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暑好去处
郑靖业虽然退休了,虽然很多恨他恨得牙痒,一时却也奈何不得他。老狐狸用一招退休洗白一下自己,不明真相的群众别别扭扭地承认他勉强不是那么讨厌了。被他坑过的却没有那么好说话,也有许多等着看他倒霉哩。冤仇太深的都被他坑死了,地下诅咒着,冤仇不那么深的,冷笑着等他的下场。
傅氏是被郑靖业坑过的,虽然后来有些和解了,这份矛盾依然留心间。傅氏是对狄战争的获益者,虽然没有拿到大彩头,但是傅宗铨却顺理成章地完全接手了耀武军。萧复礼新婚,北线无战事,傅宗铨也回京来了。此时父子二正月下对饮,说些朝事。
傅含意既喜且悲:“儿长成了!如今郑靖业已去,李幼嘉必不敌李神策,从此便是坦途。”傅宗铨已经蓄起了须,依旧贵介公子打扮,也掩不住征战带来的一丝悍气。傅含章一喜儿子有了顶门立户的气象,二悲当年的翩翩少年郎身上少了世家的风流俊雅,现整得好像个土鳖!
傅宗铨如今,军中显得像个世家,世家堆里又显得像个土鳖,确实有点惨。但谁又能说这不是未来趋势呢。男儿建功立业总是好的,傅宗铨自己虽有所觉倒也不是特别尴尬,只觉得与李神策稍有些共同语言。
听父亲如是说,傅宗铨道:“郑靖业虽去,其势犹存,他既退了,又何须再理会?如今圣亲政,百废待兴,还当放眼长远。”
傅含意老脸一红,他就是对郑靖业百般不顺眼!郑靖业坑他坑得苦,自从被郑靖业给坑掉了,他就成了标准的朝会布景板,这都多少章没能露个脸了?戏份比儿子还要少!明明本来有发展成为BOSS的潜质的!
现支撑门户的是儿子,傅含意咳嗽一声,语气很是怏怏:“琇、琦等不及乃父多矣!郑靖业位,尚能提携,一旦休致,哼!”
傅宗铨道:“韩国夫与池长安倒是有些意思。”
“池长安自信池,韩国夫亦是池家妇,”傅含意就是嘴巴上也不想让郑靖业好,“唉!不愧是京兆池氏啊!”
傅宗铨低下头,池修之之能他也清楚,然而作为同龄,还是一个自身能力也不错的同龄,他与池修之虽然无怨无仇,也似傅含意看郑靖业,实不怎么顺眼。不好意思直接表露出来,傅宗铨转了话题:“圣是宽厚仁德之,郑氏事圣,圣恩遇郑氏,想来是不会苛责。”
“哼,且看看吧,郑靖业得罪的可不少,难道还想有帮他吗?圣一日念着他的好,两日念着他的好,时日一长,再大的恩情也不剩下了。郑靖业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为图个好名声,把什么都丢了。今年圣才十四,郑靖业七十四了,等郑靖业一死,圣对郑氏的情份稍减,就是郑氏被清算之日了。”
傅宗铨听着郑家就不太舒服,虽然郑靖业退休政治格局必须产生震荡,不讨论是不行的,却也不想多提了:“眼下却是动不得的,阿爹,咱们还是想一想如何为圣效力吧。”
傅含章道:“这也是正理。如今北方太平……”不太容易出成绩啊!
傅宗铨道:“儿听说京中都急着给儿郎定亲,道是怕被选去做长公主驸马,不知是也不是?如是,便给大郎也定一门亲事为好。不意是不是可为助力,只要不添乱就好。”
“宗室之中,如庆林者少,多似荣安,丧门败家。”
傅宗铨十分赞同父亲的话,又与傅含章商议究竟该聘哪家女儿为媳。傅含章表示:“让母亲问问,顾家可有适龄之女。”
傅宗铨道:“不如李氏。”
父子二又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先看看各家都有哪些孩子为好。
同样的,许多家都报着与傅氏一样的心态——等圣不喜欢了,再收拾,现就是看着,过一阵儿毛毛雨地说两句郑靖业的坏话,积累到一定程度了,再痛下杀手。不让破家灭门,至少也要夺下数个高级官位来。他们有的是耐心,耗得起。
道权臣不退休只是因为爱权吗?还有子孙不成器的原因啊,能干的老子一退休,小辈们就湮灭了。多少新兴的家族都是死这一条上,经过了多少年的大浪淘沙,才形成了现的世家格局,这其中的血泪直能灌满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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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靖业被诅咒得多了,已经形成了免疫力,照样好吃好睡,准备第二天看女儿又要胡搞些什么!
