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盐水虾一盘,油泼比管鱼一盘。”马上就到下午两点了,店里的客还剩不多,陈安修洗把手,把刚出锅的两盘菜端出来,冒冒跟着三爷爷门口摆水果摊子,脑袋上扣着一顶小草帽,手里抱着个桃子,肉呼呼的小身板,不怎么很老实地坐偌大的一个玉米蒲团上。

晴朗的天空中有飞机经过,陈安修眯眯眼抬头看过去,章时年打回来电话说,吨吨的飞机是今天下午一点半的,这个时间也该起飞了吧?爸妈说他心狠,吨吨今年才多大,就忍心把他一个丢美国去。吨吨自小由他们带着,他们心里,吨吨永远都是那个可能会受欺负的孝子。

陈妈妈抱着几床新缝好的被套过来,准备套新做好的被子,看他傻站院子中间,脸上也没个笑模样地说,“后悔了吧,早让陪着一起去,不听。”

陈安修收回目光,笑笑说,“吨吨是去看章家二老,怎么也算是他爷爷奶奶,又不是闯龙潭虎穴,去不去都一样。”

“就嘴硬吧,都走了,也不说了。”心思越重,越是装地跟个没事儿一样,陈妈妈反过来安慰他,“总归也就一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行,知道了,妈,赶紧忙去吧。”

冒冒听到他爸爸的声音,摇椅晃地站起来,三爷爷赶紧丢下手中正称的桃子,从后面扶住他的腰。

“冒冒乖乖地跟着三太爷卖桃子,待会忙完,爸爸带回家。”

冒冒听懂了,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

章时年去了北京,当天赶不回来,楼南一家有事也下山去了,吨吨也不,陈安修就带着冒冒两个山上住着也没意思,和季家二老商量了一下,四个决定回陈家村住两晚上。

季家二老住陈安修原先的房间,陈妈都换了新的床单被套,陈安修带着冒冒去前邻和三爷爷挤挤,最近有送了陈爸爸两只衅雀,晚饭后常有上门喝茶看鸟,他们里面的很多都认识老爷子,知道这是陈家的亲戚,就拉着一起说话,陈妈妈和老太太抱着冒冒里屋说话。

从今年开始,村里才渐渐有重新到他家门上走动,陈安修带着手灯到菜窖里挑了个大西瓜抱上来,菜窖地底下,即使这大夏天的,里面也很阴凉,放这里面的西瓜不用冰箱冰镇,油绿的瓜皮凉丝丝的,他找个盆子就院子水龙头下将西瓜洗了。

旁边喝茶的见他洗着的西瓜说,“安修,家这西瓜可长得真不小,看这个怎么也要小二十斤啊。”

另一个说,“看还多,二十五斤差不多,让掂掂。”

说到这西瓜,大家也不喝茶了,都围过来猜重量,家里有磅秤,就放屋檐下,陈爸爸抱着西瓜往磅秤上一放,陈安修打着手灯一看,差不多二十二斤,大家都知道河边沙地上种出来的西瓜又沙又甜,不过像陈家西瓜各个个头都这么大的,也不是很常见,西瓜已经自然熟透了,切的时候,刀尖刚进去一点,西瓜就从中间脆生生裂开了,陈安修给院子里的众留了一大半,自己端了一小半给里屋的陈妈妈他们送过去了。

屋里的电视从吃饭的时候开着,这时也没关,陈安修窝沙发上啃西瓜,挑了个抗战的片子盯着看了一会,夸张又一面倒的剧情看得昏昏欲睡,中途章时年打了电话回来,那头不知道干什么,环境不算嘈杂,但听着不太像家里。

果然就听章时年说,“外面和几个朋友聚聚。”

陈安修没有追问他行程细节的喜好,只说,“别喝太多酒,早点回去。”

章时年那边很轻地笑了一声,“听的。”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音质太好的原因,那低醇的声音拂过耳际一样,撩拨地心里有点痒痒的。

