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高展明和李景若一路顺着长江往下游走,时坐船时上岸,数日之后,便到了巫山。就如李景若所言,过了瞿塘峡之后,风景越发秀丽,路也愈发险了。

到了巫峡,半月的时间已去了一大半,游览至此,便该回程了。

巫山风景独特,共有十二峰,山中云雾缭绕,云雨时来,如同仙境一般。

小船河边停下,高展明和李景若上岸,站岸边仰望群山。这几天游玩的时候,高展明偶尔也会挂念嘉州府内的事,不知他离开的这几天,嘉州府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可到了这里,准备要回程了,高展明又开始觉得不舍。欢愉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李景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道:“那就是巫山最有名的神女峰。”

高展明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一根巨石突兀于青峰云霞之中,宛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李景若含笑道:“巫山云雨的典故,夫可听说过?”

高展明道:“自然。”

李景若叹道:“若能此处行云雨之事,可当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高展明斜睨了他一眼,淡定道:“此处也是耀然兄的辖区,若是喜欢,不如把都督府搬迁到此处,再娶一个当地的女子,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天天都是神仙日子。”

李景若幽幽叹道:“夫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

高展明已经习惯了他的轻薄,只作没听见。

李景若道:“此地的云雾茶和雪枣天下闻名,趁着时间还早,们进山买点云雾茶再回去吧。”

高展明道:“也好。”

李景若此番出行,带了三十来个护卫,一路相随,为了不打搅两位主子的游兴,侍卫们一直远远地跟随着,此刻马驻扎百米开外的地方。

高展明回头看了眼护卫们,正打算跟李景若进山,忽见前方山里走出一队背着竹篓脚夫打扮的,粗略点点,约有十几个。

李景若也看到了那些,远远地眺望一番,道:“好像是运货的脚夫。”

住山里的物资匮乏,与世隔绝,每个月都要成群结队到山外来交换生活必须的物资回去。

李景若道:“们去问问他们手里可有什么特产,假若有,们也就不必进山了。”

高展明嗯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突然间,从护卫背后的乱石后飞出数十支箭矢,只听一片惨叫声和马匹的嘶鸣声,数名守卫中箭倒地!

守军大叫:“有刺客!快保护都督和县令大!”

守卫们遭到偷袭,乱成一片,箭矢不断从乱石后飞出,有的护卫骑马向李景若和高展明冲来,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流矢射中倒地!有的守卫冲向箭矢来袭处想要抓住偷袭者,却被密集的箭雨逼得难以靠近!

李景若反应很快,立刻拉着高展明趴倒地。由于守卫们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箭矢并不是朝着他们来的,只攻击守卫。

高展明蹙眉:“看来他们想要生擒们。”

突然间,不远处的那几名樵夫将帽子和斗笠一丢,从背篓里取出刀剑,向李景若和高展明冲了过来!

后面也有几名守卫逃脱了箭阵,向李景若跑来:“保护都督!”

高展明眉头皱的越发紧了:“是叛军!”

李景若此刻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调戏高展明:“夫,大事不妙啊!”

就危急之际,突然又从另一个方向射出一阵箭雨,只听数声惨叫,竟是那些化装成樵夫的叛军中箭倒地!

情势就片刻之中扭转,只见附近的乱石和桥墩下黑压压杀出一片马,足有上百,身上穿的都是都是些樵夫农民的便衣,手持刀剑缨枪,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官兵。为首的,竟然是那面带刀疤的宋诺!

那几名伪装的叛军还没来得及靠近李景若和高展明,就被箭矢射成了刺猬,无一幸存。片刻之后,躲乱石后放箭的叛军也被埋伏更深处的官兵生擒,押解了出来。

有幸从偷袭中逃生的几名守卫跑到高展明和李景若身边,紧张地举着武器将他们围护了起来:“都督大,没事吧?”

李景若和高展明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没事。”

埋伏的叛军被反剪双手押了出来。脸上的表情还是茫然无措的,全料不到自己竟然螳螂捕蝉黄雀后,被反埋伏了一遭。

李景若见叛军死的死,擒的擒,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守卫们退开些许。

他看了眼高展明,只见高展明镇定自若,并没有受惊的模样,道:“夫还好吧?”

高展明淡定得很:“没伤着。”

李景若嘴角噙着笑:“夫真是处变不惊。”

高展明斜乜了他一眼:“都督大不也是一样的吗?”

李景若挑眉:“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高展明不语。此事李景若并没有跟他商量过,但是他从出行的第一天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知道嘉州府的守军和叛军是相通的,当日若不是守军有意纵容,叛军们也不会如此轻易地逃出城去。叛军还没有被完全抓获,按说这些理当是不能用的了,可是这次李景若出行,带的护卫中竟然全部都是嘉州府的官兵。从这时候开始,高展明便已经起了疑心了。当然,李景若嘉州,从嘉州府借,从道理上也是说得通的。

他们出游几天的功夫,高展明第一天晚上便看见有放狼烟。若是百姓生火做饭,山中有那么多的林木,万不会缺柴烧才是。以狼粪点火,烟尘太大,气味熏,不是生火的好料子,但狼粪焚烧后的烟直而聚,风吹不散,往往被当做传递信号使用。譬如打仗时,如果难以通信,守城的官兵们就会用狼烟当做讯号召集援军。这一点,高展明想得到,李景若这般精明的没道理想不到。他提醒过李景若一次,但是李景若视若无睹,他就知道此事李景若定然早已有数,也早做了请君入瓮的安排,因此后来的几天里他又曾看见狼烟,也不再支声。

昨天晚上他们投宿了一间道观,李景若和道观里的道士下了半个时辰的棋,高展明道观中闲逛,见有几名道士肌肉虬结,脚步稳扎,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道士,倒像是练过功夫的,他就更能确定李景若明面上虽然带了几十个侍卫,只怕沿途更设置了不少手,他不会拿他的性命玩笑。

李景若道:“夫聪慧,什么都瞒不过。”

高展明面色沉静,一声不吭。

李景若走出群,向那几名叛军走去。

为首的叛军被宋诺用刀架着脖子,李景若走上前,问宋诺:“他叫什么名字?”