早知道郑靖业有退休意向的时候郑琰就已经熙山准备了一处别业,用作退休礼物相送的。风格比较古朴,最大的亮点于里边引了一片活水。
郑琰的本意是建一水下房屋,就像海洋馆一样。凿一大池,整座房屋以石台为基,又以石柱为支撑。除了地基,五面透明,一面开门,有甬道斜通到地上,甬道亦以玻璃为壁。水里坐着,透过玻璃墙壁看出去,有鱼有虾有水藻。室内装潢一定要古风,都是矮家俱,席地而坐——不是为了装X是为了减少家俱使用量,防止不小心把玻璃磕坏了漏水。
设想得非常好的郑琰完全不知道,海洋馆的玻璃,虽然叫玻璃,可它不是玻璃!她做的玻璃后世称为普通玻璃,主要成份二氧化硅,海洋馆玻璃用的是亚克力玻璃,俗称有机玻璃,是一种高分子化合物。前者通过技术的改良,现已经能够量产——虽然比不上机器大工业——后者她现就是做死了都做不出来==!
玻璃的量产是匠们自己发明的,郑琰只负责制定大方向、提供钱、把关,其他的事情都让专业士去搞。还真让他们弄出了比较合适的生产平板玻璃的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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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们待遇不错,又有科研经费,既是干一行爱一行,也是为了讨主家喜欢,纷纷开动脑筋。
一个胡姓匠因家里看到妻子抱着一匹布来给他看:“这个做被面儿,看好不好?”技术员工资高,主家大方,日子过得比以前好,胡匠往家里拿得钱也越来越多,胡家娘子也比较舍得陆续给家里添置新物、淘汰旧品了,当时是冬天,胡家娘子想做新被子,买了几匹布来做被面儿。
胡匠正努力思考技术问题,看到妻子抱着布,非常不耐烦地道:“看关办就是,还有事呢!”科研员思路被打断的时候总是暴躁了,平时能扛起布来抽打丈夫的胡家娘子也只能讪讪住口,无聊地理起布来:“看怪好看的。”
胡匠没搭理,继续思考,思考得吃饭都心不焉,放下饭碗、揉揉肚皮,忽然眼前一亮:“这布是哪里来的?”
胡家娘子:“……”她没说话,她卷袖子,杀千刀的死囚徒,醒过味儿来了啊?
胡匠挨着打,还抱着布:“别打别打,有正事儿!”抱着布就往外跑,胡家娘子顺手从脚上除下一只鞋来当武器,攥着追打:“把布还与!”
胡匠抱布鼠窜,一路窜到作坊,胡家娘子才不追了,穿上鞋子:“杀千刀的,也不知道站住。追这一路,一双新袜都脏了!”
胡匠却喜滋滋地对着便宜布爱不释手,把布匹拉来卷去的看。旧时布匹,每匹的标准规格是长四十尺、宽五尺,讲究一点的中有一木轴,比布略宽,把布整整齐齐地卷上面。胡匠双手持着木轴的两端,布头从轴上垂下,他开始发散思维:要是玻璃也能这样就好了。
这一点思想的火花,让他思考了数月,作为玻璃匠,他对玻璃的属性非常了解了,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用铁轧就能辗平玻璃。彼时之匠,专攻一样,对旁的手艺也是略知一二。他鼓足了勇气把这构思提交给了郑琰,郑琰当时正忙,却也抽空看了一看,她对玻璃工艺的了解,真是让垂泪。但是科研她是支持的,拨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给了胡匠,让他带着学徒去试。
又是做简易机器,又是烧玻璃液,其间浪费许多,还真是让他出大片的玻璃来!郑琰一开心,又奖励胡匠,令其余匠眼馋,也开动了脑筋想办法。可怕的头脑风暴袭卷了作坊,由于胡匠是从布上发现灵感的,其他也就从其他行业手艺上寻找突破口。胡匠自己也不甘落后,亦是刻苦钻研。
玻璃对于郑琰的作坊来说是不算难得的资源,试验呗!一赵姓匠从打铁中得到灵感——咳咳,其实是试了许多方法,全把玻璃当成其他材料来处理——把玻璃加热之后再焠火,发现这样做出来的玻璃硬度很大,而且碎掉的时候碎片不尖锐,不会伤。
钢化玻璃?!郑琰惊悚了,她上学的时候是课本上看过这种玻璃的做法的,只是“年代久远,已经不记得了”,甚至已经误记成普通玻璃里要加上特殊的化学物质才能做钢化玻璃来。听了焠火法,她还半信半疑呢,直到亲眼看到了,心里的神兽跑得简直像集体迁徙时的非洲草原上的食草动物!
