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高展明外逛了一天,回到红梅苑,正准备进屋的时候,遇见了也刚从外面回来的高天文。
高展明和高天文打了招呼,高天文道:“今儿上午就出去了吧?”
高展明道:“是啊。”
高天文道:“中午的时候高亮来找,敲那时候去餐堂用午膳,和他撞上了。告诉他一早上就出门去了,他说到屋里等着,说一时半刻定然回不来,他却执意要等。用完午膳回来他才刚从屋里出来。”
高展明奇道:“是么。”
自从李绾让高亮和他下学之后还能一起到书房看书之后,高亮对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从地下到天上的大转变,原先高亮没少跟着那群子弟们对他冷嘲热讽的,现如今对他却是一口一个“君亮兄弟”叫的亲热,仿佛高展明是他的亲哥哥一般。高展明倒也没怎么将他放心上,毕竟这世上墙头草顺风倒的太多太多,有来巴结他,倒正说明他前阵子的努力见效了。
高展明道:“李教授让和他一起读书,大约他又有什么不懂之处请教来了。”
高天文道:“这阵子他经常到红梅苑来找,这一个月里光叫撞见的都有五六次了。和高亮的关系何时变得这样好了?记得从前们并不怎么对付。”
近来高亮的确经常不请自来,到红梅苑来找他,有时候他,高亮就向他请教一些较为生涩的典故,但更多时候高亮都是趁着他不的时候来的,或许他一回屋,高亮已经这里等了他小半个时辰了。伊始高展明有些迷惑,可几次之后他心里也就明白了——这红梅苑是高家嫡系子弟居住的地方,高亮一个高家旁支,父兄官位又不高,他的住处也都是些出身不高的旁系子弟,因此他是削尖了脑袋想往嫡系子弟里凑,三番两次故意挑他不的时候来找他,大约也是想借口接近高华崇高天文等。
高展明笑道:“也觉得奇呢,兴许,他是故意让子艺兄撞着也未必呢。’
高天文一愣,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便回去了。
高展明进屋,坐下又想了想如今朝中的局势,忽有文兴,便开始写作。宗学的这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已写了不少文章。他的阅历比这些纨绔子弟们要深,他上辈子就已活了二十好几岁,又得了两个身份,能以不同的角度看天下的局势,所以他的文章写得很好。他每每读书时有所感触,又或经历了令他有所触动的事,就会提笔写文章,关于经济、法制以及儒道思想都有所涉及。这些文章他并没有拿出来给看过,有不足之处他也不断修改,想攒成一本文集之后再拿去给李绾、苏瑅等讨教。
高展明写完一篇文章,便开始找他之前的手稿,准备整理一起。
他一贯将自己的手稿和自己最喜欢的几部典籍都放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然而这一次他打开抽屉,却只找到了典籍,而他自己的手稿不见了!
高展明大惊,四处翻找起来,可是他翻遍了抽屉和书柜,那几卷手稿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高展明急得几乎要将抽屉里的东西全倒出来,房间也被他弄得一团乱,可是不管他怎么找,都不见那几卷手稿的踪迹。他疑心是引鹤替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把手稿放到了别处,可引鹤被他打发回府去收拾换洗衣服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他想找问也找不到,只好兀自发急。
眼看天色已晚,到了他该去李绾那里读书的时候,他只好打点心情,提着灯笼出门去了。
高展明到了李绾的书房,高亮已那里了。
高亮一见高展明进来,立刻热络地迎了上来:“君亮兄弟,都两天没见了,不知这几天去哪了?”
高展明道:“近来不少亲眷朋友入京,应酬不断,因此这两日没来读书。”
高亮笑道:“是啊,这些时日也参与了不少宴席,见了许多族中长辈和朝中的官员。应酬的事虽麻烦,不过能见到不少学识渊博之辈,向他们讨教,倒也颇增长见识。”
高展明心里还想着自己的手稿,无心与他搭讪,因此敷衍了几句,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找了本书摊开,虽看不进,却无心翻动着。
过了一会儿,李绾来了。
李绾一进屋,高展明和高亮忙向李绾行礼。李绾问他们:“近日书读的如何了?”
两纷纷汇报自己近来的成果。
李绾满意点头,对高亮大加赞赏:“看了前些时日给的几篇文章,很好,进步之大,超乎的意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就有如此长进,从文章就可看出对大局的眼光有所提升,简直有大家风范,若是掩去名姓,说是哪位翰林学士所写,都未必起疑。看来从前是小觑了。是个可造之材!”又问高展明,“近来们一起读书,可是对仲光有所指点?看他的用典和布局,倒有几分的风格。”
高展明一怔。他虽和高亮一起读书,高亮也曾向他请教一些典故,他是解释过一些,要说指教,可真就没有了,高亮写的文章他也一篇不曾看过。
高亮忙道:“是,都是教授和君亮兄弟的功劳,这些时日能有幸和君亮兄弟一起读书,蒙受教授指点,对实受益匪浅。”
高展明只得道:“哪里哪里,是仲光兄悟力过,愚弟何敢居功。”
李绾道:“们不必谦虚,有进步是好事。仲光,听宗正说,前段时日把做的文章纷发给族中长辈和朝中官员看,大家看了都赞不绝口,宗正还说……”
高亮不等李绾说完,就急急忙忙打断道:“李教授,您可千万别夸了。弟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等哪日李教授得了空闲,弟子私下里想再向教授讨教一二。”
李绾愣了愣,点头道:“也好。”
高展明突然心中起了疑惑。李绾一个月前才说过,高亮与文章上尚有些欠缺,他和自己这里读书不过一月,虽说李绾这里的确有不少经典藏书,且难得的是藏书上还有历代大家的批注,自己这里读书也受益匪浅,可短短一个月,高亮的文章就能有如此大的进步?且李绾又说他用典布局有自己的风范?难道……
他不禁想起自己那些找不到的手稿。
高展明立刻将目光投向高亮,高亮也正打量他,两目光接触的一瞬间,高亮立刻将目光挪开了。
高展明心里狐疑更甚,正待开口询问,却听李绾道:“来找们,除了问们功课,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们,们提前做一下准备。”
高展明只好暂且将此事放下,和高亮一起打起精神听着李绾的话。
李绾问道:“香山们可曾去过?”
