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50
第十七章
京城·长宁侯府
王道安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建池水上的书房前。都说三岁记事,他却隐隐的还有些一两岁时的记忆。记得有一天太阳很好,他是被父亲给抱进这个书房的,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到书房,当然,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叫书房。再大一些,他是奔跑着进来的,那时候父亲总是笑呵呵的看着他,而不多说什么。但是等他开了蒙,就再也不能那么随意。
他一天天大了,来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而每次来,却都比上一次更恭敬。而这一次,是先由小厮通报了，里面有了传唤，他才走进去：“父亲。”
他进到里屋，对着正坐罗汉床前捧卷的男子躬身道，那男子四十几许的年龄，留着一把美髯，面孔清瘦，正是他的父亲王德昌。见他来了，王德昌放下卷宗：“坐。”
他依言坐了下来，见炉子上的水已经开了，就动手把茶泡了，先给王德昌送上一杯。王德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送来的那份东西已经看了，说说为何对这个这么看重吧。”
“是。”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王德安也不惊慌，微一思忖，就道，“以孩儿来看，这份规划写的还粗陋简单，但难得的是已经成了体系。从买到卖，由小及大，方方面面均有涉猎。以文化篇为例，说一家店要有自己的特色，从店铺布置，到掌柜及小二均要有这个店的烙印，设立严密的制度，将来就算换掌柜换小二也不怕，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孩儿细思，发现无论京城还是地方，凡是老字号的铺子，竟都或多或少的有这些特色。以咱们家的雨前楼为例，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主打的都是汤汁菜，桌子椅子用的全部都是红楠木的，走的也都是上层路线，京城，有大伯爹爹叔叔们联络权贵；地方上有大掌柜们联络乡绅。说起咱们雨前楼，们的第一印象就是上等，就是好，就是贵；孩儿喜欢崔家的烧饼，他们家的烧饼出名的就是芝麻多，一整面的芝麻，下买过来，不用告诉，看到了也知道是他们家的。”
王德昌点点头：“现有什么章程？”
“虽然看了这个，孩儿也欣赏那章家姑娘的才华，但一来她是女子；二来，她也还没做出什么成绩。可巧，他们自己就有个铺子，所以孩儿就想把这铺子盘下来，然后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若是真能照着规划所写的发展壮大，也不枉家一番栽培。”
王德昌沉吟了片刻，然后道：“既然此是发现的，那这个就交给了。”
王道安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父亲，王德昌又道：“这盘铺子的钱也由自己j□j，是好是坏，家中都不过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父亲，若是将来……”
“怎么，们王家还害怕什么吗？”
王道安瞬间明白了，这是他父亲为他做准备！他是二房的长子不错，到底是庶子。现这长平候府，大家都一起，可早晚有那分家的一天。长平候府的田产、爵位是大房的，可家中的生意又是他们二房管着，到时候怎么分都为难。而他作为二房的庶长子更是地位尴尬，有他父亲时还好，若是他父亲不了……
这个想法很是不敬，可是处他这个位置，又不得不想。
“怎么做家里不管，但要知道，若是动了家里的关系，以后就会有家中的一份。”
王道安心下一凛：“是，孩儿明白。”
王德昌闭上眼没有说话，就王道安觉得自己要告退的时候，他又道：“说那个小姑娘，今年十三？”
“这个……父亲，她好像与大哥及小六都有些关系。”他说着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王德昌听了一哂，“这算什么关系？老大不过是顺手情，现说不定早把那小姑娘给忘了；至于小六，更是孝子脾气，也许没忘，可也不会太放心上，不用因此有什么顾忌。”