“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大概会北京待一周。”

“恩,知道了。”一周不算长,也不算短,这是国内,有时候章时年出国的话,一个多月见不到是常事。

陈安修又问了一些吨吨的事情,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就听到那边有道妩媚清甜的女声说,“章先生怎么一个这里?大家房间里等您呢。”

陈安修语气不改地笑道,“原来章先生这么忙,那先忙着,咱们有事改天再说。”说完之后还礼貌地道声再见才挂断电话的,他没有千里眼,所以也不会看到那个女看到章时年手中拿着电话时瞬间苍白的脸色,她知道自己犯忌讳了,今天包间里众是何等身份,她心里是有个大概的,但凡是攀上任何一个,哪怕只做个情,也是求之不得的麻雀变凤凰的机会,但这位章先生待异常冷淡,没能近身,她还以为这次追出来是个机会。

章时年的神色很冷淡,并不理会怔愣当场妆容精致的女,转身回房,里面是几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好久没见了,这次难得都北京,就约着一道出来了,他们都多少听过章时年和一个年轻男孩子的传闻,听说还带回家见父母了,但是没亲眼见过,总觉得这事太过离奇,见他出去许久,这时才回来,就打趣他,“怎么,老朋友出来聚会,家里的电话追踪了?”

章时年笑笑,重新落座,“让们见笑,怕他家担心,打电话主动报备。”

他说的稀松平常,可是给其他扔了个炸弹,炸地神经都快错乱了,他们的概念中,男外面应酬一下太正常了,就算有那么几个需要报备的,也不会公开承认,这位的家里还是个男,这态度……忒大方了点。错乱之后,大家反应过来,纷纷表示有机会的话,一定要见见那位,把见惯风月的季家老四拴地这么紧,这是何等的手段,绝对的驯夫有术。

还绿岛的陈安修完全不知道,他温和善良的名声就这么被章时年一句话毁灭殆尽了,当然他不久之后,第一次参加章时年朋友间聚会,对上那些敬佩又赞叹的目光他也完全没有理解其中的深意,还暗自得意自己脾气和善,又长得特别帅,所以见爱。

陈妈妈抱着昏昏欲睡的冒冒从里屋出来,看陈安修交叠着腿坐沙发上要笑不笑的,“刚才和谁打电话呢,怎么这个怪样子?”

陈安修揉揉僵直的嘴角,跳起来问,“冒冒是不是困了?”

“刚才看到外面好像打闪,别待会下雨,喊着三爷爷早点回去睡吧。去三爷爷家里,别让三爷爷动手,自己收拾收拾。”

“这个知道,妈。”陈安修把颇有分量的小胖子接过来,到了院子里,很清楚地就能听到闷闷的雷声,天上一点星光都没有,其他见此也准备散了,大街上的路灯亮到十点,这会还开着,陈安修也没带手电筒,一手抱着冒冒,一手搀着三爷爷往家走。

到家三爷爷先开了门,摸索着又开了灯,“把冒冒放到毯子上吧。”三爷爷边上说。

三爷爷一个住,炕上的东西很少,就一个枕头,一床毯子和一床夏凉被。

外面的雨还没下,但已经起风了,风还很大,呼地就把没关严实的屋门就吹开了,陈安修从太阳能里接了些热水过来,先让三爷爷洗洗手脚,他自己去柜子里抱了些被子和枕头出来,这些东西春秋里都是陈妈妈帮着拆洗的,有些还是陈安修给放的,所以他很清楚东西哪里。

三爷爷洗完,陈安修把水倒掉,自己去浴室洗把脸,把院门锁上,房门和窗子从里面关好。回去的时候,三爷爷正拿着床绸子被面叠了叠给冒冒垫脑袋下面当枕头,陈安修知道三爷爷很疼吨吨和冒冒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满月的时候,他都送了长命锁和小手镯,冒冒这么胖,他腿脚又不方便,还有事没事的背着抱着。

“三爷爷,关灯,咱早点睡吧,冒冒天天眼前,什么时候看不行?”

