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

第十一章

云深和范天澜来到族长居住的石窟的时候,族长的小儿子风岸正抓住一个只穿着麻布短褂的孝,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从那孩子脏兮兮的爪子里抠出来一块东西,塞到一旁同样留着鼻涕的小女孩手里,小男孩盯着马上把看不出颜色的那块食物吞下去的女孩,长大了嘴巴要哭,被风岸捏住双颊呵斥了一声,憋着一张哭兮兮的脸扭过头去。

范天澜叫了一声风岸,刚刚教训完贪心小鬼的少年抬起头来,看到范天澜背后那个神色温和的男子后,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两个孝马上一人抱住他一边大腿,把头缩到他并不健壮的身后,然后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小心地窥视着部族里出名的英雄和那位传说中的“大人”。

云深对这三个孩子笑了笑,范天澜向风岸问道,“你的父亲呢?”

“他……呃,”风岸有点紧张地看着云深,“他在——”

“我在这里。”一脸严肃的族长步出石窟,在他背后说。

绕过怯场的少年,大人们去做重要的事情了。风岸郁闷地蹲在地上,兰叶和自有这两个不省心的小鬼一人一边趴在他身上,用孝子特有的黏黏呼呼的声音自己说起话来。

“风岸,风岸,那个是、妈妈说的‘英雄’吗?”

“风岸,风岸,那个是、‘爷爷说的‘大人’吗?”

“英雄好厉害的,能,能打跑坏人——”

“爷爷说,好吃的是大人给的,真的好好吃哦~”兰叶含着手指头说,风岸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指头拉出来,然后将这两个比一个妈生的更像一家人的小鬼牵走,该去哪儿去哪儿,只要别再来折腾他——作为族长的第三子,整天陪着孝子什么的,最没有男子气概了!

回到父亲居住的石窟,看着木栅半掩的门口,风岸踌躇了一下,左右张望之后,装作漠不关心地朝门口一步步蹭了过去。大人们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风岸把头伸过去,声音清晰了一些,已经能听清楚几个词了。

“……人口……准备……有山,……林狼的领地……”

林狼的领地?!风岸瞪大了眼睛,占据了西方阿尔山最好的一片林地,还每年下来祸害他们的林狼?大人们讨论它们干什么?作为部族的预备战士,他当然也知道部族决定迁移的事,如果要穿过洛伊斯山脉前往兽人帝国,山高林深,野兽众多,带着妇孺老弱的他们会有一段很艰难的路要走,不过就算翻越阿尔山比现在决定的路线要缩短不少路程,风岸的父亲也不会为了这一点路程选择阿尔山,那样要花的代价太大了。

背贴在石壁上,风岸离门口越来越近,里面刚刚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那种奇怪的口音和让人心里发痒的音色无疑属于“那个人”,风岸屏佐吸,半跪到地上,从木栅的缝隙中偷偷地看进去。

一个声音也偷偷地响了起来,“风岸?”

差点一头撞到木栅上的风岸坐到地上,抬头狠狠地瞪着总是坏他好事的家伙,一雁抱着一个陶罐也蹲到了他的面前,“风岸,你在偷听?”

“没!”风岸压着嗓子恨恨地说,一雁虽然感到了伙伴的怒火,但是对此早已习惯的他还是把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如果是族长和长老在说事情,你不是一直可以旁听吗?”

“知道你还问?”风岸把一雁推开一些站起来,在他抱着的罐子上看了两眼,“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风岸。”族长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来,风岸止装头,僵着脖子转头,他的父亲站着打开的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光线不太明亮的石窟内,站在那个人身边的范天澜也看了过来,表情冷淡,这种态度比父亲的眼神还令风岸难受,他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最终却还是低下了头。

“族长,风岸,风岸只是和我一起来……”一雁从风岸身边向前走了一步,一边说一边把怀里的罐子往族长面前一递,“把这个送给客人。”

族长皱起了浓眉,“什么东西?”

“我的奶奶昨晚回来了,我很感谢,呃,那位大人,”一雁说,“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昨晚去抓了这些……好吃的东西,很香的!”

