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
顶灯一开,客房的布局尽数被纳入眼底。
不得不说,小旅馆果然是小旅馆,大床房果然是大床房,除去狭窄的卫生间和一张目测一米八的床,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沙发什么的更别想了,秦珊狭隘的地板上绕了又绕,才终于找到里侧墙面的一个飘窗来容纳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太好意思坐床沿,总觉得很奇怪,很诡异,很引遐想……
奥兰多的洁癖程度简直令发指,他每次回到家里或者进入一个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洗手。
男低沉的嗓音夹哗哗的水声里传出来:“邋遢的黄种,不洗手吗?记得一个小时前触摸过尸体。”
啊,对,秦珊这才想起自己摸过不干净的东西,赶紧小跑到盥洗室门口,金发男从镜面里瞥见她过来了,慢悠悠让开洗手台前一段空间,他的衬衣被卷至胳膊肘,露出洁白结实的小臂,剔透的水珠就顺着那一道优美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
秀色可餐,秦珊没来由地想起这个词。
她咽了一下口水,走到洗手台面前,因为右臂没完全恢复过来的缘故,她得用左手扳开水龙头让其出水,然后非常僵硬地去按墙壁上挂式洗手液的按钮。但是柠檬香的黏稠液体被挤压出来往下滴曵的时候,她又来不及去用相同的一只手去接,只能眼睁睁看着洗手液啪嗒啪嗒坠落,把地面弄得一团糟……
真是悲催。
奥兰多垂眸看了几眼这个可怜的残疾,洗手液的白色塑料外壳上连点两下,说:“把手伸到下面来。”
秦珊畏畏缩缩地伸出左边手臂,却不料被对方直接握着手腕,使劲拽到了洗手液下方,带着芬芳香气的柠檬水很快落手掌里,奥兰多温热的长指随即覆盖过来。就像大第一次教孝洗手那样,他两只大手交替使用着,穿插搓抚过秦珊的掌心、手背、指隙,非常仔细地她一整只手上搓出大量泡沫……
秦珊没办法让自己不去看他,虽然她能感觉到颊边的空气浮躁而炽热,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会一定脸红的不像话,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悄悄地,偷偷地,去窥探对面的男一眼——
哪怕他的动作极其不温柔。
金发男长睫半敛,他的眉骨和鼻梁都英挺而显着,以一斑而窥全豹,光是瞧着这两样都能脑补出他的正脸有多立体英俊了。
空气里仿佛咕咕泛着柠檬的清甜香气,和明黄光晕。
冲洗完左手,接着是右手,考虑到女孩右臂还中受伤debuff,奥兰多的动作稍微放缓放轻了一点儿。效率非常高地搞定完第二只,奥兰多啪一下关上水,抽下木架子上的白色毛巾挂秦珊手臂上,冷冰冰地嘱咐:“自己擦了。”
“噢……”秦珊呐呐应着,慢动作似的捞起毛巾,擦,擦,擦……从奥兰多亲自给她洗手开始,她就有点精神恍惚,灵魂虚空。
这份飘渺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走出房门。
她看见床上的被褥已经被掀开一角,而金发男低头按了两下手机后,就把它随意丢到了一边的床头柜上。
俨然一副准备用寝的态势。
秦珊问:“要睡觉了?”
