬意，她转过头，拨开散乱的青丝，问：“您要什么？”
赵拯目光转回到她身上，透着一股满意：“很聪明，知道朕要什么。”
容昐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她能触及到的，而且能强大到需要皇帝耐心揪住她把柄的，且为了这个目的用荣华来换取的。
容昐望向脸色苍白，身形佝偻的皇帝。
一个的身影很快就浮现她眼前。
“庞晋川。”
“庞晋川。”
两同时开口，赵拯哈哈大笑：“朕只要替朕把这些东西放他书房之内即可。”
两个宫女手抱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匣子进来，放她身前的地上。
赵拯蛊惑着：“打开它看看。”
容昐眨了眨眼，伸出纤细的双手打开木匣上的铜扣。
一顶旒缀七采玉珠十二，羽翼之上缀着盘龙的圆匡乌纱帽子出现她眼前，帽子底下是一件金光闪闪的黄袍。
容昐拖曳而出，抱手上，不由昂头哈哈大笑：“功高震主，功高震主！”
庞晋川汲汲一生的仕途和荣华，竟是如此的结果，竟比她的存还感到讽刺。
容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抹掉眼眶中溢出的泪水，抬起头问赵拯：“若不应，可能走出坤宁宫？”
“不能。”赵拯摇头，静静注视着她。
容昐咧嘴一笑，赵拯指着那两个宫女道：“她们会护送出宫，也会陪身边，不用担心庞晋川会怀疑。”
那两朝着一俯：“奴婢拜见顾夫。”
容昐望着两张鲜艳的容颜。
不过是皇帝禁锢和看守她的罢了。
她撑着地面，缓缓爬起，宫女要帮，被她厌恶甩开，容昐直视赵拯，许久，亲启红唇：“如所愿。”
赵拯苍白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容昐撑着颤抖的双脚，使劲了浑身的力气，打开折扇门。
门外的万丈光芒将她整个覆盖，容昐迎面望向天，跨出门槛。
只双脚哆嗦了一下，身后两宫女连忙左右架住她的双臂。
还不待她跨出一步，身后传来赵拯冰冷的声音：“莫要骗朕，若敢妄为，小心的三个子女成为朕刀下的亡魂。”
容昐吞了一口唾沫，转过身，挑起眉：“不用威胁。”
宫女还要再扶她，容昐甩开她们的钳制，怒瞪而去：“滚，滚远点！若再敢碰，就从这高阶之上纵身跳下。”
容昐一路而出，魂飞魄散。
她竟不知自己是如何爬上高高的马车，又是如何一路回到庞国公府。
朱归院内，秋香迎上前，担忧的望着她的脸：“太太，您是否病了？”说着摸上她的头，只摸到满头的大汗。
容昐抓住她的手，举目茫茫：“孩子呢？”
秋香好奇的望着她身后两个宫打扮的婢女，回道：“大公子去了东瑾小姐的屋里玩，小公子正和爷咱们院的书房内习文呢。”稍顿，不满道：“那个表小姐也来了，拿着一本书缠着爷问东问西，奴婢看不得她这轻狂样。”
容昐哦了一声，失魂落魄往卧室走去。
乳娘正抱着小礼物廊下晒太阳，小礼物咯咯笑，一只鹦鹉盯着她好奇的转动蓝色的眼睛。
乳娘看见容昐，连忙起身行礼。
容昐却抱起了小礼物回了屋中，解开系带喂奶。
小礼物小手卷成零，扑她胸口，吭哧吭哧吃的厉害，容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的脸，低下头吻上她的额头。
直喂到她吃完了，睡着了，容昐才把她放回到摇篮之中，整理了衣物去书房。
院中早已是百花杀，只余菊花开的最好。
容昐撩开书房的门帘。
只见明亮的屋子里，小儿和庞晋川一起坐于窗台边上，张倩娘坐小儿旁边，拿着书，葱白的小手指着书中一段，问庞晋川，然那双大眼却一刻未曾落于书面，只盯着他。
容昐抿了抿嘴，目光幽深，深不见底。
庞晋川抬头看她，笑问：“回来了？”
“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