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高展明来到李绾的书房中,高亮就书房里,他面前铺着一张宣纸,笔搁砚台上,面前铺着几篇文章,皆是有名的写景的骈文,而他抓耳挠腮,憋了许久,尚且难以下笔。
高展明走进书房中,到一旁坐下,表现的十分平静,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文章被剽窃一事。
高亮贼眉鼠眼地偷偷打量着高展明,赔笑道:“君亮兄,香山的事,想得怎么样了?”
高展明道:“已有几分头绪。只是最近这几日家中的外业又出了些问题,时不时要回府看看,也就这里能够偷闲看书执笔,自己那里,已许多天忙的连翻书的功夫都没了!”
高亮听他这样说,又见他态度寻常,便以为他尚且不知他的手稿已被自己盗走一事。
这高亮是高家旁系出身,虽说高家名满天下,他却没沾上多少光,就连他能来这宗学读书,也是他的亲叔叔高梅雍动用关系替他谋来的福利。他本不是什么读书的料,诗文一向寻常,为了将来能出头地,他只好钻于心计,讨好那些出身高的子弟。从前韩白月的时候,韩白月打着高华崇的名号带头欺压高展明,他便跟着排挤高展明,可没想到韩白月被高展明整的直接被赶出了宗学,于是他立刻转头又去巴结高展明。
先头高梅雍替他安国公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安国公便向李绾提了一句让他栽培高亮。李绾原本并不觉得高亮有什么栽培的前途,可毕竟是安国公吩咐的,他便让高亮用几天的时间读一本《几策》,并分析大略,总结经典。高亮自然没有这样的本事,然而他看见了被高展明遗落书房中的读书笔记,便抄了高展明的笔记交给李绾,李绾十分满意,便将他留下读书。
高亮第一次尝到甜头,便开始动起了剽窃的心思。他趁着高展明不的时候溜去高展明的住处,果真翻找到了高展明的手稿,偷偷誊抄了一篇拿给高梅雍和李绾看,不料二赞不绝口。高梅雍明知高亮是偷了高展明的文章,可是高亮的文采只是寻常,高展明的见解却十分深刻,于是他便鼓励高亮将高展明的文章统统剽窃出来,若是能得安国公等喜欢,兴许他入朝之时能助他一把,若不然只凭着他自己的本事,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混出头了。
高亮从高展明这里尝到了甜头,胆子越来越大,索性将高展明的手稿全部剽窃出来,先下手为强,自处散发,说是他自己的着作。他也没想到,高展明的文章写得极好,那些长辈们看了都赞不绝口,甚至竞相传阅,他的声名立刻传开了。
他一直担心此事被高展明发现,高展明会公开揭穿他,因此他偷出高展明的手稿全部焚毁,想来个死无对证,甚至和高梅雍说好了一旦高展明发明,他们就联手将高展明反诬成因嫉妒他的文采而诬赖他剽窃文章的恶形象,没料到高展明竟然一直没有反应,想必是还没有发现了。
高展明也铺开宣纸,略一沉思,提笔就写,不片刻便洋洋洒洒写了数段。
高亮忙凑过去问道:“君亮兄弟,写那篇骈文吗?”
高展明道:“是啊,择日不如撞日,敲今日有文兴,便写了,也省得后几日再为此事烦心。”
过了一会儿,高展明搁下笔,提起宣纸吹了吹未干的墨。
高亮焦急地问道:“君亮兄弟,已写成了?”
高展明笑道:“是啊,今日文思如泉涌,亦想不到竟写得这么顺。”
高亮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里开始打起了坏主意。
高展明道:“仲光兄,的文章写得如何了?”
高亮道:“不如君亮兄弟,还没写成呢。”
高展明一抬手,“一不小心”撞翻了手边的茶盏,打湿了他刚写完的文章的一角,他连忙将宣纸救起,纸张虽被茶水洇湿了一部分,好他救得及时,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楚。
高展明连连摇头,啧声道:“糟了糟了。”
就此时,外面有敲门,只听引鹤的声音传了进来:“爷,您里面吗?”