“嗯。”
“不洗澡吗?”言外之意,记得睡觉之前都洗澡的。
“这里的莲蓬头可能比自己的身体还脏一千倍。”奥兰多一边回道,一边躺陷进雪白的被褥里,此刻,秦珊的角度已经不能再看得见男的脸。
“等一等,”秦珊觉得自己像被最后一班公交车不小心落下的苦逼乘客:“奥兰多,先别急着睡着,想知道该睡哪。”
“床,或者飘窗,自己选。”顶灯被男熄灭,房间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不过飘窗后的帘幕并不是厚重的款式,所以依旧会有外面的霓虹光斑钻空飘进来,洁白的床褥上画下不规则的几何图案。
“和睡?”秦珊问。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别再废话,这会很困,从昨晚到现只睡了三小时。”
秦珊突然不觉得那么忸怩了,她避开大床坚硬的旮旯,大步走到另一边,黏着地蹭掉皮鞋就骨碌碌地钻进相同的被窝。
秦珊是朝着奥兰多的方向侧卧的。
尽管男只留了一个宽阔的后背给她,而被他黑色衬衣皱褶出来的肩胛线条和背脊肌骨都非常赏心悦目。
约克郡的夜晚并不那么安静,有汽笛从邈远的港口传来,楼下马路上也时不时会响起机车的轰鸣和摩擦……秦珊撑腮注视了两分钟奥兰多的后脑勺,感觉到有些无聊,她放低嗓音开口问他:“奥兰多,睡着了吗?”
“睡着了。”就跟上次荒岛帐篷里的一模一样,他不咸不淡地回道。
记忆一瞬间被勾起,变得明晰而醒目。秦珊想着那晚的事,以及那晚的交谈,于是她用同样的用语接着问:“睡着了怎么还说话?难道用梦话回的吗?”
“闭嘴,”金发男摆明不想再和她玩这种幼稚文字游戏了:“睡觉。”
“一时半会睡不着。不如们聊天吧,就聊两分钟,好不好?”秦珊说“好不好”的时候,还用食指戳了两下奥兰多凸起的肩胛骨,有点撒娇的意思里面。
奥兰多烦躁地握起柜子上的手机,边开机边问她:“两分钟后一定不会再啰嗦?”
“嗯,一定。”
“好,答应,”奥兰多同意了女孩的请求,拇指开始操纵手机,秦珊忍不住凑近细瞧了一眼男正操纵着的亮着光的屏幕——
靠,他居然开启了秒表程序准备计时。
“开始了。”
啊啊啊啊啊争分夺秒啊,秦珊拼命搜刮着脑袋深处想问的重要问题,语速超快地问:“奥兰多喜不喜欢?”
“不喜欢。”
“……那肯定是爱着,对不对?”
“不对。”
“妈的,”秦珊怒飚汉语国骂:“就没一秒钟对心动过吗?”
男这次没有那么绝对了:“也许有过。”
“真的吗?什么时候?”
“等变成一个聋哑背对的时候。”
“……奥兰多,真讨厌。”
“这话应该送给自己,一直问这些没营养的问题。”
秦珊紧盯着男手机屏幕上数字的跳跃,只剩下一分钟,一分钟只有六十秒,六十秒后,世界就会重新归于安静,奥兰多不会再搭理她,而是选择独自入梦。而她,也要说话算话,老老实实抿起嘴唇属于自己的这一边沉默到天亮。毫无因缘的紧张,紧张到不知道该问什么,可是她又立刻想起一个疑问,从她喜欢上奥兰多开始,她就会时不时想起这件事——但是今晚之前,她根本没有什么自信和契机去询问他,怕结果会让她深受打击。如果对方给出的答案真的不是她想要的那种,那么,自己竭尽全力做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连这样的回报和对待都求不得,岂不是太悲哀了。
00:01:12
女孩开口了:“奥兰多,上次来霍利庄园做客的公爵小姐叫什么名字?”
“呵,的问题越来越没营养了。”
“快点说,快点!”推搡男后背:“还没到两分钟呢,这两分钟内的话语权都属于。”
“梵妮。”
00:01:31
“好,回答的很好,知道了,”秦珊顿了顿,如同下决心:“奥兰多,那问,叫什么名字?”