王道安诺诺的听了，王德昌也没太放心上，一个小姑娘，无权无势无背景，有才华也只能依附男。
王道安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话，就退了出来。刚开始他还脚步从容，神态平静，而当穿过走廊，来到一处假山旁的时候，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手，这是他的机会！是他的！
“六少爷，现外面都传咱们大少爷又打了胜仗呢。”
蓦地，从前面就传来一个声音，他不由得停了那里。
“外面？天天这院子里，哪来的外面？”
“哎呀，六少爷家就没个嫂子姐姐啦？就不能得点外面的消息了？您这样说……”
说话间，几个就从那边走了过来，当先一个小丫头提着宫制的琉璃灯，三个明媚少女围着一个穿着猩红大氅束着小金冠的少年，只见那少年眼眸似星，嘴唇似朱，虽是男儿，却越来越有一种女子的娇态，正是长房的嫡长子王道静。他心中叹了口气，前几年还不显，这个六弟虽长的秀气，可任谁见了也知道是男孩，但自他三年前闹了那次出走后，就被他娘一直拘着。哪怕是自己家的院子里行走，也要有三五个丫头跟着，年初就他房里偷偷的放了。于是这小六也被养的越来越娇气，越来越没有男儿风范了。
“三公子……三公子！”
走的近了，他的身形显了出来，那几个丫头纷纷向他行礼，王小六也朗声道：“三哥！”
他点点头：“这是去哪儿？”
“刚从老祖宗那里出来，正准备向娘去请安。们走远点，要和三哥说话。”
那几个丫头笑嘻嘻的往旁边去了，王小六又上前了一步：“本来今天早上就该找三哥问好，不过被一些事耽搁了，正说去过娘那边就去看三哥呢。”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王道安开口，他虽然一早就离开了青茗县，但巡视还没有完，直到昨天才算是回来，“那边也还有几件给带的东西，正说要给送过去呢。”
“又让三哥费心了。”王小六嘻嘻一笑，“对了，三哥，托那件事……”
“是说章家那姑娘吧，已经见了，她挺好的。”
“怎么个挺好法？她说亲了？还是嫁了？记得……她应该还不到十四，最多也就是说亲吧，她说给了什么家，那户家见了吗？”
王道安看了他一眼：“她应该还没说亲，不过他们家已开了铺子，生意挺好的，王掌柜那里也有关照。她爹也开了个学馆，名声还不错，以后应该能说个好家。”
“这样啊……”王小六叹了口气，“那三哥有和她说话吗？”
王道安微一犹豫，点了下头。
“那三哥有说到吗？”
“这倒没有。”
“她也没提到？”
“她有给看送她的扳指。”
王小六一惊，脸迅速的红了：“那个、那个……三哥，她没让做什么事吧？”
“怎么会？”
王小六放下了心，随即又有些不死心的道：“那她就没有提到过？一点点都没有？”
王道安看着他：“想让她提到什么？”
“也没什么啦，就是……”王小六叹了口气，“这么看来，那小丫头也有点没良心，们那样的交情，她都不记着点。不过算了，也没有怎么记着他。三哥，先去看娘了，明天再去找吧。”
王道安点点头，看着他丫鬟的簇拥下远离。想着他爹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六少年脾气倒不假，却没忘了倩姐，当然，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对她有什么念想，估计还是对那段经历印象深刻，连带的，也觉得倩姐与众不同了。若是他以后要对倩姐……想到这里他不由一哂，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小家子气了。倩姐是有才华不假，但难道他就只能把她收到房里，以男女关系束着她？
他知道他爹的想法，女子早晚是要嫁的，而嫁了心思就会往夫家靠拢。可那时候他难道不能把她夫家一起收拢了？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他也不要有什么念想了！
想到这里，他顿生一股豪情，也不再耽搁，大踏步的就向自己的院子走去。这份产业以后是他的了，那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能浪费，他早先许给章家的是两万两，这点钱对整个王家当然不算什么，可放到他自己身上，就有些问题了。他的吃穿花用还是公中的，因一早跟着出来办事，也有点私钱，但不过几千两，让他一时凑够两万的数，还真有些为难。
