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谁家少年九
不提月子里石清妍是如何处处偷懒，但说何探花将完整的关系树叫送到楚恒手上,虽不明说水家有病的事,但楚恒一看那关系树上,水家嫡系男丁继而连三出事,就连水家女子所出的外姓男子也不能幸免,顿时心里一凉,将那些死因瞧了瞧,个个都写着死前得的是风湿骨痛,心里大约猜出瑞王妃这些时日的古怪行径了,径直拿了这关系树去给瑞王妃看。
瑞王妃原本心里就有鬼,这关系树画的又一目了然,她哪里会不明白,于是立时脸色煞白地抖若筛糠,待要装作不知此事，又看楚恒双眼冒火，一边憎恨有多事，一边又心如死灰，勉强自己镇定地干笑道：“王爷，这是什么画，怎地妾身看不明白？”
“不明白，们水家嫡系的子孙死了这么些，外甥也去了，会不明白？”楚恒想起瑞王妃小产一事的蹊跷，又忆起她背着庵里藏了几个有孕妇的事，立时明白了瑞王妃的心思，喝道：“事到如今，还要信口雌黄说不知？”
瑞王妃一颤，随即忙跪下，泪流满面地求道：“王爷，妾身也是没法子，妾身不舍得飒枫、飒杨，他们还这般小，妾身去庵里吃斋念经，就是情愿自己一辈子折进去，也盼望菩萨保佑他们两个。”
“求菩萨保佑？”楚恒冷笑道，也觉自己当真是糊涂了，竟听信了瑞王妃的话将楚飒枫、楚飒杨二送到益阳府，如今楚律心知此事，却叫何探花暗中告诉他，这便是楚律不愿意叫楚徊知道，想叫他自己处置这事的意思，有些无力地坐椅子上，看瑞王妃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楚飒枫、楚飒杨，心里针扎一般，暗道楚飒枫、楚飒杨二也会生病？“将们家的病细细说来。”
“是。”瑞王妃见楚恒面露不忍之色，忙将这病遮遮掩掩地跟楚恒说，“这病要等不惑之年后才会……”
“不惑之年？外甥四十了，还是侄子四十了？”楚恒见此时瑞王妃还不老实，登时冷笑连连，这事绝对不能够声张，虽楚飒枫、楚飒杨两个兴许会有病，但也不能就此否认这二子日后不会有什么功绩，况且离着发病也有许多年呢，若此时张扬开，这二子连这十几年的好日子都没了，只是这世子的选要换一换了，“……太后病了，召回京侍疾，收拾收拾，就去吧。”
瑞王妃背脊一僵，忙道：“王爷，妾身想留下照料飒杨。”
“免了，早先已经将他推给钟侧妃，此时再提照料二字，不觉羞愧？莫以为本王猜不到的心思，庙里藏了这么些有孕妇……”话未说完，就见瑞王妃脸上的血色又少了，楚恒料到自己猜中，越发心寒，“回京吧，飒枫、飒杨二终归是本王的子嗣，本王不会亏待了他们。”
“王爷——”瑞王妃心知此行去京城便是去做了质，因此不敢去，“王爷，妾身如今知错了，早先是……”
“也怕只身一去了其他地方？莫忘了，飒枫还锦王府呢。”楚恒冷笑道，“此事就这般定下了。”想到锦王府喜得三子，瑞王府却遭此祸事，楚恒不禁叹息一声，又唯恐被水家的事连累的瑞王妃失去心——毕竟早先也有家是看瑞王府份上娶了水家女儿，又要去料理这些事，于是也就无暇再理会瑞王妃，只吩咐钟侧妃打理了送给锦王府的贺礼时，莫忘了将瑞王妃送去京城。
钟侧妃虽不知道水家的事，但深深地明白这会子藩王们是都不敢进京的，因此也明白楚恒这是厌弃了瑞王妃，于是麻利地打发送了瑞王妃走，虽有楚飒杨见她这般利落屡屡滋事，却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因这好心情，外加楚恒特意叮嘱，于是送往锦王府的贺礼就分外的厚重。
等贺礼送到锦王府，锦王府里的满月宴就摆开了，王府门前左右百米处是散发喜饼红鸡蛋的地方，若闲着无事，益阳府的男男女女都乐得来讨个好彩头，领一份喜饼红鸡蛋走。
王府门前，则是络绎不绝的车马。因这是满月宴的头一日，来的非富即贵，是以这门外的小子侍卫们便也分外用心。