三爷爷给冒冒拉拉袖子和裤脚,“咱这冒冒脾气就算是好的,不像别的孩子稍不顺心就哭闹。今天带着他外面卖桃子,他都没到处去。”

“他倒是想去,他会走吗?”摇摇摆摆的,比企鹅都走得慢,“等他长大了,要是不烦他,就让他跟着天天跟着,等他结婚了,也跟着他一起住。”

“那敢情好,就怕没活不到那个岁数。”

“二十来年,也没多久。说着说着就到了,也是看大的,说着说着这不也三十了。”

“说的也是,关灯吧,壮壮,早点睡,明天也不轻松。”

陈安修躺下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雨开始下了,起初很小,夹风里都听不太出来,后来大了点,夏天下雨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谁也没想到这次的雨会下地这么大,大雨连着下了两天一夜,河流和水库的水都漫过来了。陈家村位于山坳里,本来地势就低,下雨容易存水,这下更好了,街道上的水都齐膝盖深了,别说车子,出去都困难。

这样的事情村子里的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以前雨水多的时候,一年总有那么一两次,这些年雨水少了,小点的孩子对此已经没有记忆了,陈安修倒是还记得一点,爸爸带着他们兄妹三个街上抓过鱼。各家房子的地台都堆地比较高,一时半会水也没不到屋里,所以即使暂时出行不便,也没什么着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各家的米面都是常备的,就是蔬菜少点,不过鱼多。

很多年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经历过的觉得很怀念,没经历过的孩子觉得很稀奇,所以这两天陈家村的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拿着各种工具去街上捞鱼,水库里,河里的鱼被冲地到处都是,拿个筛子,拎个篮子,拉个网子,水里划拉两圈,准保就能捞上鱼来,常见的鲫鱼,鲢鱼,草鱼,鲤鱼都有,有的还抓到了大黑鱼,都是活蹦乱跳的,大孝齐上阵,一时间各家的冰箱里塞的最多就是鱼。连好些水鸟都过来凑热闹,一群群的白鹭,野鸭和鸬鹚天天村子里徘徊,天上水里好不热闹。陈安修好几次出门,头上差点就被鸟屎袭击。

这个季节还不能晒鱼干,只能鲜着吃,红烧的,清蒸的,油炸的,糖醋的,陈安修这两天可算把鱼吃地再也不想吃了,他自己出去倒是轻而易举的,但家里这老老小小,他出去也不放心,还不如留里照看着。

小饭馆那边有刘波他们,运转正常,那边地势高,完全没有被淹的危险,附近村子也有像陈家村这样被水困住的,这天中午雨还没停,陈安修家做饭,炸的金黄的馒头片,切了葱丝,加一点花生油,和着鸡蛋蒸的虾酱,蒜蓉粉丝拌了蒸茄子,放一点麻酱就很香,他的饭刚做出来,陈天雨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肩上扛着一袋子大米,背上还有好些蔬菜,因为没打伞,身上的雨水滴答滴答的。头上还有可疑物品。

陈安修一边把东西接过来,一边还很没兄弟情谊地嘲笑他,“望望,怎么跟个逃荒的一样。”

陈天雨活动一下发僵的手腕,也不说话,直接对着他扑过去。陈安修抬腿就是一脚,不怎么客气地把他还没歇过气的弟弟踹到院子没过脚面的水里,“脏死了,洗澡去。”

这兄弟俩的德性,陈妈妈心里一清二楚,所以见到了也只顾着抱着冒冒喂饭,至于那两个老大不小的儿子,看都不看一眼。陈爸爸好点,就屋里吆喝了一句,“望望,水里坐着干什么?”