风岸看向一雁手里的罐子,一股恶寒般的不妙预感从他背后升了起来,但他还来不及阻止一雁这次要命的好心,一只大手就把一雁手里的罐子接了过去,然后一股焦香慢慢弥漫到了清晨的空气中,风岸却感觉不到任何食欲——范天澜对着光线看了看,接着伸了两根手指进去,夹出来一只发黑发脆的东西,虽然失去了活着的光亮感,但是那横张的肢节和尾针还是保留得非常好,足以看出烧烤这只蝎子的人的用心——再用心也没用,风岸的脸色已经和他父亲差不多一样难看了。一雁却还怀着期待地看着范天澜。

侧过身,范天澜对里面那个人说道,“确实是好东西,你要不要?”

那个人的本来就白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一点,“谢谢你,我还是不用了……”

范天澜把罐子放回一雁的怀里,“好了,他不喜欢。”

在为被拒绝沮丧之前,一雁这个每次都只能面对一件事情的家伙总算顺着范天澜发现了云深。他吃惊地长大嘴巴,罐子甚至因此从他怀里掉了出去,风岸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气闷地暗暗踩了他一脚,倒是把他踩得回过神来。

“这个,这个……”一雁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那人却向门口走了过来,对这个为人不太灵活的少年微微一笑。

“谢谢你的好意。”那人对一雁说,接着转向族长,向这个承担着部族责任的男人问道,“南山族长,我能不能‘借’这两个孩子来为我做点事?”

族长点头,然后才问道,“您要他们为您做什么?我可以让更强壮的男人过来——”

“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那人说,“我想‘统计’人口,需要他们帮点忙。”

云深没想到一族之长会不知道自己的部族有多少人,转换思维之后,他意识到并不是族长不关心自己的族人,而是这些人的生老病死都记在他的心里,只是在很少与外部接触的环境中,人们维持着一定的规律生活的话,除了某些地方之外的“数字”就变得可有可无。为了回应云深的要求,族长艰难地在记忆中计算着,他辛苦的模样让云深不得不善意地转移了话题,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对他们的前途有了更多的了解,不过那些问题先放在一边,无论云深对他们面对的困境有什么计划,在此之前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掌握基本情况,而在他的思维中,“基本情况”大多数时候表现为准确的数据。

至少先计算人口吧。云深想,天澜说过肯定会来找他的祭师现在还不见踪影,不过即使掌握着全族名字的祭师来了,他一个外人刚接触他们就开始人口普查也很不合适。至于如何集合跟计算,那倒是毫无难度的事情。

不仅没因为冒失的行为受到责备,反而被交托了重要工作的风岸和一雁非常高兴地忙碌起来了,不过云深手表上的半小时时间,在被开凿得像个蜂巢般的山壁前的石滩上就聚集起了相当数目的人口,云深坐在族长的石窟门口,注意到那两个孩子把自己的意思确实地传达到了,这些族人基本都以家庭为单位集合在一起。范天澜在他身边,用云深那把开了刃的工兵铲专心致志地削着一根棍子,云深的大登山包在他脚边,一看就知道内容丰富。而另一边严肃的族长大人很不满地看着范天澜,不过作为主人的云深没有说什么,他也不太好曁越。

喘着气的少年来向云深报告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云深微笑着点头,请他们回去和自己的家人站在一起,然后站了起来。

因为突然的集合而有些不安的人们窃窃私语着,但是在这位同是黑发的大人开口之后,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好,我是云深。虽然对这里的各位来说我们之间还很陌生,但是我希望,并且相信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中,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一起生活下去。”

这段平淡无奇的发言结束后,云深向他身边的两位男性示意,范天澜将工兵铲放到一边,俯身打开登山包,把里面一包包的东西拿了出来,堆在一旁临时搭起的架子上,悉索的声音传递在空气中,那些炫目的色彩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云深坐在一边,摊开一本方格本在腿上,族长清清嗓子,走上前去开始唱名,让族人们照次序一家家过来领取份额。

发糖这种事情,就像幼儿园老师一样,不过糖也是最能令人产生幸福感的食品。云深看着先是惊奇然后惊喜的人们,一边记录一边想,这是现在他能给这些人的东西,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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