王府前院厅上、廊上，几十桌酒席早已摆上，虽没请戏子来，但因众欢笑，也没冷场。
楚律春风得意地逢就说他真心想要的是个姑娘不是小子，待被吹捧着说这是福气后，才故作勉强地承认那三个小子才刚满月，却已经是十分聪明伶俐了。
宴席开丑，因众起哄要看孩子，楚律思量一番，就似唯恐旁不信他当真有了儿子一般，就叫楚静乔去后院抱了孩子来炫宝。
楚静乔因楚律这般高兴，心里有些泛酸，领着丫头出了前厅，就撒气地撕着帕子，不出意外地又“偶遇”了何探花，便怏怏不乐地问道：“来了这么些，干叔怎还闲着了？”
“不闲着如何能瞧见公主这般小家子气，吃三个还吃奶的毛孩子的醋？”何探花抱着手臂说道。
“谁说吃醋了？”楚静乔不满地说道，懒怠再理会何探花，就领着如是、如斯两个向蒲荣院去，没走几步，忽地就见何探花劈手塞了什么东西到她嘴边，待要不吃，又见何探花不放手，生怕有过来瞧见，张嘴吃了，见那东西尝起来甜丝丝的，猜到是糖饼就要吐出来，又瞧见当真来了，略红了脸，瞪了何探花一眼，拿了帕子遮着嘴就走开了。
如是、如斯二瞧见何探花这般作为，不由地双双偷偷打量了他一番，默契地彼此看了一眼，心说这何探花没事就来招惹楚静乔，闹得皆知，若是不想做了锦王府上门女婿才有鬼——这公主能是叫随便招惹的？何家就等着锦王府提亲下聘吧。
楚静乔因何探花这么一打岔，也忘了吃醋的事了，将嘴里的糖饼咽下，低声问如是、如斯：“们说干叔他……”
“定然倾慕公主。”如是、如斯异口同声地说道。
楚静乔满意了，暗道既然是何探花倾慕她，那她就是站上风的，看以后何探花还怎么欺负她。
待进了蒲荣院，就瞧见院子里处处传来欢笑声，进了石清妍的屋子里，先见过石清妍，又一一跟益阳府内要紧的夫见了一见，随后讶异地说道：“怎地床上多了两个？”
看过去，只见石清妍床上此时躺着五个婴儿，个头最大的，自然是年纪最大、已经会爬的窦飞琼，其次就是吴佩依的儿子陆送，五个孩子摆一处，瞧着委实热闹喜庆，只是不知是谁缺德，按着个头将孩子摆出来，除了窦飞琼不用襁褓了，其他四个裹着一样的襁褓，从大到小，越发显得最小的那谁小巧玲珑。
楚静乔眼珠子转了一转，待要说拿了陆送去吓唬楚律，又想起吴佩依身份尴尬，此举难免会叫陆参、吴佩依不自，因此就将这念头歇下，笑道：“母妃，父王要抱了弟弟们过去给瞧瞧。”
石清妍笑道：“那就领着过去吧，露个面，就赶紧抱回来。”
“哎。”楚静乔答应了，令那些鱼贯而入的奶娘们小心地抱起贤淑三个。
“听说公主比男儿还厉害，一个就能操持了益阳府的事。”有开口称赞楚静乔了。
楚静乔谦虚道：“不是一个的功劳，也要多谢益阳府的诸位长辈们相助。”
“公主就是知礼，臣妇家的老爷回了家，坐卧不宁了半日，臣妇一问，得知是公主喊了他一声爷爷的缘故。臣妇家老爷说当不起这称呼，臣妇便说公主得王爷王妃亲自教导，十分懂得礼数，不碍的，老爷才放下心，只是老爷说：‘们家老三跟公主年岁相当，不当称呼他爷爷的。’”
石清妍眼皮子一跳，心道又来了又来了。
果然，与那吹捧楚静乔的女要好的夫接口道：“家老三可许亲了？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们家是一家有子百家求，年前过去，家老三给见礼，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菩萨身边的灵童显灵了呢。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出落的又超逸，又出俗，知道礼数，文采还好。”
楚静乔含笑看向这妇，一时不明白前头的老爷们没见着贤淑、贤惠、那谁的面，就一个劲地称赞贤淑三兄弟聪慧，这后头的女当着贤淑三个的面，怎夸起了旁家的孩子。