“……”
沉默,无言的沉默,来自奥兰多。
好吧,他的确不记得这个中国女的姓名,从他认识她至今,他都一直习惯性地用别的方式去称呼她,要么是非常合适她的绰号,要么就是“中国”“黄种”之类的宽泛代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清楚知道和铭记她的全名,他只隐约知晓她姓秦。
所以,今晚对方突然抛给自己的这个问题,让他一瞬间有点懵。
懵然之后的感觉就是心虚,很奇怪的心虚感。
仿佛记不得她的名字是个弥天大错一样。
金发男努力回想了一会,实想不起那个拗口的中文姓名,于是平静地回答:“不记得。”
00:01:47
停留自己背部的力道马上松懈,热度随即消失。
奥兰多能感觉得到。
身后的女孩似乎动了动,柔软温热的身体似乎挨得离自己更近了,紧接着,身体侧面突然承载上一份重压,他的头被重压的主以一种少见的强大力度掰正……就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滚烫的鼻息扑面袭来。
00:02:00
秦珊吻上了奥兰多的嘴唇。
这个吻跟上次完全不同,如果说楼道里的那次只是来自小女孩的俏皮偷袭,那么这一回完全就是发泄性的嗫咬。来势汹汹不带犹豫,当然,也毫无技巧可言。湿润的舌尖如同饿坏了的毒蛇信子,强塞入他的口腔,胡乱横扫过他的上颚和牙齿。她的呼吸非常炽热,小兽一样的喘气声足够听得出女孩的怄气程度。她反复地用两排小牙齿啃着他嘴唇,力道非常凶猛,真的非常凶猛。没多久,少女的虎牙就划破男的下唇,细小的疼痛从那一处涌出,味蕾几乎是下一刻就尝到了属于血液的淡淡腥甜……
奥兰多非常讨厌这种被动的感觉,所以嘴唇被咬破的下一秒,他就把秦珊一整个拖到了自己身上。强行按下她的后脑勺,包裹住她的唇瓣掐断她一系列凶残如狂犬一样的啃咬,纠缠住她的舌头让她再也没法用这条滑溜溜的玩意儿自己嘴里作恶。与此同时,他逐渐加深了彼此间的唇齿缠绵,紧紧压制着她的肩膀和背脊让女孩一点也动弹不了。
他的心境并不比秦珊愉快多少,像被用手掐紧一般难受。整个胸口发热,如同被开水粗鲁地灌溉,几乎能往外泛出白气。
从没有过异性让他有过这样强烈的不舒适感。
因为上身完全被禁锢着,秦珊只能腿脚并用地拼命地蹭蹬着男的腿面,用膝盖挣扎踹击着他的身体,她的牙齿还计划着咬他,简直像被疯狂原始里面的孝附了身。
感受到对方无比剧烈的抗拒,奥兰多放开了她,女孩从他上体滑下去,翻了个滚回到床的另一边,脑袋重新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个柔软枕头里。
高强度的深吻让秦珊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盯着天花板上黑暗的灯罩,边猛烈地呼吸,边断断续续地说:“,不记得的名字,知道了。但应该忘不了,无法忘记这个吻了,不会有女敢把亲破皮,对吗,奥兰多。”
“哈哈。”她豪爽又难过地笑了两声,豪爽,难过,这两种情绪风马牛不相及,但她就是可以一个笑里面展示出来,并且能让立刻感就受到。
奥兰多没有讲话,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金色的刘海,他需要找点东西或者事情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直到他不经意地瞄见枕畔的手机。像是将要溺亡时分可以抓住的一根水草,他将黑色的硬板握回手里,利落地掐断计时器。
视野里,屏幕上的数字清晰瞩目,这一切炽热而猛烈的发生,仅仅只用去五分钟四十三秒。
秦珊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慢悠悠坐起上身,掀开白色的被子,挪到床下,也没有穿鞋,直接赤着脚踩冷飕飕的地板上,走向飘窗……
然后,独自一,躺了那里。
奥兰多全程观看了女孩儿怄气又矫情的自虐行为,最后将视线定格飘窗地带。
那飘窗估计就一米多一点的长度,一米七的中国躺上面只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黑影,他就盯着那一团影子,冷冷问:“干嘛?”