还有匠做出了夹丝玻璃,用细小的钢丝玻璃尚是液态里压入。
各种创造,无法一一细数,有实用的,也有只能当作创造来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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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些玻璃材料,郑琰觉得水压等等问题也不是大问题了,大不了多安几层嘛!又把墙面以白色大理石分成几块,分明进行镶嵌。却不想压力不是大问题,大问题甚至不是防渗!防渗问题是用一种郑琰并不了解的胶泥掺了其他材料来解决的,虽然效果让胆战心惊,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勤检查,凿出来的池塘小些,不用的时候就把池塘里的水给排干,也能保证使用时不出大毛病。
最大的问题居然是采光和供氧问题!山水再清澈,一间屋子再矮,也总有三米深,要再养个鱼、种个水草,能见度就更低了,中午能有黄昏的错觉。如果点上烛火,耗氧就更成问题了。
待解决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弄得郑琰几乎要放弃,作为一个非专业士,做这种事情根本是找虐。
好她可以虐专业士,所谓专业士,就是非专业的动动嘴,他们要死大半脑细胞的苦逼。最后的方案是:再开两道侧门,照顾到一般是夏日使用,特别计算了太阳高度角——郑琰又被震惊了,配上镜子的反射折射,以解决采光问题。佐以甬道,形成空气流通,供氧问题也因此而得到解决,也使得内外温差不会过于大。屋顶离水面很近,水波将将把屋顶埋过。墙上嵌双层玻璃以养鱼,墙外亦养鱼。屋子略矮,池塘也不深。
屋成三间,进深两间,花费的钱抵得上这一座庄园,还不是时时能用,维护费用亦是不匪,但是郑琰觉得值得。暴发户就是这样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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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帖子上写的日子,郑琰一大早就收拾妥当,日子是郑琰从“诸事皆宜”的几个吉日里挑出来的休沐日。不止是为了配合池修之的时间,也是为了配合儿女的时间——这一天虽然要考试,却也能凑得上热闹。
郑氏出行,浩浩荡荡——家里口实不少!
郑靖业也乘车,由女儿陪着,也不问郑琰准备得什么样了,只管等着看。到了地头,郑琰亲自扶郑靖业下车,杜氏也儿媳孙媳的簇拥下过来汇合:“这倒是个好去处。”
郑琰笑道:“阿娘喜欢的,阿爹也不会不喜欢,那就放心了。”
庆林大长公主与顾益纯亦受邀而来,听了这话,庆林大长公主笑道:“这样也能放心了,不会送错了礼物被撵得满京城躲板子。”
郑琰冲她吐吐舌头,杜氏道:“做娘的了,还没个样子。”作为陪客的郑瑜道:“既然合意了,还不请阿爹阿娘进去?”
池修之下马,牵着女儿的手走了过来,郑琬拦着他求j□j。池修之道:“看了就知道啦。”郑琬拦过池春华,一使力,把她扛到肩膀上坐着:“告诉舅舅。”
池春华道:“阿爹阿娘不告诉!”脚后跟蹭蹭她舅,“不知道也不许把放下来。”
郑琬:“……”
还是池修之把闺女给抱了下来:“嘘——”
一行郑琰的引路下路过了前厅、溜过后院墙,直到了一片水边。水边有房舍,郑琰请大家歇脚,待郑靖业与杜氏等饮茶歇息之后,方请他们更衣前行,道是有好去处。
郑琇心里暗暗纳罕,这园子估摸着也该到头了,难不成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逛?抑或是回前厅饮宴?还是这妹子又脑抽了,想请大家野餐?
稀奇之间,被郑琰引到了池边,看到两边皆是水,中间空出一条路来,仿佛一池水被劈开了,众都吓了一跳。互相有些惊疑地对视,郑琰已经先一步走了下去,冲郑靖业伸出一只手,池春华乖巧地扶着庆林大长公主,池修之则搀着老师,杜氏由年轻的孙媳妇们伴着。
一行走得心跳得很快!