高展明将写着文章的宣纸放到一旁,道:“,进来吧。”
引鹤推门进来,道:“爷,子辉少爷有事找您,您今日早些回去吧。”高展明先前已与引鹤约好了,让引鹤等门外,以他砸杯子为信号,听到他砸了杯子的声音就进来将他支走。
高展明故作为难地看了看手里被打湿的纸:“这还没干呢。”
引鹤忙凑上来看了看高展明手中的宣纸,高展明偷偷向他眨了眨眼,引鹤忍住笑,装得十分焦急道:“爷,要不您就先放这晾着,明日再来取,子辉少爷找您找得很急,让他等久了怕是不好吧。”
高展明睨了眼高亮,高亮正偷偷看着他们,一见高展明看过来,他立刻装模作样地将视线挪开,一本正经地看起了自己手里的书。
高展明道:“也罢,那明日再来。”他找来两块镇纸,将自己的文章压书桌上,收拾了笔墨便跟引鹤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向高亮招呼道:“仲光兄,先走了。”
高亮装作沉迷书本的模样,茫然地抬起头,寒暄道:“好,好,君亮兄,明日再见。”
高展明道:“明日见。”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绾的书房。
翌日下了学,高展明再到书房,他昨日留下的文章果然不见了。
高展明装模作样地书房里翻找了片刻,什么也没找到,不一会儿,高亮就来了。
高展明焦急地问他:“仲光兄弟,昨日写好留下的文章,可看见了?”
高亮一惊,道:“可是那篇香山的文章?怎了,不见了么?”
高展明道:“是啊,昨日走的时候分明留这儿的,却遍寻不见。”
高亮道:“一来就不见了?昨晚上离开的时候文章还那里呢,是不是学里的小厮打扫书房的时候见那张纸被水洇湿,便以为是废稿给丢了?要不找李教授问问。”
高展明便推门出去了。
不一会儿,高展明垂头丧气地回来,高亮忙假装关心地问道:“找到了吗?”
高展明摇摇头,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若是丢了可真惨了,昨天那篇文章全是即兴所作,还没背下来呢!”
高亮眼珠转了转,道:“既然写过一遍,再写一遍也没什么难的吧。”
高展明苦笑道:“骈文不过堆砌辞藻,又没什么主旨,昨日的用字,哪里还记得起?”
高亮暗暗松了口气,假惺惺安慰道:“君亮兄弟文采那么好,既然还有时日,再写一篇又有什么难的。”
高展明摇头叹气道:“罢了,也只有再写一篇了。可惜昨日那篇文章写得如此顺畅,再写一篇,怕是不如昨日那篇了。”
高亮心中窃喜,表面上故作同情地安慰几句,高展明便到一旁继续去研究新的文章了。
过了几日,各方使节来朝,大量珍宝送入皇宫,皇帝大宴宾客,举国欢庆。
又过了几日,皇帝香山设宴,宴请皇族亲贵子弟。
一大清早,高展明、高华崇、高天文以及高亮等便坐上马车向香山驶去。
香山洛阳城南外数里处,与龙门山两山对峙,伊河水从中穿流而过,京城四郊,尤以香山景色出众。官兵们早已将香山及沿途都封了起来,子弟们坐着轿子来到山上,山上早已设好了酒席,众依次入座。
皇帝此次设宴,高家京的嫡系子弟、赵家许家京嫡系子弟以及皇族子弟都来赴宴,另有几名翰林学士作陪,专为皇帝誊抄编纂文集。共有三四十赴宴,座位按出身排开,高亮有幸与高家嫡系子弟们坐一处,殷勤地四处讨好,不过嫡系子弟们都不将他放眼中,除了高展明外,几乎无搭理他。
皇上、太后与安国公等尚未入席,翰林学士与几家子弟都已到场,苏瑅、李景若亦位中。
这还是高展明头一次见到赵家的子弟。他日日宗学里念书,宗学虽有其他姓氏的子弟,但毕竟是高家宗学,那些异姓子弟们皆是高家姨表、姑表的亲戚,赵家的一些子弟们虽与高家亦有亲缘,可毕竟两家如今立场尴尬,子弟们亦要避嫌,平日甚少来往。