“难道要当东西吗？”想到屋里那几件值钱他又摇摇头，那些东西都有来历，他今天当了，明天就要被知道，传出去不知要多难听，“那就要找姨娘了……”
想到自己的生母陈氏，王道安心中一阵难受。陈氏本是自己父亲的通房，容貌清丽，又有着早年的情分，要说日子是应该好过的，谁知主母来了三年无子，下面的通房丫头就都要喝避子汤。三年后这才放开了，他的母亲就生了他，长子，本该荣耀，却成了众的眼中钉。他小时候不懂，总觉得陈氏活的卑微，现想来却知，也正是她这种卑微才令他们娘俩这府里呆了下来。
“不，不能找姨娘，先不说她身边才能有几个钱。就是有，也不能令她担心。”想到这里，王道安又开始想别的路子。
而就王家的三公子为筹银子焦头烂额的时候，倩姐却过的很是舒心。
王掌柜不是随便说说的，一回来，就开始了针对李家的行动。李家作为老牌乡绅，家里目前还有当官的，要想让他们伤筋动骨还有些难度，但要想让他们难受却太容易了——李家本身就经营着一家粮食行，一家客栈。
商言商，王掌柜要往他们家身上栽赃罪名，动摇根本那是不容易，但联合其他商户一起挤兑他们家却是信手拈来。不到半个月，李家就难受了。
他们和其他家族一样，靠子弟出仕维持家族体面；靠田产作为家族生计。但活动的现银，七大姑子八大姨的穿衣打扮还是靠铺子的出产，王掌柜一下捏住这点，他们顿时觉得艰难了起来。
李家家主也去拜访了王掌柜，后者话说的客气，却丝毫不认账，听出李家家主的话音，还做惊奇状：“和李家作对？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青茗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就连知县不也要卖们家的面子吗？铺子里的事？哎哟，李员外啊。们不经营粮行啊，这不懂，真不懂！不过李员外既然这么说了，一定帮打听打听！”
这话说的碰碰响，李员外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勉强维持住风度告辞，回到家就大发雷霆，连老婆带侄子全都骂了一遍，全家上下，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不过半个月，王掌柜也不是拼死对付他们，只是局势太令憋屈。这就像一个，家里有着上百万的资产，每月本还有两万块的进账，突然间就少了三分之二。虽然短时间这还能维持着生活不变，但看着那日益减少的收入，总是抓心难受，关键的是，不知道怎么挽回。
“难道真的要请那位姑奶奶吗？”对那位姑奶奶的能量他还是有信心的，可他也知道能少用还是少用的好。这位姑奶奶他们家，是给他们家体面，给他们家富贵，可不是让他们家予取予求的。
这些事，王掌柜也没有瞒倩姐，通过王夫的嘴都传到了她耳里，听的倩姐大是解气。而另一方面，她的池塘也终于挖好了。她去看了，挖的方方正正，很是规矩。不过现这个时候既不能洒鱼苗，也不能种藕，只有等到初春的时候才可以做。不过地里她那地也不是荒着，早就种上了冬小麦。
对这些倩姐不太懂，她买的时候见地上没东西，还想着要过了春再播种，谁知道家早种上了冬小麦。等于老三过来说要准备小麦过冬她才知道，她地上还种的有东西。而于老三这段日子不仅带着挖池塘了，还带着照顾小麦了。
“今年天干，要是雪下的不好，明年返青的时候还要多费些气力。两块地又隔的远，说不定就还要租两头牛。”于老三那里掰着手指头说，倩姐听的冷汗连连，她总觉得自己有经验，虽然她不知道怎么做，总是知道事务的发展，这就像科学实验，如果知道哪条路子对，哪怕并不知道要做多少次实验，可总能少绕弯路。可现她知道了，她想的太简单了！
她想着养鱼养虾没有错，她想着科学种田也没错，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田怎么种！事实上要不是于老三说，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大留朝已经有冬小麦了！怪不得她总觉得这里比中国古代要富庶些，原来家不仅有红薯了，还能一年两熟了！
她心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暗暗的套于老三的话，然后就知道这冬小麦是原本主家种的。这也是规矩，不管卖不卖地，什么时候卖，该地里种的东西不能拉下，否则耽误了农时，自己的损失也就罢了，到时候衙门里都有话说——民以食为天，此时种地是整个朝廷的重中之重。