高展明和高亮都道:“去过。”
李绾道:“去过就好。国宴之后过段时日,皇上会香山上设宴,宴请皇族亲贵子弟。们高家几位子弟受邀之列,皇后许氏以及贵妃赵氏的几位子弟应当也会与宴,最近又有几位王族子弟进京,譬如永王长子、南海王世子等。届时太后、安国公以及平阳郡公以及几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也会参与。”
高展明等没有官爵,虽是权贵子弟,但是国宴他们是没有资格参与的。然而毕竟是天子寿辰这样的大事,他们这些望族子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因此天子先设宴权贵们,再摆一场小的酒席请诸位亲眷子弟,联络感情。
高展明看了眼高亮,没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皇亲贵族子弟众多,高家、许家、赵家等几大家族的嫡系子弟就有不少,再加上那些李姓皇族,更有皇帝和太后亲自坐镇,这种宴会,是十分注重出身的。自己虽父亲早亡,但是好歹也是高家真正的嫡系,因此受邀之列并不稀奇,可是高亮只是个旁系子弟,竟也有这份面子能见皇帝和太后?
李绾看出了高展明的疑惑,解释道:“仲光,原本并不受邀之列,然而前几天呈给安国公的文章他看了,十分喜欢,认为是可造之材,因此特意替多要了一个位置。”
高亮自己都很惊讶,简直喜出望外,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这……多谢教授!多谢安国公!”
又是高亮的文章!高展明心中已是疑窦丛生,然到底没什么证据,便忍着不开口。
李绾道:“到了当日,皇上会让们众子弟写一篇文章描绘香山聚会之景,或是骈文,或是诗赋,皇上会亲手写一篇《香山集序》,将们众文章收入其中。此文集定会百官甚至百姓之间传看,因此们早作准备,今日便可开始构想文章。”
高亮一怔,道:“所有与会者都要写?”
李绾道:“自然。实则……”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众皆会早作准备,有些文采稍次的子弟甚至会请有文采之士事先写好,到了那里再将文章背出。毕竟这也是个皇上和太后面前表现的机会。”
高展明一听,心里已明白了大半。文墨客是顶喜欢聚会时写作以彰显文采的,有些是真正的即兴而为,有些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过场,众事先都已有所准备。皇帝或许是想借此机会一探众文采,可是天家的事,又岂有真正即兴而为的?怕是那些权贵们早已花了重金聘请文采非凡之士为子弟们代笔了。而他和高亮,一个是父亲早死的嫡系失怙子,一个是旁系子弟,怕是靠不上其他。就连消息都是李绾来透给他们,除了让他们早做准备之外,也帮不上其他的了。
高亮已有些慌张了:“若其他皆是代笔,弟子所作,岂不贻笑大方?”
李绾道:“不必过谦,看那些文章,并不输,更何况还有许多时日准备。们二文采皆不错,若是好好发挥,兴许还是出众的,至少应付起来总不成问题。届时不指望们一鸣惊,好歹不要出丑才是。”
高展明道:“与仲光兄年纪也不小了,兴许这次机会……”
李绾点头:“尤其是们这些尚未入士的子弟,再过段时候,也该入朝了。这次文章若是写得好,也许关系到们的第一份差事。所以一得了消息,就赶紧来告知们。”
高展明抱拳:“多谢恩师!弟子定好好努力,不负恩师教诲。”
高亮见高展明如此,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弟子一定努力。”
李绾道:“既如此,也不打搅们了,们好生准备着,若有什么困惑,便来问,定鼎力相助。”
高展明与高亮道:“多谢恩师。”
李绾离开后,高亮便显得十分焦躁、坐立不安。高展明观他表现,更对他能做出好文章一事心存疑惑。
高亮涎笑道:“君亮兄弟,可有什么构思了?”
高展明镇定道:“急什么,一篇骈文,无非是对仗工整、声律铿锵,又无需什么意象和深度,愚弟虽写不出佳作,总也不至于让耻笑吧。佳句难得,急也急不来。何况方才听教授如此夸奖仲光兄的文章,想必仲光兄应是得心应手了。”
高亮神色尴尬,偷眼打量着高展明的神情:“没有,没有,愚弟肚子里就那么些墨水,哪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是教授谬赞了。”
高展明道:“总之还有半月的光景,攒一攒,总能攒出一篇文章来。”
高亮见高展明如此说,也只得不吭声了。
天色越来越晚,渐渐到了安寝的时候。
高亮问高展明:“君亮兄,还不回去么?”
高展明铺开一张宣纸,笔蘸墨水,道:“愚弟忽有灵感,先写上两句,写成了便回去歇息。仲光兄不必等,先回去歇着吧。”
高亮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