宋诺道:“张六。”

李景若挑眉:“哦?就是那个聚众饮酒闹事的张六?”

宋诺道:“此次叛军便是由他牵头的。”

李景若点头,惋惜地啧了一声:“倒是个有魄力的,能够收买心。可惜,当真是可惜了。”

张六恨恨地瞪着他:“呸!猫哭耗子假慈悲!今日老子既然落手里,要杀要剐随的便!”

李景若风度翩翩地笑道:“是条汉子,可惜是个不识时务的。今日落手里,便不嫉恨本都督智计过吗?若是表示钦慕,说几句恭维的好话,兴许本都督赏识,饶了这一回也未必。如今正是用之际。”

张六怔了怔,露出迟疑的神色。

李景若哈哈大笑,转头对高展明笑道:“高县令,看,同他开个玩笑,他倒还当真了。”神色还颇为惋惜,“同开的玩笑,怎么一句也不当真呢?”

场众皆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都督大。

宋诺忍不住问道:“都督,这些叛军该如何处置?”

李景若凉薄地吐出两个字来:“当场斩决,一个也不留。”

宋诺一怔,皱眉,反驳道:“都督大,如此不妥吧。”

李景若道:“没什么不妥。行刑吧。”

宋诺向手下递了一个眼神,一名官兵走上前将刀抵张六的脖子上,宋诺离开,走到李景若身边,对李景若耳语道:“两位大的行踪被泄露,守军之中,恐有细作,把这些全数处置了,不留活口,回去之后如何抓出那些细作?”

李景若冷笑道:“这就是要当场行刑的缘故。”

宋诺愣怔不解地看着他。

官兵们见宋校尉和李景若窃窃私语,一时也不敢动手行刑,押着被缴获的十几名叛军等待指令。

李景若不理睬宋诺,正打算再次下令行刑,突然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惊呼,他扭头一看,只见原嘉州府守军中有一阵前倒戈,竟然挟持了高展明!那叛徒用力勒着高展明,手里的刀架高展明的脖子上,寒声道:“把他们都放了!不然就杀了高大!”

眼看就要尘埃落定,没想到突然局势又变了,众官兵立刻将搭箭上弓,无数支闪着寒光的箭头瞄准了高展明和那名临阵倒戈的守军,但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全都等待着李景若发号施令。

李景若看见高展明被挟持,瞳孔猛一阵收缩,低声咒骂道:“该死!”

宋诺握着刀立刻挡到李景若身前,生怕有对李景若不利。

李景若猛地一巴掌将他打开:“蠢货!这就是为什么要们把当场斩决!”

那名挟持高展明的守军名叫王七,正是叛军作乱的那天晚上李景若曾审过的一名士兵。李景若让众举报宋诺,没有能说出宋诺的错处来,但王七曾说宋诺公报私仇,借机重罚那名叫做张六的叛军。只不过李景若驳回了他的申诉,下令叛军的事情处置完毕之后将宋诺送去襄城。

高展明见叛军都被缴获,一时也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王七竟敢阵前反水,将他挟持。他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又慌又乱,只觉得这回自己恐怕难以逃过此劫了,临死之前紧张地盯着李景若。

李景若方才下令将叛军原地斩决,想必打的就是不再追究的念头。嘉州府守军上千,叛军又由嘉州府守军中叛逃,这些士兵们日夜相处,即便分道扬镳,情义也,未必下得了狠手互相残杀,因此大年三十那晚叛军们才能够顺利脱逃,而经过“奋战”之后的守军也没多少伤亡。如果把叛军抓回去审问,要将所有涉案员全部抓出,一牵十,十牵百,最后会闹得更加难以收拾。原本不敢作乱的守军因担心波及自身,恐怕也会叛逃作乱。唯有此终了,叛军被处决,无再敢牵扯此事,既让剩下的守军安心,也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此事才能彻底告一段落。

然而那宋诺却是曾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场上的情况与嘉州府的情况不同,任何细作都必须揪出,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否则有私通敌军,所有都会遭受牵连,后果不堪设想。方才宋诺试图制止李景若,原本就心虚的王七害怕被牵连,狗急跳墙挟持了他,真是再错也不过的一步棋!眼下即便李景若就此纵虎归山,这些叛军们只要脱逃,也不可能放过自己。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死路一条了!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今日竟就落到如此地步……

高展明苦笑道:“耀然兄,可真是让坑惨了……”

李景若脸色晦暗不明,前所未有的沉重。

众僵持了片刻,李景若缓声道:“宋校尉,假若此事发生阵前,主帅被俘虏,以此要挟,会怎么做?”

已有士兵神色松动,犹豫着准备放叛军离开,宋诺却大声道:“不得放劫持者离去!”

李景若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深沉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高展明的双眼,指了指高展明和王七身边原嘉州府的几名守卫,道:“们全部退开,退到最后去!”

那几名守卫神色茫然地退后,撤入其他州府的士兵中,被隔开。高展明和王七身边让出一块空地来。

李景若深吸了一口气,还盯着高展明的眼睛,却对周围的士兵厉声道:“全都聋了吗!方才已下了令,将所有叛军斩决,们打算抗令不尊吗!现,立刻,斩决!一个也不能留!”

四周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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