一路走到水底下,光线略暗,能见度倒是还好,阳光带着水面的波纹照到了室内,墙外就是游鱼。杜氏捂住了嘴巴,郑靖业心里也惊讶,却装作并不意的样子。池春华事先不知道,这会儿也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颇有些跃跃欲试。
郑琰笑道:“阿爹,请~”
郑靖业脚略抖,唔了一声,拿出初次晋见老皇帝时的毅力来,走到上首坐下,余各被请入座。口太多了,三间屋子倒也能装下,可就没有什么活动的空间了,所以小字辈们只能外面眼馋。郑德兴是长孙,自然是陪屋里,郑德平水边屋子里歇着,倒还不觉得什么。郑琬之子郑德芬很机灵地道:“今日是姑母为祖父庆贺,是家宴,不若由等小辈奔走侍候。”
小字辈与更小的开始轮班,轮流入内或执壶、或说笑,偷偷趴着玻璃看外面的游鱼,长辈们也不禁止。齐氏为杜氏拿来件薄外套:“恐生寒意。”
郑靖业嫌声音大了闹到鱼,便令孙子们作舞,又投壶为戏,郑琰令置酒、上菜,一家子其乐融融。
郑瑜不由道:“这也就想得出来。”
郑琰道:“就爱乱想么。”
郑琰儿女都已老大,杜氏自己也新奇,也没有再埋怨郑琰什么,只说:“这里倒是夏日消暑好去处。”
郑琰顺势道:“亦欲以此献与阿爹阿娘。”
杜氏手又痒了,徐蛋,当着女婿的面往娘家扒拉东西,真是欠抽啊!再好,也得考虑一下女婿的感受啊!
池底的都听到了郑琰此语,小辈里倒有几个一时想:这下可有机会常进来了。不想杜氏却道:“太破费了,们年轻,本没什么家底儿,还有儿女要养,早知这是为们做的,必阻拦的,这得花多少钱?有这钱能置一个庄子了吧?”
郑琰趴她耳朵上道:“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赚,”抬头道,“您就收下了吧!”
庆林大长公主亦劝,杜氏勉勉强强地看了郑靖业一眼,池春华跟着道:“收下吧收下吧~您不收,有样学样的,以后阿爹就收不到的孝敬了。”
顾益纯大笑。
郑琰召过庄园上的头儿,连同旁边数亩山地,一同交与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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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径,郑靖业与杜氏见女儿上心,女婿也不吝啬,心中也是欢喜。却对郑琰提点道:“如此豪奢未必有些过了,未免有议论者。已休致,朝中自有新,圣那里当有所为。”
郑琰笑道:“攒了几年的书,已建藏书楼,又单为圣备了一套。”
郑靖业笑道:“大妙。”
韩国夫为父休致而大兴土木兴建园林,又于水下为宫室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很多都想见识一下。李幼嘉听女儿说了,便迁往熙山避暑之后,拿着慰问老干部的名头去看了一回,回来也是啧啧称奇。
李俊百爪挠心,但是一想现那处庄园让郑靖业给住了,立时又哀声叹气,自己嘀咕:“怎么就这么送了呢?送前先请大家看一看嘛!”只不管说出来。这两天学生们被他整得哀声连连,功课都重了许多。
卫王是个爱风雅的,听说了之后也登门,郑靖业挺得意地带他参观,还里面看了一场舞蹈。卫王回家之后神往不已,过两天就要拿回来咂咂嘴巴:“如水中舞啊!鱼鳌为伴~”
满京城的都很羡慕郑靖业的好运气,什么退休之后儿女孝顺一类。内里也有说酸话的,什么奢侈太过一类,却没上表,家孝顺父亲,关何事?自然也有些有识之士,闻说之后称其“太过,天子尚无此享,郑氏豪奢如此,易招小,易引祸患。”
而久未发言的徐莹也另一件事情上发难了,太后虽然还政,话还是能说的,萧复礼还要见皇太后。因迁至熙山,徐莹住的地方倒与萧复礼之间走动方便了许多,徐莹见萧复礼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不少,心疼地道:“怎么瘦了这许多?大臣们竟不能为分忧么?”
萧复礼道:“是儿新秉政,与旁听不同,更须刻苦。”
徐莹低头一算,脑袋上灯泡一亮:“不要太累了,身子要紧,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把不要紧的事都放一放罢。已亲政了,是大了。”提议削减学习的时间,最好把“不要紧的”功课也给减掉。
萧复礼道:“儿还年幼,有些书还没读完呢。”
“那也不能累着了!”这一点上徐莹很坚持。
萧复礼当时答应了,也没放心上。不想朝中居然有想得跟徐莹一样,不特有皇太后系提及了这个问题,又有或土鳖或世家也言及圣劳累,又是成年,讲书习武事宜重新安排了。
李幼嘉很愤怒,如果萧复礼减功课,最先被减的恐怕就是郑琰的书法课,虽然郑琰上课不止教书法,但她名义上就是书法老师!这群混蛋这是要逆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