长辈们还未到,因此这些子弟们便自行交谈起来。许氏子弟显然和赵氏子弟不对付,却和高氏子弟相亲,两边谈笑风生,那里赵氏子弟不理高家、许家的子弟,自成一派,各个春风得意,仿佛对其他都不怎么瞧得上眼。
高展明的目光赵氏子弟和高氏子弟中两相来回,只见那些赵家的子弟们各个金冠玉带,打扮华贵异常,不输高家子弟,两拨的气质十分相像,这赵家眼看着就要成为一个翻版的高家了。
听说前几日的国宴上,皇帝十分抬举赵贵妃的父亲平阳郡公,特特表彰了他的功绩,还当着众使臣的面亲自给他敬酒。此事惹得高家和许家十分不满,就连今日子弟们聚一起,也都偷偷声讨赵氏的弊病。
一位名叫许贵的子弟对高华崇道:“高二爷,瞧那赵永,一双绿豆眼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也不知他得意什么!看他的鞋,雀金裘的衣服下面竟配了双赤色缎子的小朝靴,今日可是皇上设宴,他穿得这样不得体,也亏得他不知羞。”
高华崇蔑视地扫了眼对过坐的赵氏子弟,道:“乡野村夫,又指望他如何得体?”
许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永是平阳郡公之子,贵妃赵金燕的亲弟弟,一直范阳镇长大,这还是他头一次跟着父亲入京,也难怪高华崇说他是乡野村夫了。
许贵道:“二爷说的可是,一家子上不得台面的,真不知道皇上抬举他们甚么!”
高展明听得好笑,却看对面赵氏子弟亦对着高华崇等指指点点,就不知他们又是如何议论高华崇的了,怕是也比“乡野村夫”好不到哪儿去。
突然,李景若走了过来,来到高亮面前,上下打量着他,道:“就是高仲光?”
高亮受宠若惊,忙起身向李景若行礼:“正是下。”
李景若笑道:“最近可是个红,的文章都看,和兄弟们吃酒,都听见他们讨论的文章呢。亦看了几篇,的文采着实不错。若有机会,可要向讨教讨教诗文了。”
高亮忙道:“李兄谬赞,谬赞。”
旁桌一位许氏子弟笑道:“父亲亦看了的文章,赞不绝口,还将训斥了一顿,说不思上进,同样年纪,的文章写得那么好,却一首像样的诗词都做不来,都是害得挨了一顿训,一会儿可得罚三杯酒。”
高展明的文章被高梅雍以及高亮的父亲四处散发,高家的长辈见文章写得极好,亦交给旁看,短短一月的功夫,文章已被数传看,高亮这些亲贵之中一时名声大噪。
高亮出身低,又削减了脑袋想往出身高的群里凑,因此他惯来被权贵子弟们看不起,何曾像今日这样受抬举?他不由得意极了,嘴上的笑容已敛不住,迭声应道:“一定,一定。”
李景若悄声道:“仲光兄一会儿的文章,想必也已胸有成竹了?”与会的子弟们都已知道一会儿要写文章,这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毕竟不好公之于众,因此李景若问得小声,只有四周几听见。
高亮早已将他偷来的文章背熟,此时心中笃定,道:“略有构思罢了。”
李景若笑道:“那一会儿可一定要欣赏仲光兄的大作。”
李景若与高亮说完话,又来到高展明身边,拱手道:“君亮兄弟。”
高展明回礼:“李兄。”
李景若一双眸子溜溜高展明身上转了一圈,微微一笑,转身回位置去了。
不一会儿,安国公、平阳郡公等到来,众子弟行礼后正襟危坐,不敢再说笑。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和太后的轿子也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