石清妍瞅了眼不甚灵光的楚静乔，笑道：“当真？诸位不知如今听说了那好男儿，就恨不得拉了家回来做女婿。”
话音一落，就见数名夫眼中一亮。
楚静乔也恍然大悟，明白那夫是当着自己面推荐自家儿子做驸马呢，心里又气又急，暗道自己大事没做几件，怎能就此成家？若成了家，忙着生儿育女，怎好再做大事？忙看向石清妍，等着石清妍打了那夫的脸。
“可惜啊，们家王爷早放下话了，们家的姑娘呀，都要王爷自己个亲自挑选夫婿。们没瞧见们家那二姑爷，就是大永侯府的，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小小年纪就们王爷面前露了脸。”
再听石清妍这话，那夫们眼神就暗了，饶是她们再怎么舌灿莲花，也不能凑到楚律面前去举荐自家儿子，他们家儿子虽好，也还没好到楚律面前露脸的地步。
楚静乔松了口气，心说她可不是谁都能高攀上的，见奶娘们将贤淑、贤惠、那谁打扮妥当了，额头都点了红点，就领着众出去。
一路到了前厅，三个孩子才抱过去，就被团团围住，众口若悬河地说着好话，不是面有福相，就是文曲星下凡，说得楚律眉开眼笑的；虽偶有不开眼的瞧见了石漠风，就说孩子像舅舅惹得楚律生了闷气，大体上，众说的话还都是楚律爱听的。
楚律仿佛是心里不肯太宠溺身为长子的贤淑，于是拣了那谁抱怀中，贺兰淳却是喜欢贤淑，于是抱了贤淑怀中，何必问抱了贤惠。
其他不敢争，自然只有看热闹的份了。
说话间，却见翠墨与何探花一同进了这前厅来。
翠墨进来后欢喜地说道：“王爷，大喜大喜，贺兰道长、王先生拿下亘州府了。”
“当真？”楚律欢喜道，恰瞧见那谁他怀中笑了，就道：“这小子果然机灵，这般小，就听得懂话。”又看贤淑老神地的闭目养神，“老大就是沉得住气，”再看贤惠张嘴啊啊，调笑道：“老二莫非跟本王道喜？”
“……那是打哈欠。”何必问不以为然地说道，心道看楚律得瑟的，这等话该等着他这做干爹的来夸才是。
贺兰淳抱着贤淑，轻轻椅了两下，心说明年自己也能抱孙子了，提到抱孙子自然要想到闻天歌，“……公主，闻姑姑呢？”
贺兰淳忽地出声问楚静乔，楚静乔方才看贺兰淳看得怔住——幸亏旁都以为她看贤淑，此时先没醒过神，待要说话，却听领着翠墨进来的何探花开口了。
“方才贺兰大哥捎信来，除了报喜，还有叫陆先生、闻姑娘速速去亘州府支援他们的意思，闻姑娘与陆先生都去整理行装了。据说，听闻益阳府喜得三公子，贺兰大哥就说‘区区亘州府哪里够分的’。”何探花巧妙地接了话头，插到楚静乔、贺兰淳中间，心里不亚于被雷劈了一般，暗道亏得他屡屡试探楚静乔，原当她青涩的很，风情不够，原来她不过是个只会吃幼弟醋，只会盼着慈祥长辈疼爱的黄毛丫头一个，瞧她那一直盯着贺兰淳看的样，恐怕她恨不得自己成了贤淑被贺兰淳抱着椅……
何探花的话并未说完整，且贺兰辞这话又轻描淡写的很，但众听了，自然能够明白那“不够分”的意思，是贺兰辞要趁胜追击拿下其他地盘了。
楚律不由地热泪盈眶，暗道自己这辈子欠贺兰辞的当真太多太多，如今闻天歌都被贺兰辞叫去打仗了，喟叹道：“白菜，要是能嫁个像贺兰叔叔这样的，本王就安心了。”这话说完，就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跟贺兰辞像的当中最像的就是贺兰淳了……“也不一定非要像贺兰叔叔，其实像……”眼睛从余问津身上扫过，最后落了何探花身上，许是吃的嘴短，此时这热闹又不奢华的满月宴是何探花一手操办的，总要给他些颜面，“干叔那样的也算差强意。”
何探花眉心跳个不停，终于明白了为何何必问说楚静乔并非良配，果然这公主是个没开窍的，父王是个难缠的，他这般辛苦，只落得个“差强意”。
何必问幸灾乐祸地瞅了眼何探花，心说谁叫他凑过来的，想来何家探花郎有生之年从没遇到过说他差强意的。