陈天雨的鼻子快被气歪了,他蹚这么大的水回来送菜送饭,根本就没感激他,也不走了,晚上逮着陈安修就是一通胡闹,招惹的冒冒也夹里面捣乱,不肯好好睡觉。

事情的转折是第四天上,原本水已经开始慢慢退下去了,可等到晚上又涨起来了,第五天早上很多一起床就发现屋里进水了,这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村支书带着出去查,才知道村子西头连同到河里的那个桥洞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堵住了,村里的水只进不出,不涨起来才怪。

石头卡桥洞里面,从外面使不上力气,必须有下到桥洞里去把石头撬走,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是不容易,桥洞已经完全被水没了,水很浑浊,水性不好的,根本不敢下去,第二个就是桥洞太小,最多能下去两个,但石头不小,没力气的下去也白搭,而且水下不好使力气,第三个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一旦石头被撬开,村里积蓄的洪水一涌而入,外面直通的那条河不仅水深,水底下还有大量的石头,一旦被卷到河水里,九死一生。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敢托大。

事情耗到中午,眼看着屋里的水又涨了不少,床底下来不及收拾的鞋子都飘起来了,陈安修趁着家里没,偷偷和陈天雨商量说,“实不行的话,去试试?”

陈天雨拖住他说,“试什么试?村里淹了,把咱爸妈接到市区去住。淹的又不是咱一家。”他自小这里长大,对村子当然有感情的,但要拿他哥哥的命去换,村子没了就没了。

“有办法,不会笨地拿命去搏的。”

陈安修的办法无非就是多固定两根安全绳,加强一下保障,但即使这样,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可时间不等,这雨看着还要下,再等到晚上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了。

陈安修当下也不再犹豫,从愿意下去的中挑了个水性格外好的,两热热身,系好安全绳潜了下去,水里的温度倒是不算太低,但就如刚开始预计的,能见度太低,水里杂质太多,他们又没有任何潜水设备,水里的滋味可想而知,陈安修坚持的时间长点,那每隔几分钟就浮上来喘口气,最后实坚持不住了,又换了另外一个下来。那边已经换了三个,陈安修这边还没换,陈天雨岸上急了,挽着裤腿就要往下跳,“大哥,上来,换。”

陈安修浮上来,抹掉脸上的一把水说,“别下来,已经找到松动的那个地方了,只要撬开个缝,有水能过去就行了。”说完他憋口气,又潜下去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雨重新下了起来,岸上的都焦急等待着,终于听到桥洞里传来一声大的动静,原本还算平静的积水打着漩涡急速地向桥洞涌去,另一个很快就被拉上来,轮到陈安修的时候,陈天雨一用力,拉上来的却是一根断掉的绳子,他觉得脑子都空了,“大哥,大哥……”

与此同时,另一个听到他的喊声,扔下手中的雨伞,也向这边跑过来,一向喜洁的,裤脚上沾了泥水也没留意。

陈安修攀着唯一的那根绳子爬上来,吐掉嘴里的一口水,开口就骂,“谁家提供的烂绳子,那么不经用,三两下就被石头磨断了,差点淹死。”

但对上岸边那张比头顶的乌云还要沉的脸,原来不管帅不帅,生气起来都一样可怕,他不易觉察地缩缩脑袋,“章先生,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好一周的吗?”

章时年抓着他的手臂把拉上来,三两下的扯掉他腰上的绳子,一言不发,拖着就走。

陈安修故作冷静地对围观的众挥挥手,一回头被章时年拽个踉跄,他知道这大概已经被气疯了,也不敢反抗,小声求饶,“章先生,街上的都看着呢,有事咱回家好好说。”

陈家村的大多数都知道这个男和陈安修的关系,背后议论的不少数,但刚刚经历过下水撬石头这事,为了村子里的事情,陈安修那么肯卖力,这都是大家亲眼见到的,这当口,他们真不太好意思再说什么。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