当然，种上了东西，以后算谁的也是问题，不过那除了协商，就要看时间。假设这地是八月份卖的，那不用说，地上的东西都是原主家的，等家把东西收了，弄干净了，新主家才能接受。而他们的这两块都是九月买的，种子都才种下，那原主也不好再讲究其他了，毕竟只是播个种，虽然也是辛苦，可价钱里也带出来了。
虽然闹了个大乌龙，但想到自家地里也有产出了，倩姐也还是有一种踏实种田的快感，给柳氏说了，柳氏一边笑，一边戳她的头：“看说的信誓旦旦，还以为多能呢，原来连地里有东西也不知道。看那地啊……”
“哎呀娘，家会学的啦。何况不懂，于老三懂就行了。”倩姐撒着娇，柳氏一笑，不过是一二百两银子，她现也不怎么放眼里，“说到于老三，五妞怎么样，她也快生了吧。她虽怀过几次，到底是第一次生，还是把她接到县里吧。”
“嗯，已经给于老三说了，现就看王家愿不愿意让她回娘家生，若不行，咱们就先租个院子给她住。”
柳氏点点头：“她也不容易，这一胎可要让她顺顺当当的，生了这一个，以后也就容易了。”
两正说着话，小桃红就过来说，柳二姐家的慧姐来了。听到这话，柳氏母女都是一愣，柳氏道：“只有她一个？”
“是，只有姑娘一个。”
母女俩面面相觑，连忙迎了上去，果然就见慧姐穿了件石榴红的杭缎褙子，外面罩了一件白头毛镶边的琥珀黄斗篷尤妈子的引导下向这边走来。倩姐快步走上去，拉着她的手：“姐姐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
“看姐姐说的哪里话？”
正说着，柳氏也走了过来，慧姐连忙向她行礼，柳氏一把拉住她：“好孩子，快别这样，娘呢？”
“娘家中，今天是一个前来的。”
“一个，可是有什么事？”这种独自去到亲戚家中拜访的事，倩姐做来太平常了，慧姐……那却是从未有过的。
慧姐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来看看三姨妹妹，顺带说说话。”
见她神色欢庆，没有丝毫勉强，再听她这么说，柳氏也放了心，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就让倩姐将她带到自己屋里。倩姐拉着她的手往自己的小跨院带，来到前面，慧姐停了一下，四处看看：“妹妹这里还没有起名字吗？”
“啊？”
“说起来妹妹也是有了自己的院子，怎么不起一个名字呢？”
倩姐看了她一眼，歪歪头：“姐姐……怎么觉得今日有些怪？”
“怎么怪？”
“唔，反正就是和往日不同了。”
慧姐一笑：“不过是让起个名字就不一样了，那一会儿，更不知要怎么说呢。”
说着，就进了院子，那边小桃红得了叮嘱，已端来了热水，又拿出了桂花糖小方酥。屋里热气腾腾，两盘坐贵妃榻上，喝着茶吃着点心，慧姐叹道：“每次过来，都要感叹妹妹真会享受。”
“这值当什么，姐姐想的话天天都可以。好了，现已没有别了，姐姐可要对说实话了，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要去一趟江南，想要妹妹陪一起去。”
“什么？”倩姐瞪大了眼，嘴里的茶都差一点喷出去。
“师父……哦，也就是李先生说，刺绣，还是看江南。她准备带过去多学多看，有机会的话，也把的绣品推出去。”
倩姐愣了那里，看着慧姐如同史前动物，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的吐一口气：“二姨知道吗？”
“娘自然是知道的？知道怎么想的，可娘现已经不管这些了，她说既有这个缘分，那就不是过去的路能束着的，她只希望以后不要后悔才好。不怕妹妹笑话，娘才这么说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考虑了好久。最后，还是觉得想跟师父走。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但知道，要是不答应的话，现就会后悔。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日日坐家中，看日出日落了。”
倩姐默然，慧姐喝了杯茶又道：“不过还是胆小的，所以就过来问问妹妹，愿不愿同一起走。师父说，这次过去，短则半年，长了可能要一年，一路上多的是好风光。”