余问津心里一凉，但他也不是十分爱钻牛角尖的，原想着要赶上何探花，此时看明白今日的满月宴都是何探花操持的，若不是心底十分满意何探花，楚律怎会这般放心地叫何探花操持。想到这，虽不是说立时对楚静乔死了心，但也刻意地提醒自己莫痴心妄想。瞅了眼有些愤愤不平的余思渡，心道自己该开解了他才好。
说话间，因陆参、闻天歌要过来辞行，楚律便又叫楚静乔赶紧地送了贤淑三个回去。
楚静乔自己个从楚律怀中接过那谁，领着一群奶娘们就又出了前厅，到了外头，又被跟着出来的何探花拦住。
“差强意？”何探花哼了一声，拿了手指去逗那谁，见那谁长开了一些，脸上眉眼舒展开，与石清妍的五官分外的像，此时滴溜溜的大眼睛转着，眼睛上的睫毛纤长，配着额心的红点，秀气的如同个小女娃娃。
如是、如斯几个极有眼力劲地叫奶娘们先走，又叫那谁的奶娘站远了背过身去。
“这四字有何不对？”楚静乔只管盯着那谁看，心说如今她可是站上风，该叫何探花尝一尝被嫌弃的滋味，又觉得这何探花管家之后，当真是哪里都能去了。
“这满月宴后，小生就要回京了。”
“为什么这么快？”楚静乔脱口问，见那谁哼哼了，就轻轻地摇了两下。
何探花看楚静乔越摇那谁哼得越厉害，眼看那谁就要哭了，就伸手将那谁接过来，轻轻椅两下，见那谁终于收起了待哭不哭的神色，冷声道：“们锦王府做牛做马只捞到一句差强意？想小生文韬武略样样……”
“好厉害啊！”楚静乔发自肺腑地感慨道，拿了手轻轻摸着那谁额头上的绒毛，“这小东西抱着他他就闹个不停。”仿佛刮目相看一般，柔情似水地看向何探花，“怎么会抱的？”
何探花诧异道：“这有什么会不会的？抱着轻轻掂两下就是了。”
“哎？那怎么每次抱，他都乱哼哼？”楚静乔睁大了眼睛。
何探花低头看那谁，心说那谁要会说话，定然会指着楚静乔骂傻大姐儿，“大抵是胸怀不够大。”
楚静乔柳眉倒竖，拿了那谁早先盖脸上的纱巾护住胸口，心道好一个登徒子，当真逮到空子就调戏她。
何探花看她这动作，哭笑不得地说：“会错意了，方才还不知是谁吃小弟的醋呢。”
“要管！”楚静乔嗔道，伸手要去接那谁，见何探花不仅不放反倒有意拿了手向她胸前蹭，红了脸啐了一口，唯恐将那谁掉了，不敢撒开手只能忍着，脸上涨红，心如擂鼓，隐约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了，终于等何探花松了手，安安稳稳地抱住了那谁，就骂道：“干叔也不怕缺德事做多了，生儿子……”
“生儿子如何？”
楚静乔是听过那句粗话的，方才一时脱口而出，此时哪里能将剩下那半句粗俗的话说出口，嘴里啧啧两声逗着那谁，嗔道：“管生儿子如何？王府里头事多的是，贺兰叔叔、王先生回来都要大办喜事，干叔别回去了。”反正方才那甜头都给了，不能叫何探花就这么走了。
“陛下召唤，不好不从啊。”何探花有意感慨道。
“……跟皇帝叔叔说去。”楚静乔说道，心想不过是个小官，楚徊还能不舍得送她？
“那自是最好不过的了。”何探花笑道，待楚静乔的信过去，满天下都知道他这风度翩翩的探花郎被凤崎公主无名无分地霸占了。
那谁被楚静乔抱怀中，眼珠子来来回回地转，忽地一瘪小嘴，哇了一声，扯开嗓子就大哭起来。
楚静乔吓得手一抖，万幸抱得结实，没将那谁丢出去。
何探花忙麻利地将那谁接过去椅，可惜这会子不管他怎么摇，那谁就是哭个不停，那谁的奶娘们忙小跑过来将孩子接走。
“这死丫头，要是生穷家里头，十四五了还不会哄孩子，一准被打死！”何探花鄙夷地说道，忽地觉得不对，就拿了自己有些湿润的手鼻子下闻了一闻。
“好个有钱的哥儿，无灾无病就有童子尿来喝。”楚静乔奚落道，心想何探花还敢嘲笑她不会抱孩子。
何探花淡淡一笑，平静从容地将手上水渍印楚静乔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