“临时改变主意了,要睡飘窗。”气鼓鼓的语气。
奥兰多平淡地“哦”了声,然后将床面的唯一一条被子团好,抛到了飘窗少女的身上。后者则是非常气急败坏地抵触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柔软物件,连踢带甩地把被子弄回地板,还一边交替着词汇骂道:“不要!别烦!拿开!不要假好心,滚!”
落地板上的雪白被褥像是被谁一不小心打翻的牛奶。
奥兰多挑了挑眉,下床走到飘窗前,穿过秦珊的胳肢窝,直接俯身将她提抱起来,生闷气的女孩免不了的又是一番拳打脚踢和挣扎不止,这种弱爆了的攻击奥兰多看来连蚊虫叮咬都比不上,他钳制着她躺回床上,其间因为自身动作而稍微松动的那几秒钟,秦珊曾试图要逃脱开他,结果立马被强硬地拉回怀抱,狠狠撞击回到他的胸口……
因为这个逃离,秦珊的姿势掉了个位,本来是面朝男的,这会变成了背靠的侧躺。她的背脊紧紧贴奥兰多心门口,密切地感受着男胸膛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体温……他的小臂结结实实地横亘自己身前,不允许她离开一分一毫。
完全是,背后抱的姿势。
明明不喜欢,还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给希望,烦死了,从来没见过这么烦的。
秦珊的鼻尖好酸好酸,她压抑着自己的眼泪,用指甲竭力去掐奥兰多的手臂皮肉,用手掌去推抵着他如此霸道的接触,可这一切根本起不了一点作用,他像磐石那样纹丝不动。被逼无奈,秦珊只能低下头绷紧全身的力量他小臂上狠咬了一口,这一口极其吃劲,血印子马上就冒了出来,肯定疼到极点。但男依然没有松开她,只她脑后波澜不惊地吐槽:
“上次被沃夫咬过之后,就应该多打几次狂犬疫苗。”
秦珊抿着唇,压抑着自己眼眶,防止那些灼热会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但她还是能够听见自己的嗓音已经带上了哽咽的哭腔:“奥兰多,不要抱着了,知道自己现看上去很惨,可就是不需要的可怜和同情,这些一时兴起的可怜和同情,只会让越来越惨。”
一定无法理会,也无法理解,这样绝望的甜蜜,甜蜜的绝望,这样一次次被挫败打倒荆棘,又一次次靠着零星希望点亮自的心情——
“是被喜欢的,只要享受别对的爱慕就可以了,”秦珊用指尖揩去快要坠出眼角的热水珠子:“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懂。”
母亲说得对,年纪还很小,生还很长,这样的年龄段,拥有一份喜欢的心意,只会让耻笑。社会上给这种感情命了个名,叫早恋,因为它真的出现的太早,没有物质基础的加持,没有亲友长辈的祝愿,不管放到谁的视野里,都是可笑又愚蠢的。因为情感再纯粹,也不会有任何重量,它本身就是个空虚物质,没有实体,只能来源和留存于每个的内心,虚情假意也极难辨别。所以,不要再因为同情和可怜对好,当局者迷,追逐已经很累很伤神了,真的没什么脑筋和力气来辨别对的这些示好,到底是出于怜悯的施舍,还是来自真心的回报。
“放开吧。”秦珊抽了抽鼻子,如同乞求一般说道。
下一秒,奥兰多抽回自己的那只手臂,就秦珊以为男终于要松开她的时候,他又非常快地探出两只有力的长臂,交叉女孩的腰腹间,把她重新捞圈回怀里。
眼睛睁大,秦珊的身子一瞬间变得僵硬。
“睡觉吧,”奥兰多说:“的确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但要告诉,这一生都不会因为怜悯和同情而去对一个示好。”
男的嗓音低哑而稳重,深夜里,如同沉进水底的砂石:“这是一个男对一位女孩的拥抱,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